《流年渡》叶有眠

11、赴宴

　　顾一澜回院里后，就埋头钻研，晚些时候去申太医那里借了医案，如此过了半月，终于制定出了一套完整的治疗方案。

　　此时已至初夏，白日里气温微热，夜晚便十分凉爽，晚风吹着惬意非常，如今那棵梨树长大了一些，叶子绿油油，日头大了还能遮阴。顾一澜坐在院子里，喝着新茶，傅长欢坐在她对面，笑意盈盈地道：“这些天兄长双腿有了点感觉，稍微动作，也不感疼痛，你的方法当真有用。”

　　顾一澜慢悠悠地喝着茶，感受晚风的凉意，舒服地眯了眯眼，她听到傅长欢的话，便道：“我行医时见过比世子更糟的情况，不过世子好生调理着，倒比预料中要好，治疗便轻松了许多，世子的双腿在年节之前便能行走了。”

　　年节之前，还有半年多，没曾想太医名医都束手无策的事，治了五年不见好，今朝不过一年便可行走，真是讽刺。

　　傅长欢自嘲地笑笑，其中的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

　　傅长欢看着顾一澜，语气不明地说了句：“你如此尽心尽力，倒是让我意外。”

　　顾一澜淡淡道：“你我交易，我自然不能输信于人。”

　　傅长欢扯了扯嘴角：“在这阙都里，最不值钱的，就是诚信。”

　　顾一澜静静看着她，末了，扯起一抹轻笑，那笑声是不屑的，傅长欢听见她说：“我不是他们。”

　　傅长欢愣住了，她缓缓地想，是了，顾一澜不是他们。

　　当初茶楼里，她觉得顾一澜比那些她打过交道的人更狡猾、更难捉摸，便自然而然地把她当做了那些人，并不信任，那日得知有神秘人找到她，便对她加以提防，虽说确实需要她的医术，但她若是不配合耍心眼，用些强硬手段也不是不可。

　　但几番试探，加之她并未诓骗于自己，尽力医治兄长，傅长欢便渐渐放下戒心，她发现顾一澜这个人很容易看懂，她所表现出的，皆是真实的，她为自己而活，随心所欲，无人能阻。

　　傅长欢不由得发笑，因为那神医的名头而做的尝试，现在看起来，也不是很糟啊，毕竟以前那些名医，不及她十之一二。

　　世子的治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老侯爷听说后大喜，吃饭时多喝了几杯，傅长欢拦都拦不住，人喝了酒，又高兴，这话就不停地往外吐。

　　老侯爷一杯接一杯的喝，这个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安庆侯，此刻高兴的像个孩子，身上的威严一干二净，大笑着合不拢嘴。
　　傅长欢瞧着她爹的模样，心中忍不住酸涩，她知道兄长出事后，爹很自责，这么多年了，如今总算……

　　傅长欢深吸一口气，压下酸涩，她笑着对老爹说：“爹，再高兴也少喝点，注意身体。”

　　老侯爷不乐意了：“我高兴，我就喝。”

　　傅斯远也劝：“爹，还是少喝一些吧。”

　　老侯爷听儿子也这么说，不舍地放下酒杯，脸上仍强装镇定，其实早已醉了，傅长欢给他倒了一杯茶，喝完后，老侯爷看着顾一澜，对她拱手道：“小顾，我侯府，真的很感谢你。”

　　比起之前的客气，老侯爷这话就显得有几分真心，顾一澜拱手道：“侯爷，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侯府阖府上下高高兴兴，躲在暗处的眼睛却蠢蠢欲动。

　　顾一澜与傅长欢一道回了院中，夜晚总是让人舒服，顾一澜喜欢夏日纳凉，尤其喜爱夏夜里吹着凉风，她感受着一阵阵的晚风，淡淡道：“接下来应该有得忙了。”

　　傅长欢道：“是啊，恐怕有人早就按捺不住了。”

　　“这几日，你待在府中，不要随意出去。”傅长欢顿了顿，接着道：“那日医馆的黑衣人是其他三家的人。”

　　傅长欢眼神暗了暗：“可能是郎家的人。”

　　郎家是四大家之一，虽说与侯府没什么对付，但利弊权衡，其他三家心里都有数，之前傅长欢派人查过，发现几个为世子治疗的大夫被威胁过，威逼利诱，借刀杀人，不仅大胆嚣张，还滴水不漏，让人难以抓住把柄，再者郎家朝中势力庞大，皇帝又重用偏袒郎家，而傅长欢常年征战在外，难免力不从心，虽说朝堂之上四家分庭抗礼，侯府低调，但在军中威望很高，郎家如日中天却也不得不忌惮。

　　顾一澜并不意外傅长欢知道这件事，她边走边听傅长欢介绍郎家，待她们踏入院中，坐下后，顾一澜才接话：“如此说来，你是在担心我被郎家报复。”

　　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语调，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傅长欢见她那无所谓的态度，无奈笑笑，道：“是啊，自然是担心的，毕竟你可是我侯府吉祥物。”

　　顾一澜没接这话，淡淡瞥她一眼，过了会儿才道：“世子现下才是最应该担心的，我就不必了。”

　　傅长欢道：“兄长那边一直有人跟随，想来不是那么好下手。”

　　“你拒绝了与郎家交易，他们必定会为难于你，你既在我侯府，自然是要护你周全的。”

　　傅长欢说得认真，全然没有玩笑之色，顾一澜敛眸不语。

　　傅长欢瞧着她不说话，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若我是男子，你我如今可是真正的夫妻了。”

　　傅长欢笑眯眯地说：“于礼，你可要叫我一声——”

　　傅长欢故意停顿一下，才道：“夫君了。”

　　顾一澜：“……”

　　正经不过一瞬。

　　顾一澜悠悠反击：“若你是男子，你我今日便不会坐在这里双双把家还。”

　　傅长欢：“……”

　　竟无言以对。

　　顾一澜虽是存心反击，但话却是真，若傅长欢真是男子，那顾一澜便不会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恰巧傅长欢是伪装成男子的女子，所以她才能抓住把柄，达成交易。更因为如此，才成为形式上的“夫妻”。

　　傅长欢讪讪地笑了笑，转而另提一事：“你当初如何看出我的伪装？”

　　顾一澜：“男子脖颈处有喉结，你刻意遮掩，开始我并未注意，那日你骑在马背上，微微俯身看我，我无意间便注意到了。”

　　傅长欢了然，不由得一笑，想来应该是她回阙都时便是一身劲装，加上之前一直远在边关，与阙都传递的都是大事，而在边关时她整天顽皮，不像个姑娘家，大家都当她是小子，所以阙都中人无人知晓她是男是女，正好她也需要这层伪装，便阴差阳错下去了。

　　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情有可原，但看得多了，便会引起怀疑，她便修饰面容，加上她比一般女子身形高一些，嗓音也不同于女子那样尖细，却也不似男子般低沉浑厚，介于两者之间，加上她刻意压着声音，如此叫人分辨不清。

　　而顾一澜只是个与她无关之人，自然不会被轻易蒙骗，当然她还是个聪明敏锐的人，因此才能发现其他无关人未能发现的事。

　　不过，如今看来，未尝不是好事，若当初她暴露了女子身份，今日侯府便不是侯府了。

　　顾一澜不知道其中内情，只是看傅长欢模样，似乎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便道：“当日我告诉你可以助你伪装，并不是在诓骗你，我行医时也曾隐藏面容性别，手法类似却又精细些。”

　　傅长欢不疑有他，只是饶有趣味道：“没想到你们神医，还懂这个。”

　　顾一澜淡淡道：“我们神医，懂的很多。”

　　傅长欢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现下应当不需要，等到哪天我兜不住了，你再帮我。”

　　傅长欢不在乎，顾一澜便不再说什么。

　　顾一澜态度上虽然无所谓，但在傅长欢的强烈要求下，还是老实待在府中，不过就算人不出门，也有不得不出门的时候。

　　那日顾一澜照常给梨树浇水，顺便打理着刚划分出来的药圃，傅长欢进院子，幽幽叹息：“该来的还是跑不了啊。”

　　顾一澜问道：“怎么了？”

　　傅长欢看着她，缓缓道：“郎皇后设莲花宴，邀阙都女眷共赏。”

　　郎皇后……

　　顾一澜道：“郎家。”

　　傅长欢点头：“郎家嫡女是先帝为圣上亲选的皇后。”

　　“郎皇后深受圣上喜爱，身为皇后也并未有大过错，郎家因为皇后，也备受圣恩。”

　　“郎皇后派人传话，说她近日身体抱恙，听闻你医术精湛，特意嘱咐要你务必去。”

　　顾一澜放下手中小铁铲，拍拍衣袖，找水洗了个手，随后坐在青石桌边，拿起一杯泡好的茶，一口饮下，才道：“什么时候？”

　　傅长欢看着她一系列行为，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回答顾一澜。

　　直到顾一澜抬眼看着她，傅长欢才如梦初醒般道：“哦，五月初三，没几日了。”

　　顾一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傅长欢看她淡定自若，不由得一笑，“你不怕？”

　　顾一澜淡淡道：“怕有什么用，躲不开的没必要躲。”

　　傅长欢看她“来就来，谁怕谁”的样子，心中叹息早知道会这样，她安抚道：“你放心，到时会有人帮着你。”

　　顾一澜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莲花宴当日，傅长欢送了衣裳首来，傅长欢知道她不喜艳丽的衣裳，繁杂的首饰，就准备了一身青衫，外衣上绣有银云纹，交领处有暗纹，首饰典雅，与衣裳相衬，还有一根青玉簪，傅长欢瞧顾一澜，看她没什么意见，便知道这是可以接受了。

　　待到顾一澜换完衣裳出来，傅长欢告诉她：“宫中规矩多，但毕竟只是私宴，你若是不舒服，有人带着你，且放宽心。”

　　傅长欢看着眼前人，忽然瞧见她头上的簪子歪了，便伸手正了正，顾一澜往后躲了一下，傅长欢刚要落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来，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顾一澜摆摆手道：“走了。”

　　傅长欢目送顾一澜上了马车，便转身回府。

　　到了宫门时，顾一澜下了马车便看见另一辆马车中也下来个人，是顾曦。

　　顾曦看见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朝她走来，她对顾一澜行礼道：“夫人。”

　　顾一澜看着她，她身上的病气全消，面色红润，眉眼艳丽，脸上挂着浅淡疏离的笑，完全不见当初那个言笑晏晏的烂漫少女。

　　顾一澜回礼，顾曦道：“夫人应当是初次来宫中，不熟悉路，我可带你前去。”

　　顾一澜正要说什么，就听一个清亮声音道：“不必劳烦顾大小姐，我陪夫人前去就好。”

　　顾一澜转头，看到一位身穿桃花红宫装的明艳少女款款向她们走来。

　　顾曦问好：“叶小姐。”

　　来人是叶行川的妹妹，叶听溪。

　　叶听溪回道：“顾大小姐。”

　　顾曦知道她们是一道的，问好后便道：“既然有叶小姐带路，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顾曦走后，顾一澜便收回视线，准备跟叶听溪说我们也进去，结果就看见叶听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顾一澜：“……”

　　似乎察觉到了顾一澜的不自在，也觉得自己此举失礼，她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一时好奇，便做出来无礼的举动，夫人原谅。”

　　顾一澜淡淡道：“无事。”

　　叶听溪俏皮地笑笑：“我听大哥说傅哥哥娶了个谪仙般的人，我还想是什么样的，今日一见，大哥果然说得没错，嫂嫂当真是清尘脱俗，举世罕见。”

　　顾一澜：“……”

　　顾一澜有些明白为什么傅长欢让叶听溪与她同行了。

　　顾一澜没回这话，她道：“时候不早了，先入宫。”

　　叶听溪有分寸地不揪着了，她点点头，说：“好的。”

　　语毕，她侧身，对顾一澜愉快道：

　　“嫂嫂。”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