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薄幸》白鹤初夏

53、一命换一命

　　午后树影摇曳，蝉鸣刺耳，听的人昏昏入睡又不堪其扰，沈时卿喝下一杯极浓烈的银芽雪尖茶，勉强撑住了将要闭合的双眼

　　一只彩蝶翩翩落到窗柩上，沈时卿屏住呼吸，小心伸出手想去触碰它发着光的翅膀。

　　顾息野从书房出来，这声音惊动蝴蝶扑扇了两下，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走了

　　沈时卿有些遗憾伸回手，看着木盘里已经全部取出的碎纸片，她脸色发白，看起来有些倦态。

　　顾息野跨进卧房，余光见她心思沉重，略微停顿片刻后问道，“画都揭完了吗？”

　　沈时卿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全都揭下来了”

　　顾息野快步向她走去，瞧见木盘里已经排列整齐的米黄色宣纸，虽然只有半个手掌心大小，但依然令人激动。

　　他站在沈时卿身侧，微微弯腰，低头仔细去看那蚂蚁一般大小的黑字，几乎快将沈时卿圈在怀里。

　　他身上的松柏木香像雾一般偷偷溜进沈时卿鼻腔里，房间里忽然热起来，她白玉般晶莹剔透的两颊晕染出一些胭脂红，僵硬着不知道该不该起身推开他。

　　忽然顾息野左手撑在她面前的大案上，右侧往前压，右手从她手中拿过铜质镊，去拨弄一旁的黑字

　　沈时卿头上的玉簪触到他的锁骨位置，她下意识的缩头，往前靠了一些，浑身都在发烫。

　　顾息野好似没察觉两人挨着有多近，聚精会神看着木盘里的信息

　　沈时卿心情平复了一些，左手肘学着顾息野将它撑在桌上，拖着脸无聊看着窗外。

　　先前那只蝴蝶回来了，朝着屋内飞来

　　沈时卿欣喜，伸出手心去接它，可蝴蝶却无视她，用力扇了两下翅膀，飞到她的头上绕圈。

　　沈时卿高举着手，瞧准时机一个转身便握住它，但顾息野比她更敏锐，就在她握住蝴蝶的一瞬间，他的大手也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眸色深沉，划过一丝温柔

　　“无聊吗？”

　　沈时卿感受到一种不真实，一种如做梦般的恍惚，她眨眼看着顾息野，眼里的清澈和好奇对顾息野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他喉结滑动，忽地松开她手，有些狼狈的往后退两步，迅速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下，一股浓烈的苦涩味在鼻尖弥漫

　　他脸色古怪，“这是什么？”

　　沈时卿转过身，急促的调整了呼吸后才镇定说道，“这是王爷房中的银芽雪尖，我想着是个极好的东西，就贪心多泡了一些”。

　　顾息野脸色更沉，揭开茶壶盖往里一看，半根手指节厚的茶叶正静静躺在壶底，像水里的水草般

　　“你若想喝，整罐抱走都行，何必这样作贱自己，这茶少放香，多放苦，你放了这些进去，和路边小商贩卖的碎茶、陈茶没什么区别”。

　　沈时卿有些受宠若惊，站起来揉捏僵硬的肩膀，她本以为顾息野会责怪自己浪费了他这么好的东西，却没想到他不仅没生气，还告诉自己可以整罐抱走，这让她顿时还有点心疼自己浪费了这些。

　　她站起来走到一个木架旁边，上面还有几罐上好的茶叶，虽然她都没听过名字，不过定然是上品

　　“王爷，那这些都能给我尝尝吗？”

　　顾息野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端着姿态很为难的样子

　　“这些都是宫里赏赐的，整个京城也不过五份，你不会吃茶，给了也是浪费”

　　沈时卿不开兴，但又不服气，嘴硬回怼，“王爷莫小瞧人，以往在家我也是学会茶艺的，今日只是没那闲工夫罢了”

　　顾息野勾起嘴角，温朗笑笑，手指尖轻敲着桌上的茶壶，戏谑着问，“这就是你说的茶艺？”。

　　沈时卿走过来夺走那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先轻摇晃放在鼻尖闻闻，又浅浅抿了一口，淡定享受

　　“茶的浓烈各有味道，不管它是清香，还是苦涩都别有一番风味，就和人一般，怎么会永远都是幸福呢”。

　　日头懒洋洋的洒下金色光芒，顾息野眉梢轻挑，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看着她喝下时微蹙的眉心，带着几分无奈将她手中的茶杯夺过来，自己一口喝下

　　“你说的对，人生如茶，有苦有甜，有浓有淡，但有的苦你不必吃”

　　沈时卿看着他抢走自己手里的茶，他喝下的一刻自己心里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屋外起风了，树上落下一只蝉，挣扎着发出最后几声鸣叫然后没了声响，沈时卿去收画，准备将这幅画重新贴上命纸和背纸，再拿去装裱起来。

　　无生从外面回来，热的出了一身汗，“王爷，宫中有消息”

　　沈时卿轻咳一声，放下手中忙活的东西，提醒道

　　“王爷，那我先走了”

　　顾息野看向她，摆手，“不用回避，你就在这儿”

　　沈时卿错愕，她刚刚没听错吧，顾息野竟让自己留下来？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怕自己出去乱说话吗？

　　她重新坐下，心里生出一些被信任的暖意。

　　无生看着这一幕，最开始还有些担心，不过见着顾息野比往日柔和不少的脸色，也就放心下来

　　他没了顾忌，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转述

　　“如王爷所料，昨晚间那两名太医回宫后便受到了皇后的传召，今日一早宫中都知道了王爷你身体无恙，很快便能痊愈的消息”

　　顾息野半阖上眼皮，平静的面下暗流涌动，“殿上那位怎么说？”

　　无生面色阴沉，多有不甘，“虽林家招出是受七皇子所胁迫，可圣上似有意包庇，今日吴、陈两位大人上奏，要求圣上秉公处理，也都被轻描淡写应付过去，

　　只是罚七皇子禁足三月，罚俸半年，原赏赐的城南边的王府府邸也被收回，算作此事已经了结，不过王爷的罪名倒是不作数了，之后正常上朝”。

　　顾息野手指关节泛起青，讥笑鄙夷，“本就是空穴来风的罪名，现在不作数了，本王还要三拜九跪感谢他不成？”

　　无生不做声，但垂在身侧捏紧的拳头暴露他心中的激愤。

　　圣上不喜自家王爷，他一直知道，可没想到他竟如此偏袒七皇子！如此昏庸，也当不了什么千古明君！

　　顾息野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脸部线条紧绷，薄唇紧抿，“林家情况怎么样了？”

　　他心中压抑着倾天的怒火，眸中犹如被烈火燃烧般，一直燃到他心里，手中握着的空茶杯似乎从底部开始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纹，随后向四处蔓延，即将四分五裂

　　他极力隐忍克制，不让自己露出一分一豪的不甘和恼怒

　　他不想，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更不允许有人投来对自己怜悯的目光

　　更何况那人还是沈时卿。

　　无生松开掌心，沉声道，“林家暂未从狱中出来，有关他们的处罚还在商议中，不过今早下朝后，属下见了吴、陈两位大人，圣上欲做革职去任处理”

　　“革职去任”，顾息野声音极冷的重复这几个字，听起来很不满意这个结果，产生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好一个公正无私，看来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什么明德明理，都是些虚言罢了，当不得真”

　　他的脸上神情变换莫测，愤怒、不甘、失望、讥讽全都涌入他的体内，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等待眼里的风暴和浑浊过去，再睁眼时，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告诉吴明英和陈奇，这几日多和仇迟这帮人走动结交，林家只能革职留任，不能离开京城半步”

　　无生明白他的意思，林家这事让吴、陈两位大人出面作保，一来作用甚微，二来还会给他们自己招来麻烦

　　现在让仇迟等人去威逼圣上，留下林家，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投名状，之后就算他们想再投靠七皇子也没机会了，还能让他们做这个出头鸟，若圣上恼怒，推他们出去还能将自己摘干净

　　用仇迟等人换取林家，不亏！

　　沈时卿在一旁听的凶险，再结合她今日开出的画上的信息，忍不住为自己已经卷入这场漩涡感到害怕。

　　画上的字不多，可沈时卿看清的一瞬冷汗直出，恨不能挖掉双眼，就当从没看过，只因这可是通敌的大罪，她再次看向木盘中的碎字

　　【闻俞裴家，善橡木而用，今请尔铸箭以百万，捆载而计，驾船三十七号，仍以售画为名，绕海上霞岛运津门，以转运于东南之营，虽多水路三日，其费以我朝书画相赠】

　　她脑中还闪过一丝惊心动魄的念头，为何七皇子要追杀顾息野？为何定要置他于死地？

　　她十分肯定这画上的信息顾息野先前并不知晓，也并不知晓七皇子的这个把柄

　　那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

　　她思前想后，终于猜到了一点，七皇子乃是当今朝中最被看好的皇子，母妃虽不是皇后，可也是辅佐了两朝君王的乐正一脉，乐正怡月——娴贵妃

　　太子被废后，圣上迟迟不愿再立储君。

　　皇后虽所出有二，可长子体弱多疾，难堪大任，次子年龄尚小，还要再观察几番。

　　只有七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若不出意外，这储君之位便是他了。

　　可偏偏顾息野两年前从边关带着一身功绩回来，众多百姓拥护，尤其是边关受过他恩惠的人，铁了心要支持他，若有人说他半分不好，轻则起口舌纷争，重则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

　　他回京后，虽然深居简出，也不拉帮结派，就跟个透明人一般，但圣上和朝中大臣们没放下过对他的提防，往年还总有传言露出，这位置就在两人之间

　　沈时卿猜想，必是这些言论引起了七皇子的恐慌，让他这才要对顾息野痛下杀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