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55、正青春

　　本来约好今天在传媒公司跟周正聊短视频账号运营的，奈何天公不作美，昨夜凌晨起就开始下雨，眼看时间逼近九点，还没有停下的征兆。
　　祁栩住的地方离那边的公司还有段距离，为了方便，临时就改线上会议了。
　　祁栩在卧室开了两个多小时会，老太太就在客厅呆了两个小时。
　　期间安静异常，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祁栩一开卧室门，那老太太全然没察觉地窝在门边听墙角。

　　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祁栩没当回事，兀自去倒了杯凉白开喝。
　　老太太贴心地帮他换了杯温水，祁栩喝了一半，就坐在沙发上接收周正发来的文件。
　　这是周正那边的运营团队这几天披星戴月，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出的方案，让他得了空挑个合适的。
　　方案种类可谓是千奇百怪，甚至还有做好书推荐的。
　　祁栩欲哭无泪，倒也能理解。
　　怕是公司运营连夜想方案头发都要掉秃了还是一筹莫展，于是周正就把祁栩的喜好和个人习惯和盘托出，然后……账号摇身一变成了给祁栩量身定做。
　　回完周正的消息，老太太还坐在沙发上，手里端了个保温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祁栩问：“还有事？”
　　这话不知哪里惹恼了她，她面露愠色，把手上的保温杯“啪”地一声压在了茶几上。
　　“没事我不能在这呆着？”
　　祁栩噎了一下，不好意思了。
　　“可以是可以，可为什么你老爱呆在我这儿？”
　　老太太握紧保温杯，眼神下沉了。
　　对方没答，祁栩也很知趣地没提这事，转了个话题：“奶奶，你喝奶茶么？我给你弄点？”
　　“那玩意有什么好喝的，我家裴裴隔三差五就去买，一股水味，我还以为几块钱一杯呢，一问才知道，十多二十块一杯，有那些钱，我买点水果自己做，还健康。”
　　祁栩去冰箱里拿了盒纯牛奶，又挑了一盒茉莉花茶：“不是外面买的，我自己做。”
　　老一辈对“自己做”和“外面买”有很深的执念，他们的认知里，“自己做”永远是干净、便宜的代言词。
　　不出所料，祁栩刚进厨房，老太太就发出一声清亮的回应：“我不要糖！”

　　以前住夹层，陆无为的冰箱里填满了盒装和瓶装的奶茶。换了居住环境之后，他的生活方式也在悄然改变。
　　煮奶茶并不难学，只要步骤正确，掌握好煮茶的火候和牛奶的配比，煮出来的奶茶味道大同小异。
　　老太太许是头一回喝用牛奶煮的茶，喝第一口眉头皱得老高，像在试毒，直到奶茶入了口，细细一咂摸，她皱缩的眉头才徐徐舒展开。
　　为了彰显坐怀不乱的神态，喝完了，她才无可无不可地说：“还凑合吧，就是奶味有点重。”
　　看得出她是高兴的，就是嘴有点硬。

　　祁栩又给她找了个保温瓶，装了一小瓶奶茶，让她带回家。
　　锅里剩下的奶茶等稍微凉一凉，祁栩就搁在冰箱里冷藏，陆无为喜欢喝冰的。
　　“冰的哟，吃多了容易闹肚子。”老太太埋汰他。
　　“东北冬天还吃冰棍冻梨呢，也没见人家肚子疼。”祁栩反驳。
　　老太太吃了瘪，没回应。临走前，她还盯着祁栩把厨房的卫生打扫干净。

　　祁栩晚上支支吾吾地把这事跟陆无为说了。
　　刚好这两天火锅店的人少，陆无为早早地下了班，弄了点底料和油碟，在家里支了个锅子煮羊肉火锅吃。
　　“你跟裴小环家里人相处得挺好，她奶奶你都聊上了。”
　　祁栩白了他一眼：“她主动来找的我。自打厕所做了防水，她老人家知道白天家里就我一个人，隔三差五地就来家里呆着。也没啥事，呆在客厅发呆。我干活她就跟着，也不吱声。”
　　“那也没打搅你，你俩和谐相处不就好了。”陆无为随口一答。
　　“真要是能和谐相处我就不跟你说了。我不习惯有人成天跟我在一起么，她一进门，我就完全没有自由了。老人家哪有安安静静的。”
　　陆无为筷子一横，思考片刻，从容地说：“也是……那我跟小裴说，让她奶奶以后少来？”
　　“不行！”祁栩几乎立刻摇头。
　　祁栩也很苦恼：“你这样搞得像我打小报告了，毁我人设。”
　　“诶唷。”陆无为走近他身边，脑袋凑近他的脖间，“那你跟我说，就不是打报告了么？”
　　“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他没有厌恶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老太太的过于热情，让祁栩难以接受。
　　人与人相处需要边界感，可老太太似乎并没有这个意识。
　　“老太太在家闲得无聊，她老伴去世的又早，家里白天没几个人。刚好，你时间充裕，就找你解解乏呗。”
　　“那我知道么。”祁栩不干了，“我知道她想找人陪，那我也想一个人有点自由么。我俩好不容易换个地方，白天我能有时间独处，干点自己的事儿。总有一个人在我身边指挥来指挥去的，那她是解乏了，我压力就大了。我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她可以偶尔来找我的么，我很乐意跟她聊天的。可次数多了，我就受不了。”
　　陆无为嘶了一声，扶着额头问他：“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祁栩泄了气：“哎——算了，你还是别帮我了。不管用什么语气跟小裴说，进老太太的耳朵里肯定觉得我讨厌她。我还是忍忍吧，反正老太太人也挺好的。”
　　“你好善良啊！”
　　“滚。”祁栩知道他在打趣自己。
　　陆无为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夹了片肉送进祁栩嘴里：“对了，这段时间一直没问你，短视频做的怎么样？”
　　不提就算了，越提越伤感。
　　“连续两周，账号各方面的数据都异常低迷，推广和引流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我跟周正他们就这个事开会讨论过，还是选择在原有基础上做优化，再试试。”
　　“这就对么！不要沮丧，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陆无为道。

　　吃饱喝足，祁栩去厨房洗碗。
　　陆无为帮他挽袖子，戴好围裙，帮他放热水，挤洗洁精。
　　“你这几天都没去火锅店，你还不知道吧？林二木家出了点事。”
　　祁栩洗碗的动作不停：“什么事？”
　　“马东叔……跑了。”
　　“跑了？！”祁栩手里的碗一滑，砸落进洗碗池里，溅起了好些泡沫。
　　祁栩忙用毛巾把洗碗池边上的泡沫擦干净：“跑了是什么意思？”
　　陆无为声音低落：“他一直瞒着大家，没有什么海南大生意，马东叔这些年一直没回来是因为他做工程欠了一屁股债，怕债主上门。”
　　“那这次……”
　　“这次他是偷偷跑回来的，因为躲债路过清岩镇，就回来看看大家。本来他想过两天就走的，可一进了家门，就没舍得走。”
　　祁栩洗完碗，空落落地坐回沙发上。
　　多年没归家的人，多少对家还是有心理羁绊在的，无论什么时候。
　　陆无为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去，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之前老针对我们，让我们搬出夹层，是怕欠债的事被林琳婶和林二木知道。在夹层处理债务纠纷，能躲着点人。”
　　祁栩从容地抬起头：“那……他一共欠了多少？”
　　“大大小小利滚利加本金……两千多万。”
　　“怎么会欠这么多债？”祁栩难以置信。
　　“具体怎么欠的，马东叔也没提。只知道马东叔前几年确实是在海南做业务，挣了不少钱，但后来业务亏了钱，他想借点钱重新做起来挣回本，就借了高利贷，没想到业务一直没起色，砸进去的钱全赔了。再想抽身，就为时已晚了。”
　　做业务风险大，赔了钱，一辈子翻不了身的大有人在。
　　“林琳婶那边……是什么想法？”
　　陆无为摇了摇头：“一天没出门，把自己锁在房里。我跟林琳婶相处过一段时间，我知道她的风格，最后她会帮的。”
　　“两千万……别说一个普通家庭，哪怕是……”祁栩都说不出口，“怎么帮得了……”
　　就算抵押房子，卖工作室……于二千万都不过是杯水车薪，冰山一隅。
　　“马东叔不想连累他们。”陆无为说。
　　“已经连累了，还说这些没用的。”祁栩承认自己对马东叔有意见，所以说话并不避讳。
　　陆无为揉了揉祁栩的发丝：“他本来做事就有问题，你有怨气，很正常。”
　　“既然这事发生了，咱们目睹了，你怎么看？”祁栩想知道陆无为的意思。
　　陆无为伸了个懒腰，后背往沙发上一靠，优哉游哉。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富豪，上哪给他弄两千万去。别人的家事，我没法管。”

　　第二天，祁栩在楼下散步，接到了陆无为的电话。
　　林琳婶和马东叔一早去民政局离了婚，马东叔搭最近的一班车去了市区，躲债去了。
　　林琳婶想了一天一夜，做了这个艰难且平静的决定。
　　上半辈子为了丈夫，儿子而活，下半辈子，她想为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一遍。
　　祁栩说：“挺好的，这是个对大家都好的决定。”

　　马东叔一走，陆无为隔三差五就撺掇祁栩回火锅店看看，祁栩总是以事多为理由婉拒。
　　祁栩知道，这是林琳婶的意思，她想为马东叔的事情道歉。
　　祁栩见不得这种场面，便选择了最合适自己的解决方式——躲。
　　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林琳婶那边眼看几天过去了，祁栩还是没动静，就决定先发制人，自己寻了个时间找祁栩。
　　这回，祁栩再也不好躲了。
　　“我来找你，不是来给你马东叔道歉的，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林琳婶开门见山，“婚都离了，他的事，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听天由命。”
　　“能这么想就好。”
　　“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跟你俩一起去平宁。我都听陆无为说了，马上三月份，你爸过五十岁生日，你俩得回去一趟。”
　　“林琳婶，你去平宁干什么？”祁栩鼓起勇气问。
　　“啊，找工作。”林琳婶眼角上扬，抑制不住的激动，“之前你妈妈来过一趟清岩镇，她跟我说如果想去大城市工作，她可以帮忙安排。她的杂志社，扫地阿姨，打饭阿姨的活我还是能干的。”
　　“你要是你去了，林二木怎么办？陆无为的火锅店呢？”
　　“陆无为的店有我没我，他都能顾得过来。我没帮上什么忙，日后，有你帮他照料，我就不添麻烦了。至于林二木，他都这么大人了，少了我还不能活？”林琳婶眼里泛着光，“他也有自己的活要干，我呢，也不想一辈子窝在小小的清岩镇里，想去大城市见见世面，多攒点钱，给林二木存点老婆本。”
　　“他能同意你去大城市受苦么？”祁栩笑着问。
　　林琳婶呵呵一笑，赶忙摆摆手：“不同意，还能拦得住我？他以前没学摄影的时候，就想过带着我，我们娘俩一起去平宁找份安稳的工作。现在他出息了，在度假区开了个摄影工作室。收入也稳定，还不累。我呢，我是时候该追一追自己的梦了。”
　　“梦……”
　　自打毕了业，“梦”这个词不知何时起，渐渐淡出了祁栩的耳边。
　　成年人谈梦想，多么奢侈、梦幻、不可思议。
　　“觉得很傻是不是？”林琳婶感慨，“一大把年纪，儿子都这么大的人居然还有梦，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想。就那天，我得知马东欠了二千多万，我脑子里蹦出离婚的念头之后，突然以前完全不敢想的事情，全都冒了出来。我也想在闲暇时间做点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一下就来了动力。”
　　“去吧，一起去平宁。”祁栩笃定地点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打算什么时候去？”林琳婶问。
　　“具体得看陆无为了，他得照顾火锅店的生意。反正你放心，去的时候，叫你一起。”
　　林琳婶诶了一声，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她干练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身后金色暖阳撒了满地。
　　阳光正好，春意正浓。
　　她转过头，冲祁栩招招手：“什么时候都不晚，对不对？”
　　祁栩摆手回应她：“不晚，正青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