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43、小救星

　　林琳婶往林二木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就往厨房准备火锅食材去了。
　　火锅店今天人不多，上一桌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进来其他客人，陆无为就坐在餐桌边上，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目光呆滞。
　　倏地，他猛然起身，凳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去前台取了块干净的毛巾，去擦桌上的油垢。
　　他的手劲很大，桌子被顶得吱呀响个不停，陆无为丝毫不在意，擦完一张就继续另一张。
　　偌大的火锅店，饭点居然就只有一桌人吃饭。

　　林二木目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地把手掌压在他的手背上。
　　“爸，这是上个月的账本。”
　　感知到熟悉的温度，陆无为才平静下来。他缩回手，淡然地坐回原处。
　　“趁着现在祁栩哥还没回来，你对一对吧？”他支支吾吾地说，“被他看到，肯定得多想。”
　　账本扉页因为翻的次数太多，都卷翘起来了，陆无为压平整了，才翻到中间的本月账单。
　　黑色签字笔记录的一笔笔数字触目惊心，收入更是惨不忍睹，这个月有好几天甚至都出现过十位数的进账，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
　　由于金额太小，账本上没写明这笔钱的来源。
　　“这是什么钱？”陆无为指着一笔几天前的十位数进账，问道。
　　林二木凑近，看清楚数字后，欲言又止。
　　“怎么？”陆无为又问，“店里没有菜卖12块吧？这笔进账哪来的？”
　　林二木被逼得太紧，无奈只得说出实情：“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个拉货的司机口渴了，在喇叭街附近硬是没找到商店，就在我们火锅店买了一瓶椰子水。”
　　陆无为：“……”
　　陆无为受了不小的心理打击。
　　劳神费力开的一家火锅店，居然要靠卖饮料挣钱，太扎心了。

　　认清楚这个不堪的事实之后，陆无为长长地舒了口气，镇定下来。他来清岩镇好几年，什么苦没受过，什么事没遇到过，总能一帆风顺地趟过去。
　　火锅店算是短暂地度过了难关，可随着清岩印象旅游度假区的兴起，生意不进反退，他甚至萌生过放弃的念头。
　　放弃只需把店门一关，多简单的一件事。
　　可事实是，他为了这家店付出了这么多，最后落了个匆匆散场的结果，这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爸……”林二木看出陆无为的郁郁寡欢，连忙把账本一合，安抚道，“摄影工作室前段时间接了挺多商单，也挣了不少。最近虽然订单少了些，但顾客的反馈说我们店的质量高，等后面慢慢口碑发酵起来了，生意会更好。”
　　陆无为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手：“好好做。”
　　林二木转圜道：“如果实在不行，我的工作室能养得起火锅店。最近是旅游淡季，等过段时间人多了，火锅店生意会有起色的。”

　　陆无为曾经想过把君再来关了，踏踏实实跟林二木和祁栩一起做短视频转型的拍摄，可一旦自己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立马会萌生出抵触的情绪。
　　不是抵触拍摄，是抵触自己越活越差，那该死的自尊心时时刻刻都在作祟。
　　忙活了几年的火锅店就这么关张，祁栩的短视频账号倒是风生水起，他本来就是一个不甘人后的性格，哪里能接受得了？
　　陆无为知道，他太大男子主义了，想过改变，却始终改不了。

　　祁栩回到火锅店时，林琳婶已经把牛腩火锅的汤底和配菜准备完毕。
　　陆无为和林二木两人围着餐桌对视而坐，都眼巴巴地看着锅里沸腾的牛腩，只盼祁栩一入坐，就直接开吃。
　　“吃吧！别愣着了。”祁栩去楼上放包，下楼了，见大家都在等他，不好意思了。
　　火锅沸腾的雾气氤氲，房内气温回升，渐渐驱散了秋夜的寒凉。

　　林二木单手持筷，祁栩一发话，他就眼疾手快地从锅里夹了一块热腾腾的牛腩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嚼。
　　牛腩是炖好之后再煮的，软烂入味，林二木对此赞不绝口：“妈！你的手艺绝了！”
　　“今天拍的怎么样？”陆无为给祁栩夹了一块肉。
　　“挺顺利的。”祁栩吃肉时，还不忘抓了一把林二木脑袋上的卷毛，“底图就交给你P了！说下要求，顾挺哥希望，他儿子脑袋上能顶个小猪帽子，手里抱个金元宝，衣服的话不要那么鲜艳的红，可以稍微把颜色压深一点。”
　　林二木含进嘴里的肉一下子吐了出来，一个劲儿地给舌头扇风：“所以……拍照之前没有做造型么？”
　　“没有啊。”祁栩告诉了他一个很残酷的事实。
　　“我一会儿给黄姐打电话，控诉她失职！”
　　“倒也不用。顾挺的媳妇说，我们工作室不收他们家的钱，他们也不好意思让我们的人又帮忙做造型，又帮忙化妆，还得拍照装订什么的，就说一切从简。”祁栩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对了，P图的活是我揽下来的。”
　　“为什么？！”林二木要崩溃了。
　　“你人像修图还得提升，多修修图怎么了？”祁栩看不惯他这幅游手好闲的样，笑话他。
　　“别只顾着吃！”林琳婶急忙把手里的碗筷往桌上一放，在林二木的耳朵里唠叨，“你得多学习！得学经验。”

　　发表完意见，林琳婶就继续总结性发言。
　　她有仪式感地先倒了杯茶，以茶代酒敬祁栩。
　　祁栩后背一挺，忙站起身跟她碰杯。
　　林琳婶说：“以后我家林二木你要打要骂，不用招呼我。你就跟无为一样，把他当儿子，当条供你使唤的小狗。他就是那样，脾气性格糙了点，但脑瓜子还算好使。”
　　“林琳婶！祁栩就等你这句话了！”陆无为乐呵地捧场。

　　吃了饭，林二木收拾完碗筷，上楼给顾挺一家修全家福了。
　　晚上的喇叭街清冷异常，路上连行人都没几个，陆无为和林琳婶在楼下熬了一会儿，实在没人，陆无为就招呼林琳婶上楼去洗漱睡觉，自己一个人坐在店里喝闷酒。
　　祁栩洗了澡，也开了一罐啤酒陪他喝。
　　陆无为眯眼乜着祁栩——他的脸被热水烫得发红，粉扑扑的，还怪可爱。
　　他一只手不自觉地搭在祁栩的肩膀上，口鼻里喷出的热气在祁栩脖间搔动，想要趁着酒意去吻他。
　　祁栩也任由他亲昵，只是搂着他的后腰，怕他喝多了不小心仰在地上。
　　陆无为冷冷地笑：“你刚才……接的是周正的电话么？”
　　“不是啊！”祁栩兴致勃勃地回答，“是黄灿灿。”
　　“哦？”陆无为被勾起了兴趣。
　　“我们发了一期古法豆腐的短视频，虽然流量没达到预期，但口碑很好，很多人私信留言问清岩镇哪里可以体验。我就跟黄灿灿说了一下我的想法，后续我们的短视频里只有能出现的地方，都拍一个招牌特写。像这次，我打算去补拍一个‘张记竹编’的招牌，让后期剪进去，顺道还能打一波广告。镜头的时间控制的很短，不会觉得是硬广，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的。”
　　“你也很出圈的！”祁栩双手抱着陆无为的肩膀，“很多人都夸你长得好看，动手能力还强，都叫你老婆。”
　　“是……是么？”陆无为恹恹的，分外尴尬。
　　“那是爱称！”祁栩以为他不乐意这个称呼，解释道，“没有其他意思，你的表情难看死了，小古板。”
　　陆无为强颜欢笑，一口气把酒灌得干干净净：“没有生气，就是前几天做竹编画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说罢，不等祁栩回答，他拖着一身疲软，将火锅店的大门锁好，又关了大堂的顶灯，留了一盏仅供照明的小灯。
　　他拍了拍祁栩的肩膀，中肯地点了点头之后，歪东撇西地踏上了楼梯。
　　等祁栩抬头叫他，楼梯的尽头只留下一团漆黑，早已经没了人影。
　　陆无为，我们都这么要好了，你还是不愿意跟我交心么？
　　祁栩兀自坐回了原处，失意地喝了口酒。

　　祁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了床被单，手脚发麻，起身时还颤巍巍的。
　　待目光聚焦完毕，他才看清一个背影正躬身扫地。
　　林琳婶见祁栩醒了，给他倒了杯热茶：“昨晚熬夜写稿了吧？怎么能在楼下睡着了呢，容易着凉！”
　　“喝了点酒……晕乎乎的就睡了一会儿，陆无为呢？”
　　“他没起呢，昨晚上他睡觉连门都没关，我还以为进贼了，吓我一哆嗦。我一进屋，诶唷，满屋子酒气熏天的！我还是头一回看他喝这么多酒，瓶瓶罐罐倒了一地。”林琳婶摆摆手，去院子里喂羊去了。

　　祁栩心里一动，想上楼去看看他，走到门口，还是没下定决心。
　　昨晚的那通聊天，祁栩隐约感觉陆无为心里不畅快，却又不愿意倾诉，就这么一个人闷葫芦一样憋在心里。
　　他不说，自己也不好多问。
　　祁栩转身下楼，这时身后传来“嘎吱”一声防盗门的响声。
　　“祁栩……”声音从内到外传出来。
　　陆无为的面容憔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头发也乱糟糟的，下巴上长了一层胡茬。
　　他站在门后，显得有些凌乱。
　　“我就是放不下面子。明明一无是处，却自命不凡。”陆无为这番话憋在心里一整晚，终于，当着祁栩的面发泄出来。
　　门外的祁栩错愕地看着他。
　　陆无为说：“在我俩这段感情里，我想保护你，守着你，这种自我催眠，让我觉得自己做任何事都必须比你优秀，我才能抬起头。我想给你一份安全感，而不是想让我依赖你。现实就是……我几年前去南极，成了落荒而逃的小丑。现在，火锅店的生意越做越差，成了半途而废的逃兵。”
　　终于听到他的肺腑之言了。
　　陆无为毫无顾忌地向他敞开心扉，祁栩很知足。他轻轻地靠近他，踮起脚尖，刚好让自己的下巴抵在陆无为的肩膀上，给了他一个温柔、充满安全感的拥抱。
　　“说出来，就能过去。”祁栩柔声安慰他。
　　“那天，我送祁叔叔去高铁站。他在车里对我说，他希望我俩的关系不要公开。我之后就一直在想，如果我变得足够优秀，他会不会因此对我有所改观？”陆无为摇头叹气，“事实是，我错了，我变不了优秀。”
　　“陆无为……”祁栩挣开他，双手温柔地捧他的脸，揉了揉，“好好生活，生活是自己的，跟别人没关系。”
　　陆无为覆着祁栩的手背，含情脉脉地凝视他：“我好像年纪越大，越胆小了。”
　　“这不叫胆小。”祁栩噗嗤一笑，玩味地去捏他的脸，“为为，这叫成熟。成熟的人在做选择的时候一定会考虑清楚后果，不要冲动做选择。你想听听我对火锅店的看法么？”
　　陆无为犹豫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干嘛想这么久？”
　　“做心理准备。”陆无为清了清嗓子，又拉伸了几下胳膊，“行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绝对能平心静气，笑容款款。”
　　“火锅店继续开吧——”
　　陆无为都做好了祁栩让他放弃火锅店，跟他运营短视频账号的打算了。这话一出，让他一下失了神色，完全属于意料之外。
　　“不……劝我放弃么？”
　　“为什么要放弃！我就喜欢你的小骄傲。男生怎么能被屁大点的小事磋磨掉自信呢？我得帮你保护着你的小骄傲，不能被轻易磨灭掉。”祁栩捏了捏陆无为的耳朵，“火锅店的生意我听林二木说过一些，触底了就会有反弹的一天，况且咱们手里还握着流量密码呢，你忘了？黄灿灿那豆腐厂最近问的人可多了，就是因为我短视频的功劳。后期，只要我们的视频优质，不怕没客人。”
　　陆无为被祁栩的话彻底感染，一扫颓势，连连点头。他急忙地冲回屋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你干嘛？”祁栩尾随他进屋。
　　“我找手机给卖家打电话，我的火锅店不转租了！我要自己做起来！”
　　说完，他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台手机，拨通对方的电话，跟人家诚心诚意地赔罪去了。
　　五分钟后，陆无为风风火火地从房内冲了出来，一把把祁栩压在沙发上，在他的脸上，鼻间、嘴唇和脖子上亲了好几口，跟萨摩耶似的。
　　祁栩侧过头：“够了！别亲了。”
　　“我还要亲一口！你就是我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