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41、盖个戳

　　千万账号转型第一条短视频发布后，反响平平，在一众短视频里没掀起多大的水花。
　　唐总那边负责对接木林森工作室的运营传达了老板的意思——第一条短视频试水而已，不用过于介怀。
　　祁栩倒是没把数据太当回事，他知道如今短视频的风口已过，能火的早就火完了，剩下没起来的、或者要做转型的，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唐总在自媒体平台深耕多年，这个门道他自己也明白，才不着急给他们压力。
　　倒是周正先沉不住气了。
　　正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唐恩德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底下的运营可没给他们甩过什么好脸色。
　　当晚，祁栩正写到主角重归和好，情意绵绵的时候，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是周正的微信电话。
　　以祁栩干活不分心的性格，这通电话是不可能接的，可耐不住对方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大有不打通就不停手的意思，祁栩实在要崩溃，强压住差点喷出来的怒焰。
　　“干什么？！”
　　“你要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打给陆无为了！”
　　祁栩捏了捏眉心，心平气和地提醒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事你急也没用，再等等看吧。”
　　“唐总那边预算充足，我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买了大流量。可结果就是账号播放量少得可怜，涨粉幅度低得可怕，我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难啃的硬骨头！”
　　祁栩面不改色：“你又不是新人第一天做账号，账号转型跟重新养号差不多，第一条视频你就想火？”

　　周正也知道急不得，他比任何人都纠结。
　　当初唐总底下签合同的女秘书回杭州之前，为了方便后续做业务沟通，两人加了微信。有了联系方式，周正去杭州聊项目时，顺带会跟女秘书碰个面一起喝个咖啡、吃个晚饭什么的。
　　可这一碰，就碰出问题了！
　　秘书喝了酒，嘴上没把住门，迷迷糊糊地说——运营部自上而下就没人看好过动漫账号转型，就为了挣点违约金。别说一年的合同要达标销量，两年、三年都不现实。
　　周正备受打击，加之这次账号大力推广播放量丝毫没有起色，心里那点愤懑不平直接井喷出来。

　　“我现在压力很大……”周正把祁栩当知心人，不在他面前打马虎眼，“每周我都要给唐总公司运营部送账号数据，他们面上说不碍事，私下里指不定骂我是个废物呢。”
　　祁栩码字的兴致被彻底打搅，思路全无，他去冰箱里倒了杯冰水喝。
　　深秋的冰水一入肚，全身瞬间被寒气侵袭，心态也冷静了下来。
　　“周正……”祁栩思索再三，也跟他掏心掏肺，“我不是个爱说大话、给人疯狂画饼的人。那些下个、下下个视频必火的言之凿凿的话你从我的嘴里听不到。你想在我这寻求一份内心的安稳，我非常能理解，我也认可。你还记得，你送唐总那个眼高于顶的女秘书去机场，我跟你打的那通电话么？我说过，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全力以赴，但账号转型最后能不能成，谁也无法预料。”
　　祁栩这番话算是把周正的遮羞布扯得干干净净。
　　他满口答应下来的项目，最后没成，那不是打他的脸么？

　　周正跟着多乐姐弄短视频，做直播账号，短视频的门道他一清二楚，今天这通电话就是想找祁栩寻求安慰，希望祁栩能抒发一下自己的豪情壮志，让他有信心继续把账号转型做下去。
　　没想到，祁栩甚至比他更丧，更透彻。
　　难怪祁栩从接下动漫账号的摄影工作开始一直到现在，情绪都异常稳定。

　　“哎……”周正此时正一个人躲在办公室喝闷酒，“我有时候真的挺羡慕陆无为的，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安抚和宽慰他。”
　　对方突然的有感而发，让祁栩察觉出他的感情问题。
　　蔡多乐能干到今天小老板的地位，可见其性格和手段非同凡响。女生越能干，男生就越觉得自卑。
　　祁栩握紧了手上带着冰感的玻璃杯，良久，嘴里呼了一口气。
　　周正那不稳定情绪的诱因八成除了唐总公司的外部压力，也有多乐给予他的内部压力。
　　这些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全部压在他的脊背上，他如今站在一个奔溃的临界点上，能承受下来，或者彻底沦丧，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嗬……”祁栩先是轻声一笑，而后平静发问，“发现了吧？”
　　“什么？”
　　对方面色凝重，以为自己听漏了话，正襟危坐在人体工程椅上。
　　祁栩说：“你跟多乐姐之间的问题，根本就不在陆无为，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你俩在处理对方感情的问题上，从来没有达成过合理且一致的共识。她在名义上把你当做男朋友，可现实是，你更像是她的私人秘书，为她处理繁杂琐碎的小事，偶尔还可以像骂下属一样对你吆五喝六，是这样么？”
　　周正哽了哽，没回答这话，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酒，咕嘟咕嘟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祁栩伸了个懒腰：“趁着陆无为还在楼下忙火锅店的事，我就再给你当一回情感导师，说吧，我刚说的对不对？”
　　周正嫌疑地嗤了一声：“没有那么严重。”
　　“那就大差不差了……”祁栩又问，“那你对她，什么感觉？”
　　“如果说，我像是她的私人秘书，那……我对她的感情，更倾向于下属对待老板。我得无时无刻地去猜测和揣度她喜欢什么、她要做什么、我能为她干些什么。一到感情问题上，就畏首畏尾了。”
　　“试着换个相处模式吧……”祁栩轻描淡写地说，“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一旦私生活扯上工作，所有的乐趣全都一扫而光。你愿意工作了一天之后，跟自己的老板谈恋爱么？”
　　“咦……”周正打了个寒颤。
　　“后背发凉是不是？”祁栩补充道，“相信我，真的，找个机会好好沟通。感情之间的裂痕跟朋友关系截然不同，一旦没来得及缝补，日后这会成为你们感情的致命一击。”
　　“你有什么想法么？”周正决心相信祁栩，找他取经，“我想弥补这条裂缝。”
　　“千户苗寨不错，这周末，你跟多乐姐去那边待两天。”祁栩支招，只聊感情，不谈工作等等的。
　　没等祁栩介绍完，对方就否定了，说这周末得拍第二期非遗竹编的短视频，得盯现场。多乐姐这周末有几个大主播的联动直播，得实时监测数据。两人都没空，得等下周了，不对，下周也不行，下周他得跟唐总公司那边的傻逼运营聊方案。
　　一拖再拖，祁栩实在听不下去：“把握当下！你跟多乐姐不是上下级，是情侣。感情问题会时刻影响你们的工作效率。与其低效率工作，不如放个假调整心态，也许你们会在度假里找到更好的处理模式呢？”
　　对方顿了好一会儿，只有微弱的喘息和呼吸声，应该在思考。
　　周正深思熟虑后，又开始问：“你觉得多乐她……”
　　“觉得”两个字透漏着太多的不自信——对自己，对感情。
　　祁栩不说大话，但接下来的话，他却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多乐姐对你没有感情，以她的条件，你俩不会相处到现在。试着不要依赖她。因为你母亲，你内心一直对年长的女人心存依赖。你的依赖会助长她的压迫，当然她的压迫不是单纯的对你，而是她多年来的工作所致。你越是依赖，她的认知里就越把你当成她的下属。要知道在爱情里，不对等的感情长久不了。”
　　结束了周正的电话，祁栩再也没法聚精会神地码字，他只得打开手机节奏大师，解解乏。顺带放空一下脑子。

　　这时，门外传来叮叮哐哐的碰撞声。
　　祁栩把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抽离出片刻，瞥了一眼门口处。
　　长型硬木板的一角闯进了他的视线内，陆无为艰难地从门外探出脑袋，一手踉踉跄跄地扳着木板的边缘把板子立直推进屋内。
　　鼻尖擦过一阵细风，那是浓郁的沤霉的味道，祁栩眉头微皱：“这是想干什么？”
　　他的手指飞速在屏幕上滑动，一边问话，一边精准地点击着音符，有条不紊。
　　“玩完了么？”陆无为把木板横放在祁栩跟前的茶几上，又宝贝似的扯了好几张湿巾里外擦拭了好几轮，确保纸巾上一尘不染，方才作罢。
　　“没有，这一关我过不去……”祁栩卡在瓶颈了，无论他反应速度如何快，总是会漏掉音符。
　　陆无为饶有兴致地侧头一看，从他手里夺过手机：“给我瞧瞧。”
　　他瞥了一眼游戏界面，就看出了问题所在：“这关得四指，你两指无论怎么灵敏也比不上四指的速度快，当然过不去了。”
　　祁栩凑到他跟前，低声道：“我也知道要四指，可我两指习惯了，改不过来。”
　　陆无为舒了口气，往懒人沙发上一坐。
　　他先扭了扭腰板，然后又转了转脖子，响了响手指关节，确保准备工作做足，手指才放置在“开始”键的上方。
　　祁栩屏息以待。
　　时间擦过了好一会，陆无为的手指还一直悬在半空中，就是不摁开始。
　　“开始啊！”祁栩着急了。

　　陆无为故意眯上眼，深吸口气，然后煞有介事地把手机放置在茶几上。
　　祁栩：“？”
　　他悠然起身，从自己的房里取出一根狼毫笔和一瓶墨水，就抬眼示意了一下木板。
　　祁栩一知半解地问：“你让我写什么？”
　　“我火锅店的招牌。”陆无为说，“你上次答应我的，给我写招牌。楼下‘君’字的灯管坏了几根，正好趁这次，我一起全换了，也不差那点钱。”
　　题字，祁栩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他握着狼毫笔，蘸了墨，手悬在木板上空没落笔，片刻后，他把笔一横，放稳了。
　　“怎么不写了？！”陆无为四指放在了屏幕上，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你放心，你只要开始写，这一关我立马帮你过了，对，写一个字过一关，后面机关算我白送。”
　　祁栩的犹豫才不是因为这个，他纠结再三，才跟陆无为说明原委：“我不是不想帮你写，是怕你忌讳。”
　　陆无为眉头一挑：“忌讳什么？”
　　“瘦金体的出身你也知道，很多商铺不用瘦金体，第一因为小巧别致，不够大气。第二，因为瘦金体本身在书法里，就被誉为不祥的书法。”
　　“就因为他的创始人是宋徽宗，所以不祥？”陆无为反问得理所当然。
　　祁栩郑重其事地点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偏见，很多研习书法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我该说什么？”陆无为一时语塞。
　　祁栩提前打断：“这不算迷信，毕竟你做生意么，宁可信其有，万一呢。”
　　“那你为什么帮张婶写？你帮她写，就不在乎迷信不迷信了？”陆无为跟他抬杠。
　　祁栩虽然脸红了，但语速自然：“我也知道这个问题……但张婶一定要我写，我也不好推辞，省得她说我不近人情，连这个小小的忙都不肯帮。”
　　“那我也强制你写！”陆无为把狼毫笔摁在祁栩的掌心，“写！”

　　陆无为是铁了心，祁栩也不好拂他的面，把“君再来特色火锅店”八个大字用瘦金体工工整整写完，拿远，看了下效果。
　　末了，他还落了个自己的提款，看起来更像一副书法作品。
　　祁栩写字讲究胸有成竹和一气呵成，提完款，他从行李箱里取了私印，在提款边上盖了个戳。
　　他写完了，陆无为还沉浸于游戏之中。手指快速来回滑动，仿佛屏幕都起了火花。
　　陆无为大学起就加入了魔方社，手指极为灵活，祁栩甚至凑近去打量他的手，一探究竟，为什么同是十根手指头，在灵敏度上，差别就这么大。
　　跟他比，自己的手指像是刚分化。

　　“搞定！”陆无为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我错怪你了，确实有难度，但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下次过不了，记得找你男朋友求助。”
　　祁栩抄起手机，再三确认完毕后，抱着连通八关的游戏界面笑得合不拢嘴，而他身旁的陆无为此时则在躬身反复打量着书法。
　　以前大学时，祁栩的走笔带着些模仿和板正，如今时隔多年，书法却有了自己的风格，不拘泥，却又风姿绰约。
　　“这是你的私印？”陆无为很快注意到落款处的红印。
　　“嗯。”祁栩还沉浸在喜悦中。
　　《节奏大师》越往后越难，一关就得花上一个多小时，有时还过不了。可陆无为半个小时不到，连过数关，简直匪夷所思。
　　一般而言，私印篆刻可分为六类：姓名印、斋馆印、记时记事印、考定鉴藏印、闲文印、肖形图画印。这六大类里，属姓名印最寻常。因为木板凹凸不平整，红油泥印上去模糊不清，可很明显，盖的戳，不是祁栩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什么？”陆无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
　　“无为。”祁栩随口一说。
　　“哈？”
　　祁栩说得很认真：“我说，这两个字是无为，我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