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28、住酒店

　　阿嬷午休睡得浅，夹层的隔音又不好，陈雪韵清扫时老是磕到东西。
　　阿嬷被吵得一直在床上翻滚，终于叫了儿媳进屋。
　　陆无为的卧室不大，靠墙摆放了张一米五乘两米的双人床之后，剩余的空间只够放一张木柜，还是强塞进去的。

　　“声音这么大，我连午觉都睡不踏实。”阿嬷揉了揉太阳穴，坐在床上。
　　她眼睛里还有血丝，自打陆无为住院起，她就一直担惊受怕的，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陈雪韵叹道：“你心里藏着事，哪能睡得着？”
　　自打阿嬷进屋起，就一直长吁短叹的，陈雪韵没提，却都听在耳朵里。
　　阿嬷瞥了她一眼，末了才趿拉着一次性拖鞋，拉着陈雪韵坐下，婆媳俩说悄悄话：“为为之前也没说过小祁家的情况，我也是今天听小祁妈妈说起才知道，他爸是当官的，好像级别还挺大，是个什么局的局长。”
　　陈雪韵轻笑了一声：“你管他爸爸干什么的，他俩关系好才打紧。”
　　“你不懂。”阿嬷瞥了瞥房门，把门锁上，“今天中饭，我给为为倒猪蹄汤喝，小祁的爸爸一直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吃完饭就直接回小祁房间去了。这哪是双方父母见面的表现？”
　　“你就不该那个时候给陆无为倒汤喝的！”
　　“那汤本来就是我给为为做的！不中饭喝什么时候喝？再说，我又不知道他爸妈中午要来。中午这么多菜，也不缺这一道猪蹄汤。”阿嬷振振有词的，还没意识到问题。
　　“你都知道当官的，最看重面子和礼仪了。那就不是汤的事儿！”
　　“那做都做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啊……”阿嬷一脸悔恨。
　　陈雪韵宽慰她：“也不用想这么多。小祁对人冷淡，八成是遗传他爸爸的。跟祁栩爸爸相处久了，熟络就好了。”
　　“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合资企业的人事，看人可准了。要真是面冷心热那还好办，就怕祁栩的爸爸因为那事对咱们有偏见。”
　　陈雪韵的笑容一下就收敛了：“他要是对咱们为为有偏见，那当初就不会答应祁栩跟为为在一起。你别用那时候的思想来评判现在的人。当官怎么了？又不是个个当官的都是老古板，也有通情达理的。我瞧着祁栩的妈妈就是一个懂人情世故的！”
　　关于祁栩爸爸是否对陆无为有偏见阿嬷这事也是猜测，具体她也没有证据，属于关心则乱了。
　　阿嬷又问：“当初我家为为不懂事，跟小祁分手，他爸会不会觉得我家为为是个薄情寡义的？”
　　“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我怎么能不想？为为这几年都没正眼瞧过别人。万一祁栩爸爸不同意，那为为后半辈子怎么过？总不能单着吧？你这个当母亲的，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儿子？”
　　阿嬷越想起孙子那执拗脾气越觉得难受，一个劲地唉声叹气：“我儿子也是！都不操心。”
　　可声音又不敢闹得太大，被楼下给听见了就尴尬。
　　“我们想这些有什么用？得你孙子自己操心！”陈雪韵起身，抄起扫把去客厅打扫卫生了。
　　才扫了一处地方，就扫出来了一扫把的毛。
　　陆无为也真是，“铁锅炖”也不是宠物狗，天天在外面乱跑，脏得要死，怎么还放进屋里来？弄得房里全是毛不说，看着也不干净。
　　陆无为平日多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才几年不到，连性格都改变了？

　　阿嬷白了儿媳妇一眼，这话没法反驳，气呼呼地兀自睡下。
　　这个觉阿嬷还是没睡成。
　　下午三点多，阿嬷就主动切了水果送去祁栩的杂物间，顺道试探祁栩父母对陆无为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祁栩的爸爸明面上把话说得滴水不漏——陆无为长得好，学历也高，唯独缺了点年轻人的斗志。
　　言外之意就是，陆无为在小镇开火锅店没出息。
　　阿嬷却不觉得。他们老一辈人的思想是只要后辈们能平平安安，活得开心自在就行，不求什么大富大贵。
　　听完祁栩爸爸对陆无为的一阵数落，阿嬷堵了一胸口的气，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你家祁栩不也一样没斗志。
　　当场祁栩爸爸的脸直接绿了，眼珠子瞪得圆鼓鼓的，碍于妻子在旁没有发作，寻了个由头出去倒水喝，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阿嬷自知好心办了坏事，悔不当初。
　　本来祁栩爸爸就对陆无为印象不好，自己还在他跟前口无遮拦说了句诋毁他儿子的话，他孙子和祁栩的感情怕是真的要黄了。
　　两家人的第一次碰面，阿嬷没想到会因为自己闹得这么不愉快。

　　可阿嬷不知道，其实陆无为和祁栩的爸爸，两人早就聊到一起去了。
　　祁栩爸受了阿嬷一肚子气，出来倒茶的时候，顺道给躺椅上玩手机的陆无为爸倒了一杯。
　　中年男人之间的话题一旦被打开，就如同开闸泄洪，完全没有结束的趋势。
　　不仅社会热点话题聊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夹杂点古代文学常识，聊到最后连时间都忘了，院子里还时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祁栩爸爸今晚的高铁，为了不赶夜路，陆无为三点多就在厨房掌勺。
　　祁栩爸妈好不容易来一趟清岩镇，他无论如何得露两手。
　　在祁栩的强烈反对下，他放弃了他的特色菜——土豆丝炒姜丝，只是简单做了几道家常小炒和一锅蚵仔面线。
　　祁栩爸爸尝了好些陆无为烧的台湾菜，赞不绝口。
　　中饭吃得有多尴尬，晚饭就有多其乐融融。

　　祁栩爸爸订了晚上十点十五分从林阳东去广州南的高铁，吃完饭，早早地就让祁栩送他去高铁站。
　　祁栩妈妈有眼力劲，暗自推了陆无为一把，一直冲他使眼色。
　　祁栩妈妈低声说：“碗筷我来洗，你跟祁栩一起去市区送人。”
　　陆无为豁然开朗，长长地哦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

　　他的手还没好利索，开车的任务落到了祁栩的身上。
　　车下了盘山路，天还是亮的。
　　陆无为战战巍巍地坐在副驾驶，因为中午的事，他一直对祁栩的爸爸心存畏惧，全程一言不发，只有祁栩偶尔跟他爸聊两句家常。
　　后视镜里的祁栩爸爸一身休闲外套，黑色公文包放置在大腿上，坐姿十分严谨。
　　路过服务区，祁栩去加油，就剩陆无为和祁栩爸两人在车上。
　　为了缓解尴尬，陆无为拧开了矿泉水，喝了一小口。
　　他喝得很少，怕喝多了在高速上找厕所不方便。
　　“小陆……”
　　陆无为呛了一口，矿泉水流进了鼻孔和会厌软骨。
　　他咳了好几声，才恢复正常：“叔叔。”
　　“我的情况，祁栩跟你说了吧？”
　　“嗯。”陆无为支支吾吾地答。
　　“你能来送我，我很惊讶，也很欣慰。我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连我儿子在我面前都会不自在，更别说你了。”
　　这话，陆无为不知道该怎么接，但不说话又会显得不礼貌。他只得扭过头，回望了一眼祁栩爸爸。
　　祁栩的父亲五十多了，头发还乌黑发亮，说话做事中气十足，压迫感满满。
　　陆无为每次跟他说话，都要做很大一番的心理准备。
　　“一开始，我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陆无为慌了：“叔叔……”
　　祁栩爸笑了笑：“先听我说完。”
　　窗外，工作人员把油管插进油箱，正在给车加油。
　　祁栩走近，敲了敲陆无为的车窗，让他们稍等一下，他去一趟厕所。
　　看着祁栩的背影走远了，祁栩爸才开口：“我身份特殊，祁栩跟一个男生在一起，对我的影响不好，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陆无为失落地垂下头。
　　祁栩爸顿了顿，安慰他：“我相信你的能力绝对不只是开一家火锅店那么简单。既然你大四毕业有实力去南极做科考，就绝对不是个平庸的人。祁栩看人的眼光好，我也很喜欢你，你俩的事我答应了，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
　　陆无为的爽快逗乐了祁栩爸爸：“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别答应得这么早，有些事情是需要考虑清楚才有答案的。”
　　“我喜欢祁栩，您是他爸爸，您的条件肯定是为了他好，所以我愿意答应！”
　　他的眼睛里永远闪烁着炽热和真诚，这是祁栩爸爸在自己工作单位里从来没看到过的。
　　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在我正常退休之前，你俩的关系不能公开。我不管你们私底下恋爱进展到了哪个环节，但外人问起来，只能说是朋友。可以答应么？”
　　朋友……
　　陆无为震惊了一下。
　　祁栩爸爸是公职人员，面子就是他们最重要的铠甲，能提出这个条件，确实很符合他局长的做事风格。
　　只是不公开恋情，算真正的情侣么？自己可以答应，但祁栩呢？他愿意这段感情不见光么？
　　陆无为猜祁栩爸爸之所以跟自己谈条件，也是看准了祁栩不会答应吧。

　　“怎么？连这个小小条件你都答应不了么？”祁栩爸爸从容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似坚毅的小伙子居然这么快就知难而退了。
　　陆无为抛弃了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正色道：“还有其他条件么？”
　　“就只有这一个。我知道年轻人做事最爱不计后果，可就是因为冲动和莽撞问题才会层出不穷。我作为一个过来人，作为祁栩的爸爸，也作为你的长辈，必须把重大的安全隐患全都排除干净，我需要保证这个家的颜面。至于其他无足轻重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陆无为内心混乱得如同浆糊，黏在一起。
　　这时，“哒”的一声，车门被拉开。
　　祁栩一阵风似的钻进了驾驶座：“刚刚在聊什么呢？”
　　“好！”陆无为坚定地望着后排，“叔叔，我答应你！”
　　倏地，祁栩爸爸冲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这个答案祁局长很满意。
　　他支起身子，略微颤抖的手在陆无为的肩膀上捏了捏。
　　而陆无为则回应了他一个牵强的笑，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像是达成了某种契约。
　　“答应什么？”两人说话像打哑谜，祁栩云里雾里地反问。
　　“没什么。”
　　陆无为漫不经心的随口一答，显然没有打消祁栩的顾虑，还是祁栩爸爸找补了一句：“啊，送我到高铁站天就黑了，你们赶夜路回清岩镇太危险，我让小陆答应我，今晚在市区住下，明天再回去。”
　　“这样啊……”祁栩这才把车发动。
　　桑塔纳重新上了高速。
　　陆无为捂着手臂，盯着祁栩坚定的侧脸，嘴唇微张。
　　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无精打采地靠着座椅，眯眼小憩了。

　　抵达高铁站时，已经九点半了。
　　祁栩爸爸拎着公文包下车后朝两人招了招手，火急火燎地往入站口安检去了。
　　望着父亲过完闸机，祁栩才长舒了一口气，上了车。
　　车上的陆无为一直闷闷不乐的，像头顶笼罩了一层低气压。
　　“为为……”祁栩凑近去逗他开心。
　　陆无为晃过神，乍一听祁栩这么叫他还有些不自在。
　　窗外的霓虹映在陆无为的侧脸上，高级而美好。
　　祁栩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脸，声音里带着点撒娇：“你阿嬷就是这么叫你的，你不愿意我这么叫你么？”
　　陆无为还是没说话。
　　祁栩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失落感，兴致缺缺地缩回脖子。
　　刚打算把车启动，倏地耳边擦过一阵炽热的细风。
　　陆无为说：“祁栩……”
　　“嗯？”
　　缱绻的呼吸扑来，陆无为慌乱地捧着祁栩的下巴，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亲吻之后，他很快地坐直，跟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祁栩沉浸在刹那的恍惚之中，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唇，上面还残留着陆无为的温度。
　　后面有车摁了喇叭，祁栩慌张地把车启动，驶出了高铁站。

　　在清岩镇住了快五个月，城市霓虹和高楼大厦高速在眼前闪过时，让祁栩还有些应接不暇。
　　才半年不到，城市的繁华居然让自己产生了陌生和迷茫感。
　　他是从城市里迷失的，却在清岩镇找回了自己。
　　此时身处城市的祁栩和来时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陆无为，不再是孤身一人。
　　桑塔纳穿过了高楼间交错的立交桥，祁栩忍不住感慨道：“上次来林阳还是几个月前，都没好好看看这里，只顾着往清岩镇赶。”
　　“想好好看看？”
　　陆无为望着祁栩的侧脸，呈现出一种醉人的唯美和梦幻感。
　　陆无为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摩挲起来，他好像又起反应了。
　　陆无为下意识地弓着腰，避免被发现之后的尴尬。
　　“先去酒店吧，洗个澡晚点再出来，顺道去吃个宵夜。”
　　陆无为问：“晚上没吃饱？是我做的菜不好吃么？”
　　“不是。”祁栩答得很干脆，“我爸坐我身边，特别不自在，就没吃多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他远远的。我今天看他进站，并没有很伤感，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很怕祁叔叔么？”陆无为严肃地问。
　　“你不怕？”
　　“有点……”
　　两人望着对方，同时噗嗤一下笑出声。

　　陆无为在手机上找了一家附近的酒店，离现在的位置只有五公里，他看了一下酒店的评价，环境卫生都还不错。
　　陆无为这一点倒是跟大学时一样，不爱住酒店，嫌弃酒店脏，实在要住，也得选择评价高的，宁愿价格贵一点。
　　“停一下车。”陆无为突然吆喝。
　　祁栩踩了刹车，陆无为急忙忙地下车。
　　几分钟后，他从超市里提了一袋东西出来：“酒店一次性用品挺脏的，我买了新的。”
　　牙刷、毛巾、沐浴露和洗发水等一应具全。
　　他还买了几瓶矿泉水：“酒店的水贵，而且也不知道放了多久，自己买的更安全。”
　　说罢，他快速地合上了塑料袋，抱在怀里。
　　祁栩眼尖，抓住了塑料袋的一角：“等会儿。”
　　陆无为一哆嗦，抱得更紧了：“怎，怎么了？”
　　“你还买了什么？”祁栩问。
　　“就一些洗漱用品啊，一次性的么。酒店那些一次性用品太脏了，指不定酒店为了省钱还二次利用呢。”他边说一边眼睛四处乱瞟，显然在撒谎，“我们去酒店吧。”
　　“我看到还有个黑色塑料袋。”
　　祁栩索性也不开了，把车停在路边，待陆无为不注意，往塑料袋底下一拽。
　　黑色塑料袋不结实，被开了一个大窟窿，里面的物件哗啦啦倾泻而出，掉在了车里。
　　祁栩好奇地捡了一个，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后，脸立马涨红了。
　　陆无为把他手上的东西抢走，赶紧把掉落的全捡起来，一股脑地塞进塑料袋里。
　　空气安静得可怕。
　　“你，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陆无为挠挠头：“就……在超市有点不太好意思买一个，就随手抓了一把，付款了，没想到买多了。”
　　说罢，他意识到什么，又亢奋地补充了一句：“没事！今晚不用这么多！就用一两个，其他的都带回去，反正也不浪费，嗬嗬。”
　　“你……”
　　“我上次是喝了酒，所以可能有点重。但这次我会轻一点的，你相信我……”陆无为说话时心脏也跳动得厉害，“你没在的时候，我练过……技术绝对比大学的时候好。”
　　祁栩：“……”
　　祁栩都没看他，呢喃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