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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两家人 ...

  •   陆无为出院那天是咚咚开车去接的。
      副驾驶坐了黄灿灿,陆无为一家四口只得在后座上挤一挤。
      陆无为被挤得屁股都贴不到座椅,此时正兴致缺缺地目视前方,只要手机一有动静就立马去看,但每次都会流露出些许的失意。
      阿嬷说:“我打算在大陆多待一段时间,四处走走逛逛。什么贵州黄果树瀑布、大理洱海苍山、桂林漓江都可以去旅游!”
      说完,她还期许地问陆无为要不要给她当向导,毕竟他在大陆呆的时间最长。
      陈雪韵给儿子解围:“他店里有生意要忙的,哪能像你一个退休人员一样。”
      阿嬷又把主意打到儿子身上,陆有才赶忙解释,他只请了一周的假,玩不了几个地方还没尽兴就要往回赶。
      “照我说,雪韵你一个小学老师也没什么事,找人代课呗,跟我一起!”阿嬷思来想去,既然是旅游,一个人未免太枯燥,连分享的人都没有。
      “妈,我也就请了几天假,实在腾不开时间。”陈雪韵多想去旅游,奈何当上了老师,就得思想高尚点,至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置学生的学业于不顾。
      后座就旅游的事聊得如火如荼,咚咚突然说:“阿嬷啊,陆无为叔叔阿姨都没空,但有人有空啊!”
      咚咚这话是有歧义的。
      阿嬷和他的宝贝孙子对视了一眼,从他眼神里读出了重要信息,猛地一拍大腿,嗓门一吼:“对哦!小祁!刚好他最近闲着,摄影工作室得元旦才能开张!让他陪我!”
      “阿嬷,他也很忙的。”陆无为知道祁栩肯定不愿意。
      “忙什么?!”阿嬷白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的时间可多了,借我几天你都舍不得?不要总贪一时之乐。你没空,小祁陪我去旅游,你跟他在一起了,他也算替你尽孝。你不愿意哦?”
      陆无为被堵得无法可说。
      副驾驶的黄灿灿噗嗤一笑,陆无为的性格怕是遗传的阿嬷。
      她还是头一回碰到嘴皮子这么厉害的老太太,说话精力十足的。
      听陆无为说,这位现如今半截身子入土的台湾阿嬷年轻的时候,抽烟喝酒烫头蹦迪,都是家常便饭,现在年纪大了,喝起白酒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瞎折腾!”陆有才觉得他妈还是跟以前一样,想一出是一出,便把脑袋转到一侧,盯着车窗外发呆。
      阿嬷听了这话,扭了扭身体,一脸的不高兴。
      忽地,阿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脑袋前倾,敲了敲咚咚的椅背。
      “咚咚啊,祁栩今天上午都没人,他去哪儿了?也不来接我孙子出院。”
      阿嬷这话让闷闷不乐的陆无为立马有了活力。
      他在病床上躺了两天,骨头都僵了,好不容易熬到出院,等了半天只等到了咚咚,所以兴头一直不高,像瘪了气的气球。
      黄灿灿把手机屏幕灭了:“刚才咚咚那话的意思是,你们没空,但祁栩的爸妈有空啊!”
      “什么?!”
      陆无为脑子里瞬间炸了一颗响雷。
      “他一早就开你的桑塔纳去高铁站接他爸妈了,这才委托我来接你出院。”咚咚打了个转向灯,从后视镜里看陆无为,“所以他没跟你说这事啊!”
      “没有啊!”
      陈雪韵和丈夫一个对视:“这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昨天晚上一个字也没提呢?这第一次碰面,我们什么也没准备。”
      双方家长碰面这事,祁栩居然瞒得严严实实的,陆无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祁栩向来做事有条不紊,不会出这种纰漏。
      陆无为后知后觉间,萌生了退意。

      大学的时候,陆无为听祁栩说起过他爸妈的事,祁栩妈是一个传统文学杂志社的副主编,谈吐优雅,与人和善,陆无为有信心能搞定她。
      他最怕的还是祁栩的爸爸。
      祁栩爸是国内名牌大学毕业,那个年代名牌大学毕业简直就是人中龙凤,他父亲早年就进入了政府机关部门工作,跟官场的人天天打交道,练就出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场,用祁栩的话来说,为人古板且偏执。
      就连祁栩也受不了这种控制欲极强的性格。

      陆无为自我安慰,自己学历还行,为人处世也算本分,他父亲眼界再高,应该也能看得上自己吧。
      他这一路的心境就跟咚咚这辆车似的,一颠一簸。
      阿嬷多乐天派的一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会儿正跟他儿子儿媳妇问东问西的,说是不是要准备点什么见面礼。
      阿嬷吆喝着:“咚咚,你拉着我们去镇上的超市买点东西吧?空着手不好。”
      黄灿灿是个明眼人,虽然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却一语中的:“阿嬷,您就别折腾了,照我说,您啊,就踏踏实实在家里跟他爸妈见面就行了,不用买东西。”
      陆无为此时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车上人聊什么,他全然没听进去,绞尽脑汁回忆祁栩当年说的关于他爸的兴趣爱好。
      不说让对方完全满意,至少投其所好才能不出错。

      阿嬷重礼节,也好面子,认为黄灿灿的言论欠妥:“咱们家无为多好的一个孩子,总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失了礼数吧?”
      “阿嬷啊。”咚咚被逗乐了,“灿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祁栩做事是有分寸的,既然他没说这件事,那肯定有他不说的道理。说不定他爸妈就是刚好路过呢?你这买了一堆东西搞得这么浓重,人家可能还会受惊吓呢!”
      阿嬷也不想跟他们年轻夫妻逞口舌之快:“我只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礼多人不怪!”
      便摆摆手,停止了争辩。

      咚咚着急跟他媳妇去送货,半个小时后,把他们送到了“君再来”火锅店门口。
      陆有才搀扶着阿嬷下车,陆无为紧随其后。
      他前脚刚塔出车门,后脚就发现了偏厅里停着一台桑塔纳。
      陆无为的心一下子就被拎了起来。
      咚咚冲陆无为摆了摆手,让他注意休息,车就往喇叭街驶出去了。

      阿嬷一下车,就大着嗓子冲房里吆喝,问林二木中饭做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把她一清早买的猪蹄炖汤。
      声音绕了一圈,没人回答。
      阿嬷奇了怪了:“没人么?”
      火锅店冷清得可怕,大门是敞开的,里面却没有一桌客人吃饭。

      直到进了大堂,陆无为才看到林琳婶在厨房里忙活个不停。
      林琳婶瞧见陆无为,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只是好心地抬了抬眼,冲祁栩的房间示意了一下,口型好像是:小心应对,里面的可不是省油的灯。
      陆无为心头一颤。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他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态,笑吟吟地推开了祁栩的杂物间。
      三双眼睛几乎同时望向他。
      陆无为瞬间脚下如同灌了铅,怔愣在原地。
      房内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气氛——祁栩坐在床上,一对中年夫妻坐在对侧靠墙的位置。
      双方形成了交战的对峙感。
      祁栩的妈妈一身卡其色的呢子大衣,穿了阔腿裤和黑色短靴,出落得大方而优雅。
      一见面就主动跟陆无为打招呼。
      “陆无为!”
      “阿姨好。”
      祁栩妈的手随意地搭在陆无为那条受伤的胳膊上。
      陆无为也不敢缩手,只能强忍着,明显有些难受。
      祁栩的父亲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领口叠得很整齐,黑色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顶上那颗。
      “妈!”祁栩推搡着母亲去大堂,“都饿了吧?马上就开饭了,吃饭去。”
      祁栩又去拽父亲,父亲折了一下手,没回应他。
      祁栩悻悻一笑,看着父母出了杂物间,立马就把门锁上了。
      陆无为一进来,他的阿嬷,爸妈肯定都会一窝蜂地进杂物间,这房间本就小,人多了闷得慌不说,也尴尬。

      两家人在大堂里碰面了。
      阿嬷高兴得不得了,拉着祁栩妈妈的手聊了好一会儿,又跟祁栩的爸爸握手。
      嘴里偶尔还会蹦出几句闽南语,祁栩爸妈也听不懂,总会附和地笑两声。

      饭点,林琳婶端着黄豆猪蹄汤一上桌,祁栩的爸爸刚上手准备去夹猪蹄,阿嬷率先就把那一大碗汤端到了陆无为跟前。
      祁栩爸爸被晾在一旁,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只得挑了一块排骨,食不知味地嚼起来。
      陆无为看出了祁栩爸爸心中不快,下意识地想把那碗汤推到他跟前去。
      毕竟一桌的客人,自己一个晚辈先吃算怎么回事。
      阿嬷看出了陆无为的顾虑:“为为,这是我特意交代给你炖的,你手上有伤,吃形补形!他们吃其他菜。”
      阿嬷看没人下筷子:“都吃呀!凉了不好吃!”
      “阿嬷……”陆无为实在招架不住阿嬷的热情,低声说,“祁栩的爸妈在呢,这样多不好,我想吃自己夹就行了……”
      “没事!没事!”祁栩的母亲倒是通情达理,“病人最大,你吃你的,千万别把我们当客人!”
      祁栩的母亲放话了,陆无为再也不好拒绝,舀了一大勺猪蹄汤喝起来。
      陆无为发现,祁栩的父亲从见面起一直到吃饭,没说过一句话,虽然不是板着一张脸,却也看不出十分的热情,每次问话都是祁栩的母亲在应答。
      问起对方的家事,祁栩的父亲才放下筷子,竖起耳朵听,他听得很仔细,时而会盯着陆无为看,像是在打量他。
      这顿饭吃得祁栩和陆无为两人差点掉一层皮。

      饭后,陆无为要帮林琳婶洗碗。
      祁栩的母亲拦住了他,说他刚出院,回屋歇息就行,自己便撸起袖子干活去了。
      祁栩的母亲很能干,做事也爽利,洗碗擦桌子拖地,做的居然比林琳婶还利索,就连厨房油烟机上的沉年油垢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林琳婶对她赞不绝口的,说祁栩妈妈就不是来当客人的,倒像是个保洁。

      祁栩吃了饭,去后院喂羊。阿嬷饭后有午休的习惯,交代大家千万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扶着楼梯上楼睡觉去了。
      陈雪韵坐了一会儿,实在没闲住,上夹层去给儿子收拾房间,就剩下陆有才坐在院子的躺椅上,跟老大爷一样看新闻。

      陆无为用那只还能动的好手殷勤地切了一盘哈密瓜,送去给祁栩的父母当餐后水果,却在杂物间外听见了里面的叹气声。
      “不懂餐桌礼仪!客人都坐在一起,怎么能单独吃一份汤?长辈都没动筷子,晚辈倒先吃起来了!这在我们单位,领导是要骂人的!”
      “陆无为的手上有伤,奶奶疼孙子,多照顾他不是很正常么?老祁你就是太古板!”
      祁栩父亲说:“隔代亲,我懂。可规矩不能乱,无规矩不成方圆,从小事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格和素养,这是老祖宗的原话。”
      “行了,一家人吃顿饭你还打起官腔了,收起你的架子来。”祁栩妈埋怨道,“你儿子喜欢,你有什么办法?人家老太太多喜欢我们家祁栩,又给夹菜又给倒水的。”
      “陆无为这孩子人热情,做事也诚心实意。不像我们单位一些年轻人,口蜜腹剑,说的话比唱歌还好听,可私底下心思深着呢。陆无为这孩子相貌好,家境听老太太说的也还不错,人品也没得挑,唯独就是有一点不好……”
      门外的陆无为,心一下子就紧了。
      他今天虽然没正面跟祁栩的父亲打过交道,但从对方的眼神和脸色上能看出来,祁栩父亲并不喜欢他,表面上和气,却心里总是隔着一层东西,看不透。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很快便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祁栩的母亲一刻也闲不住,刚洗完碗,得了空又给祁栩整理屋子。
      “祁栩都住在别人家了,还跟家里似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也不摆好。”
      把鞋子码整齐了,祁栩妈才说:“我知道,你是看不起他开火锅店呗,觉得损了你祁局长的面子,以后传出去脸上没光。”
      “我要是在乎这个我就不会答应祁栩和陆无为处对象!”祁栩爸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不是看不起,是觉得可惜,屈才了!”
      祁栩父亲的声音都大了:“火锅店什么人不能干?他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孩子大好的年华怎么不去深造呢?他的前途是无限的呀!”
      “你当初答应祁栩跟他在一起,不就是看中了人家专业成绩好,排名第一?现在嫌弃他开火锅店了?你就是功利!”祁栩妈嗔骂道,“他跟咱们家祁栩分手去南极那段时间,你还夸他本事大呢,怪你儿子没本事,不能一起去奋斗,跟他不是一路人。转眼就变了?老祁,你儿子不跟你亲近,你到现在还没找到原因?”
      祁栩爸执拗道:“反正我只知道,有本事才能不吃亏!你爸当初看上我,不也是因为我有个铁饭碗,衣食不愁吗?!咱们家祁栩也是!怎么不劝劝陆无为呢,以后在一起了,得变得更好才是!”
      “那什么是更好啊?像你一样天天连饭都没时间吃,来看儿子还是出差就是更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铁饭碗?”祁栩妈摇了摇头,“要不是你逼你儿子考研,考完研又考公,他能大半年一个电话不给你打?也不知道是谁死皮赖脸地找我去跟儿子求和,现在在我耳边嘀嘀咕咕的。我跟你说,我反正喜欢陆无为这孩子,他俩的事儿要是被你搅黄了,你自己看着办!”
      “我这叫未雨绸缪!”祁栩爸强调,“我也没说不答应他们在一起!祁栩喜欢男生,你知道我要承担多大的心理负担么?我是政府机关单位的人,我时时刻刻都在群众的注视之下。我只是希望他们俩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我哪错了?”

      陆无为敲门进屋时,房间的对话才戛然而止。
      祁栩妈暗地里拧了一下他老公的胳膊,让他以后说话注意点。
      陆无为笑着把果盘放好,软声细语地说:“叔叔阿姨,吃点水果。”
      “诶——”
      陆无为悬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他面上波澜不惊,心底里却被刚才那一席话种了一根很深的倒刺,反复拉扯和纠结。
      陆无为郁郁寡欢地到后院给“铁锅炖”喂吃的。
      祁栩喂完羊,洗干净手便蹲在他身边一起看“铁锅炖”炫饭。
      “铁锅炖”吧唧吧唧地吃着中午剩下的炖肉,偶尔还把骨头嚼得嘎嘣响,可陆无为脸上却阴沉沉的,像极了此时多云的天。
      “生我气了?”
      祁栩调皮地走到他身后,环抱着陆无为。
      他炽热的脸贴在陆无为单薄的衬衣上。
      肌肤相贴的触感让两人的心跳在那一刻同频跳动着。
      “没。”陆无为侧过头,温柔地吻了一下祁栩的侧脸。
      祁栩的皮肤很白,被吻的地方,很快泛起了一团红晕。
      “我本来想来接你出院的,但天没亮就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要出一趟公差,刚好路过林阳,就说顺路来看看我,他今晚就要走,还特意交代我不要告诉你们,省得大张旗鼓地张罗。”
      “那……阿姨呢?”
      祁栩想了想:“我妈是随行,不过她应该不跟我爸一起出差,等我爸走了,她就得回去了。”
      “祁栩……”
      “嗯?”
      “我阿嬷挺喜欢你妈妈的……”陆无为有些害羞,“正好,我阿嬷想在回台北之前,在大陆旅游一段时间。”
      “你想让我妈跟你阿嬷一起?”祁栩懂了他的意思。
      陆无为以为祁栩不乐意,立马改口:“如果太麻烦的话……”
      “不麻烦!”祁栩一口答应,“我妈呆的杂志社挺闲的,有稿件她可以线上处理。而且她出门一般都带电脑。她之前还跟我说,我爸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她去旅游。”
      陆无为浅浅一笑,于是,他眼角那个疤就显得更明显了。
      祁栩想起了在医院的走廊上,陈雪韵跟他说的话。
      他心疼地凑近陆无为的额头,温热的唇贴在那早已经不疼的疤上。
      吻了一下。
      陆无为的脸上很快泛起了潮红。
      祁栩在他耳边说:“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杂志社有我妈的股份,所以领导都不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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