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温》孑珏

4、诛九族

　　宋元景满意了，挑眉正色道：“元禧大朝律法严明，内阁学士李承泽身兼要职，公然违抗。”

　　适时，安顿好朱再清的王福安从御台旁侧提蟒袍小跑弓腰上前，双手奉上递一册子。

　　宋元景接过册子，先睨了眼跪地哆嗦的李承泽，才翻开来再度宣言：“李承泽与其子李为狎妓宿娼，赌瘾成性；内阁学士李承泽不具以表率，倒是以权谋私，府上贪款巨多；李为嗜酒如命，风流成性，强抢妇女。

　　不日午时，戴枷示众，候斩九族！”

　　“皇上！饶命啊！”

　　李承泽方知事态严重，连磕不停下鬓发散乱，大殿地上血迹斑斑。

　　数臣面面相觑，同为摄政王党派的孔太尉高举笏板过乌纱帽，跪天子求情：“皇上，李学士虽狎妓宿娼，贪污受贿，可罪不至死啊！发配边疆，流放荒蛮之地永生不准踏入京城足矣！”

　　宋元景谑笑一声，移开视线至温言身上，不疾不徐开口道：“温爱卿，你觉得孔太尉此法子可行？”

　　温言受命，向左几步到御道中，冷眼瞥了跪地的孔太尉后才道：“贪污受贿，孔太尉平日里和李学士交好，竟会不知晓？”

　　温言语气斩钉截铁，反问起来就像是问一个常年偷窃的贼，你没偷过财物？

　　孔太尉心觉不对，咽了口唾沫想对策，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言也不等，干脆抖出了李承泽的腌臜事，亮明在朝堂上：“三月前沥泽发大水，庄家被淹房屋被毁，城中百姓无处可去没有吃食，皇上让户部拨了三万两白银下去，为何到了沥泽县令那儿，只有五千两了？”

　　“李学士，你手够长啊，能伸到户部，卷走大半赈灾款。”

　　户部尚书忙不迭的出列和孔太尉跪成一排，一把老骨头艰难的磕了几个响头，口口声声喊道：“皇上！臣冤枉啊！臣怎会去做那档子不是人的勾当啊！去贪赈灾款！”

　　宋元景也算是看清这群人的嘴脸了，没提名道姓的就露出狐狸尾巴了，蠢笨的贝戋骨头，上不了台面。

　　“温爱卿说你了吗？户部是只有你一人吗？”

　　他的话冷飕飕的，天子威怒不得冒犯，户部尚书跪缩在地不敢再言。

　　眼下的情形，是个人都能看出宋元景在护着温丞相，谁敢站出来说一句的不是，那便跪着吧。

　　寂静——满堂文武除温言、江重锦外无一人敢言，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赈灾粮里为何一半的沙砾？钦差大臣为何死于救灾的粥棚下？李承泽你可有话要说？”

　　李承泽深知无人再会助他，匍匐在地的身子缓缓挺起，一双幽怨的眼怒不可遏的盯着温言，二人视线相对，都不愿谦让，像两条吐信的巨蟒，饲机绞杀。

　　直到江重锦做势禀告向右踏出到温言身旁，李承泽才缴械投降，等再抬眼时，一左一右的温言、江重锦，御台上的宋元景皆是眸光深沉的俯视着他……连那阉人都站直身子看他的好戏！

　　突然，李承泽喉间发涩，他看到那阉人手上拿的还有东西，宋元景没接来完，这便证明宋元景手里还有能让他定罪的罪状。

　　他们在遛他，当狗遛……

　　看他在案板上垂死挣扎……

　　沉重的悲戚笼罩着李承泽，他不堪其扰，竟掩面痛哭起来，凄厉的哭声宣泄般的响彻整个大殿，从枯皱老茧的手掌中滑落出的泪水仿佛都带着无尽的悔意。

　　良久，他顶着朝夕共处几十年官臣的面儿，认下罪状。

　　被拖下去时，他求宋元景：大责大难他一人揽下，可否放过他的家眷？

　　宋元景对他的惨样儿视若无睹，撑着半只手肘面色严峻，不容置喙：“沥泽百姓三十余万，死伤近半，你贪赈灾款的时候有想着放过他们吗？你往赈灾粮里掺沙砾的时候有想着他们中有妇孺孩童吗？你派人暗杀钦差大臣时不能没查过他妻子将要临盆吧？他母亲瘫痪在床，膝下只有他一子，丈夫早逝，全家的担子都挑在他一人身上，你杀他的时候没考虑过他一家人，朕杀你为何要考虑你一家人？”

　　宋元景猛然想起什么，又补，：“何况你可知，那日李为调戏的姑娘是谁？她是番邦的公主，若今日不斩杀李府上下，要朕如何同番邦交代？”

　　宋元景喜欢瞅李承泽这副死了几天似的的惨败脸，有趣极了：“李学士，你儿子托梦告知朕，他携朱妤在等你一家子下去，好团聚。朕体恤不尽，允了。”

　　“刑部早日提上日程吧，莫让孝子寒心。”

　　李承泽如同破烂一样被拖拽出殿，已然疯癫，待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宋元景才舍得敛下眸子，懒散起身，身后跟着个王福安，狗腿的扯尖了嗓子替宋元景道：“退朝！”

　　宋元景从傅尘身前走过时他还未动身，就那般静静的拢手看着宋元景。

　　宋元景顿步垂眸本想嘲讽他几句，却不想跌进了傅尘深邃淡漠的眼眸里，他甚觉晦气，啐了声拂袖离去。主子被气着了，狗腿子也白了眼傅尘，方才刚胜了一场，他能耐着呢，翻傅尘都没避着，光明正大的。

　　傅尘脸瞬间黑的和锅底灰一样，连带看向一行人离去的身影都暗了几分。

　　半晌，群臣散去，殿内空无一人。傅尘还原封不动的坐在侧座，毫不掩饰的狂笑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着，远了听不清楚，只能看到薄唇翕动。

　　倘若宋元景还在，就能听到傅尘呢喃的……是他的小字。

　　————

　　孔太尉和户部尚书退朝回府后都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李承泽一家九族全诛，他一死也算平定风波，却没料想到不久后王福安持圣旨临府，宣告罪状。

　　万幸的是余留的蛛丝马迹早已被傅尘清理的干干净净，饶是宋元景和温言齐上阵也是找不到的。因此两人躲过一劫，因他们在朝堂上为李承泽开脱、冲撞圣上，罚了几月俸禄。

　　天色已晚，沈故里换了身鸦青素面杭绸袍子，欢喜的邀温言和江重锦去玲珑街上游乐。

　　“街南头儿新开了一家酒楼，听人说比城东那家的还好，后劲儿足，香醇的打紧。”

　　沈故里说着，已经迫不及待的搓搓手了。

　　“义父，去吗？”

　　江重锦虎口钳着夹剪，用尖儿撬开核桃，剥开里面的核桃仁，放到温言唇边喂给他吃。

　　沈故里早就见怪不怪了，闻言也只是把目光投掷到了温言身上，一脸期许。

　　冷脸将军江重锦只听丞相温言的话，这事全京城都晓得。

　　百姓都传：得罪温言就是得罪江重锦和他身后的数万兵马；得到温言就是得到了江重锦和他身后的数万兵马。故而，不少姑娘都想要嫁与温言，哪怕是妾。

　　温言腮帮子动了动，慢条斯理的嚼烂仁肉，眼瞥见了江重锦的袖口，太宽了，地下扫掉不少核桃皮。他伸手折了折，咽下仁肉才道：“去吧。”

　　“故里，备辆马车去。”

　　沈故里眨了下眼，啊了声：“相爷不成啊，今儿花灯会呢，外头儿围的水泄不通的，马车能出的去，就是到街南头儿要些时候了，倒不如走着。”

　　江重锦没说话，手上撬的更有劲儿了。

　　温言又想了通，今早朝堂上打了场胜仗，也没少挨气，不如赶个热闹喝点小酒，岂不妙哉？

　　“行，我拾掇拾掇，走着去。”

　　沈故里高兴了，带个门都险些给门撞坏。

　　温言拾掇了一顿，他像个女子般的，总爱打扮自个儿，偏生了副好皮囊，就算穿上夹桃对襟裙，也不显突兀。

　　“重锦，别撬了，吃不完的。”

　　温言束了束细腰上的金丝流苏，注意到江重锦还没从太师椅上起来，唤了声。

　　他今儿换了身圆领广袖长袍，绸缎上绣的竹林栩栩如生，活的一般从衣尾肆意生长到流苏附近，鎏金纹儿，衣是玄色，衬的那张潋滟魅惑的脸甚为妖冶。

　　江重锦被叫了，抬头看那人儿，红了耳垂应下，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此时声如蚊蝇专心撬核桃嘟囔着：“婆子还没做好饭呢，我怕你饿着。”

　　温言笑了笑，将他从太师椅上捞起，掠过他手中的夹剪，放到桌上。扫视了一圈，捋捋腹前的襟子，又整整腰封，后退几步评价道：“不错，差不多成了，走吧，故里那小子天生尿性大，再不走他该急的在府前跺脚了。”

　　江重锦点点头，老实的跟在温言身后。
　　一出府门，温言料事如神，那沈故里当真双手环抱哀怨的盯着他俩走过来，人一近他就撅嘴嚷嚷，手像个展翅的鹰，还握着冻红的拳头：“你俩干嘛去了？让我一人在冷风里等，也不提前说下。”

　　温言摸摸鼻子，讪讪的，他似乎……蛮快的啊。

　　但瞅见沈故里那通红的手，还是尬笑拍拍他的肩：“对不住对不住，等会儿到了酒楼，想要几坛都成，我包了。”

　　沈故里哪里抵挡得住这种诱惑，当下扭过身子眼里发光道：“相爷可不准坑蒙拐骗啊，你晓得我酒量，别到时候摸摸钱袋子不愿意买了，那我歹多丢脸啊。”

　　说着，沈故里咂咂嘴望天，看那九天银河：“丞相府的管事竟想吃霸王餐，以官压民……这一问呐，才得知是那温大丞相没钱付账，逃回府中，让一下人掏银两成全味蕾，届时……”

　　温言可不想听他胡诌八扯下去，掏出怀里的钱袋子塞如他张开的嘴里，还好心的往里按了按，沈故里立马成了四脚蟾蜍，口含元宝。

　　“行了行了，扯远了都，我是那样的人吗？”温言伸了个大拇指指着自己，勾着唇角“京城人人知晓，我温大丞相，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大方人士！”

　　沈故里转眼珠子竭力的瞧了瞧嘴里的钱袋子，舌头顶的都流口水了也没顶出去，可见其多，他心猿意马，笑开了花，呜呜的听不懂说的什么，只能从眯成缝儿的眼上看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