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还阳》汀布

4、第4章 隐秘

　　第二天早上，李久麟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了院子里。那时药片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失控的情绪终于重新恢复了正常。

　　周春林打开厨房的那扇窗，探着头对李久麟说，盆子里有温水可以洗漱。

　　李久麟摸了一把身上汗湿的衣服，问周春林哪里可以洗澡。

　　周春林伸出手去，给他指了一个方向——穿过房子后面的小竹林，有一处山泉汇聚而成的小潭，等到中午气温上去了，就可以去那里洗澡。

　　李久麟站着犹豫了一会儿，从帐篷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和一块香皂，不等中午，就直接上山去了。

　　周春林说的那个水潭子被几颗高大的老树包围，阳光照不进去，水温冰冷刺骨。

　　李久麟却不在意，他看准一处位置，一头就栽了进去，入水姿势非常完美。

　　高中时李久麟曾经是椰城青年游泳队的队员，那个时候游泳队总在周末集训，傍晚梁天佑会骑自行车去游泳馆接他。

　　梁天佑的身形其实比高中生李久麟还小一圈，他却不肯把车让给李久麟骑。在那个年代的椰城，帮佣还有着十分严格的阶级意识，他觉得让李久麟骑车载着自己，是一种僭越。

　　所以椰城傍晚的环海公路上，总能看到这么一副古怪的画面——李久麟垂着两条大长腿，坐在梁天佑的自行车后面，为了保持双脚离地，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子往后仰着，脸上却仍然带着肆意的笑。

　　想到这儿，李久鳞又一头埋入了水里，刺骨的山泉让他渐渐从回忆中抽身。

　　等到他收拾干净，回到小院时，发现周春财竟然又来了。

　　那个时候周春林正蹲在地上仔细整理着标本纸，周春财则抱着手站在一边看，活像一个监工。

　　李久麟平静的情绪忽然又像是被一枚碎石波动，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问周春财来这里做什么。

　　周春财一见李久麟回来了，立刻装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我说帮忙，他又不教我。”

　　李久麟却看到周春林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泄运气的。”他学之前周春林的语气，又将这句话说了一遍。

　　周春林听见了，却装作没有听见。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周春财却一下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博士和你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他作出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准备好好替金主教训这个怪胎。

　　“如今有活儿想着你，你就知足吧！还摆那么大架子呢高中生？哎哟，我忘记了，您高中都没毕业就回来了，你下头那个问题太严重了，”他作出了一副十分嫌弃的神情，然后声情并茂的念出了那三个字：“死人妖！”

　　砰的一声，周春财被一拳打到了地上，他捂着胸口还来不及反应，紧接着第二拳就招呼在了他的脸上。

　　“够了！”周春林站起身，将人高马大的李久麟从周春财的身上拉了下来。

　　那个时候周春财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cao！别说老子他妈的没提醒你！”他捂着脸，边走边恶狠狠的对李久麟说：“你别死周春林身上！”

　　“滚！”李久麟骂了一句还不解气，又要伸手去拿靠墙放着的篱笆。

　　“够了！”周春林将他的手拍开，“你惹一条疯狗做什么？是准备去打狂犬疫苗吗？”

　　“他侮辱你！”

　　“他爱说就让他说去吧！”

　　李久麟没有想到周春林竟然是这么懦弱的人！

　　砰的一声，周春林关门进屋，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李久麟。

　　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也失态了。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他竟然会为了周春林这个刚认识两天的陌生人，动手打架。

　　真的是太糟糕了。

　　李久麟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他觉得和梁天佑比起来，这个叫周春林的年轻人颓丧，懦弱，真是除了那张脸以外，更没有能吸引他的东西了。

　　除了那张脸...

　　这又让他觉得周春林可怜。

　　——

　　周庆生是下午那会儿来找李久麟的。

　　虽然挨打的是自己的亲侄儿，可李久麟毕竟是上面送来的人，他不敢怠慢，只能轻言细语的请李久麟同自己一起往镇上卫生所去一趟，说是也要帮他检查一下伤势。

　　李久麟没有对这个乡下人报以任何戒心，于是就这么跟着去了。

　　周庆生用农用三轮车载着李久麟，一路颠簸，将人拉到了镇上的卫生所。

　　二人刚进卫生所的院子，李久麟就被周春财的老爹一把拉住了。

　　“我的天爷哟！”周春财他爸一声哀嚎过后，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李久麟却不知道这个哭天喊地的老头，原本就是村里出名的无赖泼皮。

　　他断断续续的，从旁边周庆生的翻译中听明白，这个老人家哭天喊地的，说的是自己儿子没钱看病了。

　　意识到是自己造成的后果，李久麟没有辩解什么，直接问周庆生需要他做些什么。

　　周春财他爹一听这话，立刻指着李久麟手腕上那块表，意思是要那块表。

　　周庆生原以为李久麟不会愿意给，还在思考该怎么劝，谁知李久麟爽快的就将手表摘了下来，递过去后还问对方，这些够不够？

　　周春财他爹心里大喜，却还是压抑着自己欢快的情绪，勉强维持着那副哭丧的模样：“够了够了，菩萨保佑。”

　　李久麟回到小院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周春林房里传来的水声，那时他只是想赶紧进屋去洗手。

　　可刚推开门，李久麟就看见周春林赤身裸体的躺在一个大木盆里。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就落到了那里去。

　　在周春林来不及做任何遮挡的时候，他身体最大的秘密，已经被李久麟看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等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李久麟立刻鞠躬道歉。

　　可纵使他已经立刻背过身去，通红的耳根却还是暴露了他那个时候的窘迫。

　　周春林只低声对着李久麟的背影说了句：“出去。”

　　离开的时候李久麟几乎是落荒而逃。

　　幼年在私塾老先生开蒙下成长的他，从小就活成了一副道德标本，他这辈子，除了在梁天佑的事情上出格以外，其它方面几乎无可挑剔。

　　他记得小时候，王夫人的儿子总爱偷看年轻女佣洗澡，李久麟对此感到深深鄙夷。

　　可如今，他竟然也作了这样的人！

　　周春林并不能算作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这个赤裸裸摆在眼前的事实，更让李久麟心绪难以平复。

　　对这种事情毫无经验的他，不知道除了道歉以外，还能做些什么。

　　于是出了那间房之后，他将自己锁进了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