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颂之华乐章》芸花

30、第 30 章

　　蔺文言从来知道萧语行事，肆意妄为，先前有萧国在的时候，她还会顾忌一下萧国，该装傻时装傻，该卖乖时卖乖，待萧国病重，他们联手料理了宗室之后，她行事便越发没有顾忌，简直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喜怒无常，很少顾及全盘，全是他在给她收拾烂摊子，偏她总以为自己培植势力只是为了与她作对，与他的隔阂越发的深起来。
　　蔺文言低头看着在宽大的手扶椅中其实显得很是娇小的萧语。
　　萧语并不高大，长的娇娇小小的，眼珠一转，便会有一个笑眯眯的小主意，且全是馊主意。萧语这辈子，不，连同上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聪明事，就是把他给骗了回来，从此之后使唤他使唤的格外顺手。他长的干干净净，仿若谪仙，偏手上做的事没一件能和谪仙沾边的，全是脏事。
　　而且，也真的得用骗这个字。
　　上辈子他们大婚的时候，萧语也是这样一身红到晃眼的喜服，当时他就搞不明白了，萧语怎么就这么爱穿大红的，成亲时穿，不成亲时也穿，不俗吗？包括去天牢接他的时候也一样，还特意借了元阳长公主的礼服，土的要命。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有这要人命的品味，他一直很想不通。
　　直到后来，琴音和他熟了起来，有一回萧语醉了酒，他还没醉的彻底，只坐在一旁看着月亮，那天的月亮真正的好看，他不想回，冷眼看着琴音上来帮萧语盖了披风，那披风，大红的狐狸毛，看着就价值不菲。
　　酒意上涌，平时克制如他，也忍不住出言讥讽：“你家公主还真是爱红色，连这大氅都用大红色的。真是狐狸本无罪，没奈何长了一身红色的皮毛。”
　　当时蔺文言一袭白衣，月下持杯，好看的要命，随便一坐，自有一种名士风流。
　　再配上旁边土红土红的萧语。
　　这是一种要人命的对比。
　　琴音摇头，轻声跟他说：“你不懂公主。”
　　“有什么不懂的？应是红色显得更尊贵吧。”
　　那时琴音跟他说：“公主是先后嫡出，她是装傻，但她若不装傻早就被皇后弄死许多回了，也只有这样一身正红色，她行走在宫中，才能不被侍从侍婢看不起，才能告诉众人，她，是真正的嫡公主。公主她看着许多事都不经心，也不在意，可实际上，她在乎的有很多很多。”
　　蔺文言持杯的手顿住了，许久，才说：“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她来天牢接我那天，也不用穿的那样扎眼去吓刑部吧？还不是她想震慑众人，震慑我。”
　　琴音惊讶的说：“驸马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她去救您的前一天刚刚被陛下责打，转过天来她刚刚能下地就去接你了，就怕你在天牢里被那群人渣欺辱。她为什么要借元阳长公主的礼服？因为那时候她背上还渗着血！她不想让你知道！驸马，如果你当时愿意扶她一下，如果你当时愿意护她一下，你就会知道，所谓的大长公主的礼服，已经满是鲜血！她用红色，就是不想有人敢直视她，看清她妆容底下的苍白！”

　　蔺文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没再去碰酒了，倒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回来，喝了一口，长舒一口气，很是舒心的说：“好了，话都说完了，明日可以去和离了。”
　　萧语惊讶的要死：“不是，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娶我？你该不是就为了和我把话说透，才娶我回来的吧？”
　　“不然呢？公主，你不要忘了，你曾经，一刀，杀了我。你以为我自请娶你，是放不下旧情？哈，你我之前，还有旧情可言？”
　　萧语缩了缩脖子，不管怎样，蔺文言没有要她命的想法，就已经挺好了，她十分知足，却又不解的问：“这些话，咱俩可以找个地方，不是一样能说透吗？何苦来哉的还要再拜一回堂？可累死我了！”
　　萧语放下心来，取了蔺文言倒了的热茶，放在手心里暖着，水酒伤身，还是热茶好，年纪轻轻的不注意保养，活该她快死的那会一身的病痛。
　　蔺文言坐在她对面，也累个半死，边吹着热茶边说：“不再娶你一回？找什么地方你能这么完完整整的和我这么说话？怕是一句话都没说完，你就已经跑了吧？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你跑的掉吗？”
　　萧语一句“幼稚”咽在了嗓子里，如果这一句她真的说出来，怕是蔺文言真的会恼羞成怒，新仇旧恨一起算，要她性命的！
　　保命要紧，她很理智的把话咽了下去，反正明日就和离，无所谓再去招惹蔺文言。她饮一口热茶，看着象征吉祥、喜庆的龙凤双烛，看了许久许久，突然笑了一下。
　　“笑些什么？”
　　“笑啊，人生如梦！”萧语笑的一发不可收拾，在宽大的椅背中笑的前俯后仰的，“蔺文言，你我大婚第二日就去和离，虽然免不了要被人嘲笑许久，但是这样其实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你看啊，我母后的仇，我上辈子已经报了，我报了仇的那一瞬间，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报仇的快感，而是有些茫然，而我也是直到那时候才知道，没有那么多的仇恨，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母后她就是这样……没了……至于报完仇么，也就这样，父皇知道是我做的后，不再见我，到他死的那天他都没有再见我一面，我就这样做着这个冰冰冷冷的镇国公主，假装很镇定，假装我很强大，但其实，你知道我哭过多少次的，不是吗？”
　　蔺文言看着杯中的热气，没有说话，那时候萧语在外面总是气场很强大的样子，威风赫赫不可一世，所有人都对她兢兢战战，但一回了府邸，关上门之后，有时候她就开始哭，哭着哭着还会吐出来。蔺文言知道，她其实厌恶那样的自己。
　　“天家亲情，夫妻之爱，于我都是一场空。蔺文言，你爱过我吗？到你死的那天你心中爱的那个人都不是我，我求的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这一世，我不想去折腾那么多，就算我不是镇国公主，我也是嫡公主，权势还是有一些的。饿么，也不会饿死，你知道我在华阳还有一块封地，不大，养活自己和这公主府的上下是够了。我就在这公主府里养养老，起那么多幺蛾子干什么？我图什么？到头来父皇怨我，你恨我，两个皇弟厌恶我，宗室宗亲讨厌我，我竟然活成了人厌鬼恶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你说我最后给你布局，诓你我死了？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可能哪天我就醒不过来了，那个棺材就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已经很久了，自从你彻底离开我之后，我每晚躺在金榻上，整夜整夜的都没法入眠，所以，我就睡在棺材里，奇了怪了，睡在棺材里我反而能天天睡个好觉，你说怪不怪？”萧语持着热水杯，侧头微微笑了一笑，“你以为我不讨厌我自己那个样子吗？我都快恨死自己了，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怎么就和你反目成仇了，白活了一场，连活都没活明白。可是事情走到了那一步，你我都已无法回头，不是吗？”
　　蔺文言沉默的听着。
　　“但是，这一世竟然重来了！在许多事发生之前，我完全还来得及改变策略，我也可以不为母后报仇，或者说，不弄到那么玉石俱焚的地步。其实母后也不希望我为她报仇，没那么多的仇恨，她是只想让我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萧语笑出声来，语气轻快的说，“你蔺公子我是招惹不起了，打算离你远远的，我可以找一个没你这么好看，但是长的也还过得去，心里又只有我一个的驸马，和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算我不配有这样的驸马，那我还能找些好看的伶人，怎样不是过日子呢？嗳嗳，其实我后来才发现，那南风馆里的伶人真是甚是好看，我可以为蔺公子介绍几个啊。”
　　萧语这么说，是真的想开了，蔺文言缓下神色，说了一句：“你真心择驸马，我倒是能为你参详参详，其实我上一世也挺……”他这个“累”字还没说完，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