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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第 218 章 ...

  •   温如常换好药没多久,蔺文言便在躺椅上阖目睡了过去。
      萧语看向温如常,结果不等萧语发问,温如常就主动坦白:“驸马所耗气血甚多,本身就气血亏虚,他还多思多虑,不肯好好休息,所以在下才在驸马的药中额外多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让驸马好好休息一下,现在让他睡下,一个时辰之后,正好喊醒驸马用晚膳。”
      他这么说,萧语便没再说什么了,那边整理的琴音看见,便拈了榻上的软衾走了过来想给蔺文言盖上,而萧语摇头,站起身,从琴音手中接过了这羊毛的软衾,亲手覆在了蔺文言的身上。
      萧语可是从来都没有亲手照顾过什么人的,琴音和温如常都看呆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吃晚膳了,北城天冷的早,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萧语怕蔺文言伤情反复,就没开口让温如常走,那温如常就只能守在这里,正睡在胳膊上打着瞌睡,摸着鱼,等着吃晚饭的这段时间,萧语忽然轻轻的问了琴音一句:“我不在的这一年里,他在王城都是怎么过的?”
      这时,蔺文言阖目睡的气息正熟,琴音在房里收拾东西都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声音,萧语就坐在蔺文言的身边,守在他身旁,看着睡着的蔺文言,看着看着,就突然极轻的问了这一句,就像怕吵醒了睡着的蔺文言一样。
      琴音愣了愣。
      萧语对琴音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琴音不敢落座,最后只坐在萧语椅子边的地上,轻声问萧语:“驸马吗?”
      “是啊。”萧语看着蔺文言的睡颜,轻声问,“他每天都会做什么啊?那时不是都知道我死了吗?他很悲伤吗?”
      琴音静默了许久,对萧语道:“公主,驸马伤心欲绝。”
      “哦?”
      琴音从来不会夸大其词,她说伤心欲绝,那可能当时的情况比伤心欲绝还要严重了。
      “您问奴婢,驸马每天都做些什么,这奴婢还真回答不了。”
      “为什么?”萧语好奇的问,“他不是说在我的公主府里闭门不出的吗?你也在府里,为何你会不知道呢?”
      “驸马说是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其实,根本就不是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琴音语气转而沉重,无比叹息的说,“驸马,他根本就不踏足公主府,他是把自己关在您和他之前居住的芳晖殿中,整整一年时间,除了瑞帝登门的那一次,他没有没踏出过芳晖殿一步。”
      这话一出,连在一旁打盹的温如常都好奇了,道:“殿下之前那芳晖殿虽然也很大,差不多也就这个房间大小吧,一年不外出,不是憋也憋死了?他不会趁着琴音你不在,偷偷在花园里逛吧?”
      琴音语气沉闷压抑:“驸马不肯见人,就算是奴婢,他也不愿意见的,每日送去的饭食,大多都没有动过。有一日,奴婢去收拾饭菜时,见送进去的饭食又是一点没动,奴婢忍不住劝驸马……”

      “公子,你多少用一些饭食,你这样不饮不食是会出事的,你的身体承受不了!”
      蔺文言当时坐在窗棂下的椅子上,那里曾经是萧语最喜欢坐的地方,他抬头看着窗外,说了那段日子以来说的唯一一句话:“琴音,我心若死,何惧身体承受与否?”
      琴音直接就哭了,道:“公子,你如此不爱惜身体,倘若公主知道,公主也定会难过的!”
      蔺文言微微摇头,无比哀伤的说:“公主与我,恩断义绝,我欲与公主附葬,当亦不能矣。”
      说完这句,蔺文言掩面而泣,哀不自胜。

      琴音声音沉重无比,对萧语倾诉:“驸马不踏出门一步,也几乎就是不眠不休,我日日来为驸马整理房间,可榻上始终整洁如新,从来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公主你还记得你在公主府里的那一张红木湘妃榻吧?那一张榻原就搁在窗户底下的,驸马坐在那一张榻上,整日整夜的坐在那里,有时奴婢都害怕驸马是不是在那晕了过去,而不是在小憩。”
      萧语没有说话,连一向对蔺文言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温如常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琴音的话不可能有任何夸大,她不必为蔺文言在萧语面前撒这种谎,她是绝对效忠萧语的。
      就算已时过境迁,现在的琴音说起那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仍然心有余悸,继续和萧语说:“公主,你能想象吗?不,在您心里,驸马他原本该是怎样一个人?”不待萧语回答,她又自言自语的说,“驸马状元之才,天之骄子,您也说过驸马是极其有才华的一个人,他诗词歌赋无所不精,经史子集无所不会啊!可就是驸马这样的人,在您出事之后,他把自己锁在了芳晖殿里,奴婢后来去收拾的时候才看见,芳晖殿里只剩下一张从没用过的床榻,那只红木的躺椅,还有一只圆桌,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没有书,没有琴,没有茶,驸马将所有的能扔的一切都扔了出去,然后紧紧锁上了门。驸马清醒时就看着窗外发呆,或者就在躺椅上闭目昏睡,他甚至都很少说话,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除了和奴婢说了那两句话以来,几乎是一个字都没有。公主,你知道驸马当时在做什么吗?”
      萧语心里也是无比感慨,回望着蔺文言如今安静的睡颜,轻叹一声:“他在等死。”
      “是的,公主,他就是在等死!”琴音周身都在微微颤抖,“而且他还很忧心,因为他对奴婢说过,他现在无法与您合葬,不仅是因为您当时落下了千灵渊,他甚至是心甘情愿,不,不仅仅是心甘情愿,他无比盼着就算与您的衣冠冢合葬也是好的!可他又担心您毕竟说了与他恩断义绝,他怕瑞帝和宗室会不允许他和您的衣冠合葬,有一回奴婢走过廊下,遥遥听见驸马有一句叹息,道,‘欲与合焉,如之可随吾愿?倘立时果决而断,能否合焉?’您是镇国公主,他在外人眼中毕竟是镇国公主的驸马,再说又是他一请再请,去请瑞帝登基执政,所以虽然驸马闭门不出,但是瑞帝真的是时有恩赏下来的,只不过驸马从不去谢恩,也不看一眼就是了。所以,他当时其实就一直都没有淡出过人们的视线,所以就算是他死,他也不能死的太不体面,因为他身上若有伤痕或者服毒自尽,瑞帝陛下交代不过去,那刑部大理寺等总归要走走过场调查一下的,有些事儿,他不经查,他不能带出威德台上的一切事情给不知情的群众知晓,否则宗室和瑞帝别说让他和您合葬,不把他挫骨扬灰就算不错了!”
      琴音于深宫中侍奉萧语二十年,看事比任何人都分明。
      “所以……驸马就又开始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他想把自己折腾死,总之,是落一个那种正常死亡,不会引起被人怀疑和注意,也不会引起三司复核的那种。”琴音说的苦涩极了,这一段说的艰难不堪,不管怎样,那一年蔺文言的所有遭遇和举动,琴音都是看在眼里的,从一开始的不信,怀疑,再到后面深深的不忍,她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可是,驸马毕竟才二十岁,虽然之前受了重伤,但是经过调理,已经有了好转,而且瑞帝责令太医院每旬日来给驸马请脉,要保驸马身体平安,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才能死的正常到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饿死……”
      这话一出,就连温如常也开始不忍起来,身为医者,他当然知道蔺文言如果想通过不饮不食来把自己饿死,他要心性坚韧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毕竟,没人敢怠慢蔺文言的饮食,公主府的一应事宜瑞帝应该都有亲自关照,方显出他仁德形象的,所以,当精致的餐食就摆在面前时,一个人,要有多强大的毅力,才能坚决的拒饮拒食,等待死亡。
      “瑞帝看出驸马的死志,他没说什么却让人把一花和竹叶送进了公主府里来,从一花来到府里的那一天起,驸马才不再绝食。”
      “瑞王叔是在威胁他,他知道,才不敢死了。”明明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吃晚饭,萧语听着听着心里却开始有些发紧发疼,她握住蔺文言的手,似是这样她才能好过一些。
      “可是旁人不知道啊,甚至很多人都以为只是您生了病,在府里养病,而驸马对您情深不已,才不愿出门陪伴在您左右,再加上瑞帝恩赏不断,所以,就有很多人写信给驸马,希望能和驸马结交。”
      “仅仅是结交?”萧语对这些人还是比较了解的,不用想都知道那些人动的脑筋肯定不止结交这么简单。
      琴音续道:“驸马看都不看,让奴婢全部拿去烧了,奴婢烧的时候偶有几封掉落开来,所以就看了几眼……”
      “嗯,都是怎么说的?”
      “公主您心里跟明镜似的,还用问奴婢?”话是这么说,琴音还是如实对萧语说,“其实不过都想和您还有驸马攀个交情,还有一些眼光短浅的,觉得瑞帝对驸马很好,驸马自身才华横溢,长的又好看,您又在病重,便想将家里的某一个女儿送进来,说是服侍您和驸马,那还不就是……想往驸马的床上送?还说的好听,什么‘谨为公主和驸马解忧’,奴婢捡着看了几封,大差不差,几乎都是这个意思。”
      萧语笑着摇头:“我想也是。”
      琴音说:“可驸马让奴婢一把火全烧了,说以后再有这种东西,不必拿到他面前,直接烧了就是了。驸马自从一花进府后,虽然不再求死,可心情仍然很不好,几乎整日郁郁,从无一个好颜色。驸马他说那话的时候,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奴婢,他的眼中一点光亮都没有,黑黑的,说句犯上的话,当时奴婢被驸马盯的腿都软了,驸马那样子真的很吓人。”
      “他在生气?”
      琴音仔细回想了一下,而后拼命点头。
      萧语很不负责的笑了,只不过笑也是轻的,似是不想打扰正在休息的蔺文言。
      琴音的面色犹豫了一下,萧语跟琴音是多少年的主仆了,一眼就看出来琴音有事在为难,不由奇道:“怎么了?你说就是了,蔺文言现在睡着,他压根听不见。”
      这大半天终于找到存在感的温如常赶紧连滚带爬过来,两指在蔺文言颈侧按了按,两眼放光的对琴音说:“他还在熟睡,你放心大胆的说,他到底是哪对不起公主了?”
      “不是驸马的事……”琴音低低的对萧语道,“刚不是说有很多给驸马和您写信,希望结交嘛,后来驸马看都不看就让奴婢去烧了,其中有一封,挺特别的。”
      “如何特别?”萧语起了兴致。
      “这一封没有落章,也没有家徽,这是一封手书……”琴音犹豫了一下,极轻的道,“奴婢认得楚相的字,这是一封楚相写给驸马亲笔的手书。”
      萧语想了又想,问:“楚婉丝?”
      “公主您真是聪明!”琴音叹气,“驸马和我们说起过,当日威德台上楚相是在的,他是亲眼看着您跳了威德台的,所以就算全王城的人都以为您是生了重病在养病,可他是知道您当日……是殁了……”
      “哎呀,无妨无妨,你不必忌讳。”生生死死,萧语已看的贼开。
      “楚相的手书,奴婢自然不敢和那些人的信一样给烧了,便拿去给驸马,说这是楚相亲笔手书,也许是有重要的事要和驸马商议,可驸马看也不看一眼,只说了三个字,‘去烧了。’”
      温如常好奇的问:“他让你烧你就烧了?你就没看几眼?楚相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和驸马商议?”
      萧语抿唇而笑:“琴音肯定看了。”
      琴音一张脸唰的就通红通红的,解释道:“奴婢是怕真有要事,怕耽搁了事……”
      “哎呀哎呀,知道的。”萧语连连挥手,“你只管说,手书里是怎么写的?”
      琴音做萧语贴身女官十几年,主打的就是一个稳妥记性好,看过的东西不说过目不忘,那也是差不了多少的,何况这也没过去多久,她连回忆都不用,和萧语道:“楚相的手书写的很隐晦,问驸马可有续弦的打算。他说他知道公主已死,为了公主颜面,也为了驸马颜面皇室的颜面,他可以等,就算五年,或者十年都可以,希望驸马体谅他身为一个父亲,对家中小儿的不放心和疼爱,想为家中小儿求她心中真心所爱,成全了她。原话好像是叫,‘尘世苦楚已然若此,死者已矣,尚生者亦惘然。若能成全凡尘俗世间一小女儿之痴愿,某身为乃父,不忍回绝,特与公子商议,望乞垂怜。’总之楚相手书十分的让人动容。这么大的事,奴婢不敢这么烧了,便拿着又去找驸马,奴婢话还没说出口,驸马便看见了奴婢拿的信了,再次让奴婢去烧了。”

      “烧了,我不想看。”
      “可是……公子,这一封是楚相写的……他信里说……”
      “我知道,我也能想见他写了什么,可是琴音,我不想看,一点都不想看,去烧了吧。”
      “公子,楚相他想和你商议的事和楚小姐有关……”
      蔺文言嗤笑了一声。
      “除了楚小姐,还会因为什么别的事?琴音,我无意偷生,却也不能一心求死,现在整天想的无非是怎样才能与公主合葬,永远陪着公主,再不分离。楚相若不能帮我解决这个困扰,他的手书于我而言便一文不值,我不想看,烧了吧。”
      “是,遵命。”

      “驸马有这么坚定的想为公主殉生吗?”温如常很是咋舌,也十分不信,“要知道求生乃是人的本能啊!蝼蚁尚且偷生嘛!老婆没了,换一个就是了嘛!……嗳嗳嗳,公主我没说您!我也没说我自己!我就是说别的男子,他们的想法!”
      “你就不是男子了?”萧语觉得好笑。
      温如常不是蔺文言,他擅长的是各种伤病,完全不擅长辩驳,反应也没这么快,于是他哑了。
      琴音又道:“奴婢突然想起一事,就在公羊大人钻了后院的狗洞进公主府的那一天晚上……”琴音将公羊若离因想见蔺文言,而蔺文言根本不出门,他没有办法钻了后院的狗洞一事细细的说给了萧语听,“……那是一年之中,奴婢听驸马说的最多的一次话……后来,公羊大人走后,一年以来滴酒不沾的驸马,让奴婢给他取了壶最烈的酒,他久不沾酒,又一下就将烈酒饮尽……后来,驸马那天晚上大醉了一场……”

      萧语其实听的心里是有些难过的,她虽然不知道蔺文言是为什么突然在深夜中醉酒,他平时不是好饮之人,突然让琴音拿最烈的酒,就是奔着大醉去的。
      他有排解不开的心事,和说不出口的忧伤。
      正在此时,外头有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十分小心的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终于可以吃饭了!真的饿死了!”温如常都快哭了。
      琴音没忍住,拿话挤兑他:“你怎么光想着吃呢?”
      “我饿了啊!”温如常很老实的说,“出门一遭,殿下光让我们喝茶水了,那茶摊上连个馍馍都没有,我可不饿死了!”
      琴音和温如常拿话互怼着,声音不大,挺轻的。
      萧语笑着轻轻晃了晃蔺文言的手,没多时,蔺文言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有些迷蒙,微微的泛着懵,是难得一见的可爱。
      萧语笑着看着他,说:“起来,该用膳了。”
      “我怎么睡着了?”蔺文言些微的疑惑有些赧然,却见萧语笑的明媚,于是他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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