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颂之华乐章》芸花

201、第 201 章

　　年轻公子颓然坐在那里，拿袖子掩着面，看不出表情来，这小厮也不着急，就坐在一旁咕咕的喝着茶水，喝的砸吧嘴，一壶水喝完，年轻公子还没有说话，他再次起身道：“这样，您再想想，真的，小人那还一堆的事，还得回去干活，您想好了，再找我家主人就是。”
　　萧语眼角的余光看的分明，这小厮说着要走，也抬腿做走的样子，眼睛却一直落在年轻男子的身上，似在把握着分寸，果不其然，就在小厮离席的一瞬间，年轻公子再次拉住他的衣袖，却没有立刻说话，默了许久许久，声音低沉的道：“你先将钱拿来。”
　　小厮一下就笑了出来，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样，您再这里宽坐，小人这就安排下去，将现银和契约都一起拿过来就是！”
　　年轻公子失了力气一般，颓然送了手，再次无力的掩住面，轻声道：“去吧。”
　　没多时这小厮便回来了，带来了另外两个男子，和这年轻公子说：“方公子，这是我家主人的账房王先生，因银钱数不小，所以他亲自来了一趟。”
　　“在下王一银，见过方大公子。”王一银取出一沓银票晃了晃，并将手中的契约文书放在方一升面前，道，“钱三已经和主人汇报过了，主人的意思是，您签了这契约，银票立时便可以拿走了。”
　　钱三指了另一人，道：“这位是这间酒楼的朱掌柜，和我家主人有旧，主人的意思是正好是在朱掌柜的店里，便烦请朱掌柜做一下见证。”
　　长相富态的朱贵显得有些不太乐意，勉强拱了下手，说：“小可姓朱，是这间酒楼的掌柜，钱老板让我来做个见证，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
　　方一升愣了愣，道：“钱有长钱多的数不过来，借他五百两，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我又不会耍赖！”
　　“您好大的口气，这可是五百两！”钱三道：“白纸黑字，有借据有人证，我家主人说了，做生意便要清清楚楚，您这头画了押，王账房当即就给您银票，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十日之后还来即可。”
　　方一升看着借据直勾勾的看了很久，也没人催促他，最后他一咬牙，在纸上画了押，拿了银票，急急的走了，王一银和钱三得了借据，也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只剩一个朱贵，因这是他自己的酒楼，他便没走，站在原地似乎叹了口气。
　　萧语对朱贵招了招手，笑着唤道：“朱掌柜，这边请。”
　　朱贵浑身一激灵，这才看见是窗边的两位女客唤他，两位女客穿着非富即贵，他开的是酒楼，不便得罪人，便笑着上来招呼：“小可是这家酒楼的掌柜，这位夫人有何需要？可是菜品不合口味？”
　　“菜很好，掌柜，坐。”萧语笑着唤了坐，道，“方才动静不小，我也就听了没头没尾的一耳朵，有心打听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不是凉州人？”
　　萧语点点头：“夫君来凉州做生意，我跟着夫君来的，恰巧夫君做的就是药材生意，方才，我好像听闻他们要买药材什么的，不知可否对口，这才向掌柜的打听打听，若是对口回去说与我夫君听，夫君定然高兴。”
　　朱贵文：“敢问夫人的夫君是？”
　　“哦，我夫君姓林，讳明之。”蔺姓不算常见，再说谁都知道这些时日朝廷的蔺相就在凉州城里，萧语有心打听八卦，便不想露了身份，随意诹了一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林明之？”朱贵没听说过，但见此刻还没上客，厅里空无一人，他方做了桩亏心事，便想着拆解心中的不安，遂坐下，小声道，“夫人，小可劝夫人一句，莫要沾染进这里头来啊！”
　　“哦？”萧语笑笑，“方才我听了听，白纸黑字，不曾逼迫，有字有据，除了让那位公子押了夫人以外，其他的听起来还算公道，这钱老板想来也是个好人。朱掌柜，这钱老板住在何方啊？他有如此雄厚的财力，我应该让夫君去拜访拜访，拉拉关系也是好的。人嘛，保不准什么时候就遇到了难处呢，朱掌柜说是不是？”
　　“莫要上钱家！莫要上钱家！”朱贵小着声，连说两遍，见左右真的再无他人，才压低了声音对萧语说，“方才那个方公子叫方一升，他祖父和曾祖父都曾在王城当官，听说还是不小的官，后来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位贵人，还是他祖上自己不想做了，就辞官归了故里，也就是咱们凉州城，他爷爷和祖爷爷都是厉害人物，可他爹就一般般了，不仅一般，身体还不好，前阵子操持完他的婚事就走了，就给他留下那么一间祖宅，还有从他爷爷辈传下来的药铺。”
　　萧语又笑了笑：“方公子少年英才，看样子是接了很大一笔生意，重振家族门楣指日可待啊。”
　　朱贵见萧语是个明眼人，便对萧语道：“夫人既然这么说，看来夫人慧眼，看出来其中有问题了。”想来也是，要不是看出有问题，谁会拉着他在这问三问四的，又不熟，朱掌柜便继续和萧语道，“夫人是外来的，和夫人说说倒也无妨。听说这钱老板的爷爷钱旺本是京城一乞丐，那年王城大雪，差点冻死在街头，许是有缘，正被方公子的祖父救了，从此以后就在方公子祖父跟前跑跑腿，算作一个家奴，后来，方公子的爷爷带着全家回乡，就捎上了这个钱旺。而方家搬回了凉州之后，方老爷说用不了那么多的人，便好生遣散了好些仆从，钱旺也在其中，不过钱旺为人机灵，三教九流就没他不会的东西，下三流，坑蒙拐骗，什么都肯做，一来二去，方家渐渐泯灭于无声，而钱家则渐渐起了势，成了凉州城的第一大户。”
　　萧语轻笑：“钱家起势的故事，听着倒像传奇，如此说来，今日这个局的症结难道还在当日的主仆名份上？”
　　朱贵叹口气：“方老爷施恩不求报，钱旺也不是多念及旧情的人，两家早就没了往来，怎会念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就是我爹那会跟他们两家还算熟，知道有这么一段才说给我听。现在啊，知道这段往事的人根本就不多了。”
　　萧语笑问：“那么，这位方公子是怎么碍到这位钱老板的眼了呢？”
　　“钱家家大业大，方家这点家底如何在人家眼中？真要说起来，还真是美人劫，唉！”朱贵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城南有户人家姓陈，小户人家，祖祖辈辈靠着一手木匠手艺活着，本来跟这两家八竿子都打不着，可这不是，陈家养了个姑娘，出落的水灵好看，唤作玉娘。钱老板听说了玉娘美名，便让家里的管家来陈家下聘，要娶玉娘回去做妾。陈家虽是小门小户，可陈玉娘十分有骨气，不予人做妾，再说钱家在外的名声也不好，玉娘便千万个不愿意，就在钱家要仗势欺人的时候，方公子正巧路过，那方公子年方少艾，热血冲动，正是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就搅黄了钱老板的好事，偏少年佳人还看对了眼，方家上门求娶，认真说起来，方家虽然没落，但娶陈玉娘为正妻，却还是陈家高攀。方、陈两家本不想答应，怕生出事端，可方公子和陈玉娘都铁了心了，如不能成眷属，宁可双双殉情，年少深情至此啊，两家没办法，便给他们办了喜事，也算遂了他们的心愿吧。”
　　萧语只笑了笑。
　　“其实今日这桩事，夫人也看出来了，钱老板想纳玉娘为妾的事半个凉州城都知道，事到临头却被一个方一升打了脸，再又一想起自家爷爷当年在人家跟前鞍前马后的奴才样儿，咽不下这口气，便唤人给方一升量身做了一场局，方公子年少哪知世事险恶，一来二去就入了瓮中，还是夫人慧眼，看的没错，一眼就知道这就是局！”
　　“既是局，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钱老板也不会满大街的嚷嚷他要坑一个少年，此事掌柜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小厮，名叫钱三，那可不是什么好人，本是我妹妹家里一个不成器的家生子，跟在了钱老板面前，就强拉我一起入局，让我做个见证，我……我没办法啊，我还要做生意啊，我如何敢得罪钱老板！”朱贵再三叹气，“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这方公子平时看着也不是蠢人，怎这事上竟就被这猪油蒙了心呢！”

　　回去的路上，一花问萧语：“公主，我这就去方家给方一升提个醒，再去把那帮坑人的人都给抓起来！”
　　萧语看她一眼，奇怪的问：“为何要去？”
　　“可是他们在骗人啊！”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你贸然出手，别人反咬你一口，说好生意都是你搅黄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一花道：“可是，公主，这事要是不管，那什么方一升就要给姓钱的坑的家底都不剩啦！什么房，田，估计连老婆都要一起没了！”
　　“又不是你的房，你的田，你的老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
　　“而且你再想想，既然是做局这么隐秘的事，朱贵为什么要说给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知道？就因为我很好奇？”
　　一花眨眨眼睛，她没想这个，便老实的问：“为什么？”
　　“他自己不敢出面，便想让我去出这个头，去点醒方一升，别被钱有长骗了罢了。”
　　“我……去……”一花明白过来了。
　　“若我只是个普通的，外来生意人，我得罪了钱有长，最多被撵着滚出凉州城，再坏一点么，丢了性命，反正我跟他们都不熟，只能算一个有些良知的外人。你没听朱贵说么，他家和两家都稍有些关系，帮着钱有长坑方一升么，他良心过不去，帮方一升点破钱有长的局么，他又没这个胆子得罪有钱有势的钱家，两相为难之际怎么办呢，正好我撞了进来，看着对这事还挺感兴趣，一花，你没注意到吗，他方才特意说了方一升和玉娘要殉情的那段，声泪俱下，十分动情，咱俩都是女子，听见这一出苦命鸳鸯好不容易成了眷属，又碰上钱有长来搅局，你当时怎么想的？”
　　一花回想一下，说：“很生气！很想帮帮他们！”
　　萧语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才是女子的‘人之常情’啊，可为什么我现在就感受不到半分呢？”
　　“公主，你在说什么？听不清。”
　　“没什么。”萧语对一花道，“按照朱贵的想法，就像你方才准备做的一样，去点醒方一升，坏钱有长的好事，至多遭殃的是我们，若我们怕事，不去出这个头，那他也和我们说过了，他的良心上已经能过得去了，他良心上的包袱已经完全甩给了我们，你明白吗？”
　　一花老实的说：“我不能明白……”
　　萧语摸摸一花的头，道：“去打听清楚方一升住在哪里，不过别轻举妄动，连一个字都别透露给方一升知道。”
　　“好嘞，可是，公主，这又是为什么？”
　　“一生太长，我可能看不到结局，也没那个耐性等上几十年那么久，不过，如果就十日的话，那我想，我还是可以等的。”萧语笑了笑，“我等着看一个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