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之外》子闻

23、番外

　　01
　　赵敏书读的不多，学历也只有中专，但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看些情情爱爱的小说和朦朦胧胧的诗歌，也会偶尔写一写散文一样的日记。
　　有一些无处诉说的心思就被她安放在曾经漂亮、但如今已经破旧的笔记本里。
　　她无数次地写过“我亲爱的女儿”“我的宝贝”……那里记录着她未曾对女儿展现过的柔软。

　　小时候，家里充斥着呛人的烟雾和搓麻将的“哗啦哗啦”声。为了逃离这样的环境，她早早嫁了人。
　　年轻的她活在衰老的年代，虽然不知婚姻为何物，但她却大胆想象那会是一切困难的解药。
　　直到苦涩加倍袭来，她才明白，对没有经历过的东西添加妄想，不过是自欺欺人。
　　抛弃过去的一切，生活就会好起来吧？
　　然而，结婚六年，她除了女儿，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还丢了工作。离婚的时候，甚至连抚养女儿的信心都没有。
　　如果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决心放下一切，包括五岁的女儿。
　　收拾好自己的包裹，就像曾经满怀期待地踏入婚姻大门一样，她回到了那个想要逃离的家。
　　离婚之前虽然一直在挣扎、纠结，但是一旦下定了决心，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她没敢问女儿以后想跟妈妈还是爸爸一起生活，因为她知道答案。
　　那是她无法实现的答案。

　　人生是一场马不停蹄的逃离。赵敏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不愿相信。
　　她再次从父母家逃了出来，逃往一个又一个破败的出租屋。
　　她无法回避过去，因为割舍不下女儿。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的狠心在女儿可怜乞求的眼神和难过的哭泣中溃不成军。
　　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是一个母亲，是一个忘记了分娩痛和产后抑郁的母亲。如果没有女儿的期盼，她或许早就离开这个看不到希望的世界了。
　　后来，她遇到了沈诚，这个给她希望的男人。
　　她本就不是强大、上进的人，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男人身边。但这已经是她努力过后，为自己搏得的最好的道路了。
　　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确实自私地想过离开女儿，过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生。可是，她办不到。女儿内心的渴望太过强烈，钳制住了她的私心。
　　女儿像太阳一样用温暖的光笼罩着她，却在她走神的时候，把光芒汇聚成一柄利剑，劈开她的心，强硬地把自己塞了进去。
　　然后，她茫然地接住从心底涌出的热血，以为这份滚烫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她如一艘巨轮，装载上新的燃料，驶向大海深处。
　　婚姻不是解药，但可以是她的安慰剂。
　　她在衣食无忧的日子里得到了满足。虽然也会感到辛苦，但起码不会像以前那样狼狈和不安。
　　只要给她钱、不打她，即使老公出轨，她也会忍耐；即使老公擅自用了女儿的牙膏……也没关系吧？
　　虽然搞不清沈诚这样做的原因，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儿对这件事的反应那么大。
　　她爱女儿，但即使是最亲密的母女，大概也无法感同身受。

　　让她再次动了离婚念头的事，是沈诚生意上出现了危机。
　　这次危机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除了策略失误之外，跟他的小三儿也脱不了干系。
　　那段时间碰巧女儿从北京回来，她不想被发现，只能偷偷摸摸地研究婚姻法和公司法。
　　沈诚在外面栽了跟头，从此之后就收敛了很多，不再乱搞女人，生意也渐渐恢复。
　　赵敏研究了很多，都没研究明白。她也懒得再折腾了，还是忍一忍，继续跟沈诚过日子吧。
　　她自知，身为普通的、又不思进取的中年妇女，这样的生活已经是她的天花板了。
　　人成于自知，也败于自知。这就是她的世界。她只能在她认知的世界中生活。
　　而且，她并非不觉得亏欠女儿。
　　她知道女儿在北京的生活有很大一部分得利于沈诚的儿子。如果因为她做了什么事而让女儿失去拥有的东西，她会更加愧疚的。
　　她辛苦了半辈子，为了自己，也为了女儿。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和女儿都不快乐。
　　生活的琐碎让她早就放弃了写日记的习惯。当她再次翻开笔记本时，已经不知道距离上次动笔过了多久。
　　她把爱意倾注在笔尖。
　　“我亲爱的溪溪……”
　　文字能够到达的地方，语言却不能吗？
　　洗衣机传来了衣服洗好的嘀嘀声，她抬头，收起纸笔，起身向那声音走去。

　　02
　　我亲爱的母亲，我承认，我恨过你。
　　我恨你在离婚的时候抛弃了我。
　　因为从那之后，我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爷爷、奶奶对我很照顾，但他们并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讨好他们，只会生闷气。有时候憋得实在难受，也会反抗，但大多时候都是在梦里。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去冬茵家玩儿，晚上我跟她，还有老婶儿，我们三个一起睡。第二天早上，老婶儿笑着说我晚上说梦话骂人。
　　我羞红了脸。
　　是的，因为昨晚做梦跟爷爷奶奶吵架，气得我直骂他们。
　　也只能在梦里骂人了。
　　原谅我成为了这样的一个脾气又差、又怂的人吧。

　　我嘴上说着讨厌爷爷奶奶，但是我离不开他们。
　　奶奶第一次带小时候的我去逛人山人海的食品展销会，我用小手紧紧地攥着奶奶的大手，生怕人群把我们冲散。
　　如果你们都是铁块，我希望自己是磁铁，把你们都永远地留在我身边。
　　妈妈，我真的害怕分别。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夏天，我们在一座大桥上分别。我看着你决绝的背影，大声哭喊着。我看不到你的表情，因为你离我越来越远，不肯回头。桥下的滔滔江水映着岸边绿树的倒影，你留给我的颜色比影子更黑暗。紧接着，画面一转，我来到你的新家。房间装潢用了鲜艳的颜色。你说你发财了，但是不会把我接过来。
　　梦境到这儿戛然而止。

　　我应该懂得，母亲也有不喜欢女儿的权利。
　　妈妈，你跟爸爸分开之前，每晚我都会抱着你的胳膊入睡，那让小小的我很安心。
　　可是，你们分开了，我只能跟爸爸一起睡觉。我没跟你说过，那几年，爸爸常常在夜晚把手顺着我的后腰伸进睡裤。我想，小朋友的屁股圆滚滚又软绵绵的，一定很好摸。
　　本来这种事已经随着时间长河冲淡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在十多年后，它变成雪花，一片一片地在我脑海中降落，把我冰冻得无法思考。
　　我真的恨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里。
　　好在初中毕业的时候，你良心发现，把我捡了回去。
　　可是，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你的新男人对我很和善，但我还是会感到担忧。
　　毕竟人是可以有很多面的。你年轻的时候不就是被我爸温柔的那一面欺骗了，才跟他结婚的吗？
　　陌生的成年人，尤其是男人，会让我产生反感和不安，即使后来长大成人，也无法彻底摆脱那种刻在我灵魂深处的感觉。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假装做一个正常人罢了。
　　但是，妈妈，我不会再恨你了。我知道你的辛苦和无助。我们都想要做出最好的选择，过更好的生活。这真的很难。当我做出一次又一次错误选择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你当年选择的每一条路，都是那时的你看到的最明亮的路。
　　时钟让时间有了形状，我把愤恨化为了溪水潺潺流淌，最终汇入岁月的长河。
　　如果要打捞过往回忆，零星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曾经。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就好。
　　妈妈，我恨的不是你。
　　我恨你跟父亲结婚，生下我。
　　我最恨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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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让我研究研究怎么让文显示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