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之外》子闻

21、第 21 章

　　深夜，连续多天无雪的北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一个醉酒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冷，太冷了。平日刀子般凛冽的大风在雪的作用下变钝了，一刀一刀，直抵人心。
　　男人看到街边的长椅，屁股还没坐稳，“哗啦”一下，木板就塌了。
　　“他妈的。”男人咒骂一句，又找见旁边残存两条木板的长椅，坐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路灯微弱的光洒在铺满大雪的街道上，照亮了一大片闪着光亮的钻石。
　　林波觉得自己这辈子白活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女儿心中留下那么恶劣的形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遗忘了些什么。

　　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绿皮火车了，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躺在上铺的林若溪感觉自己身上的不安正在火车前进的咣当声中被一点点震碎。
　　清晨，天色在太阳和月亮的纠缠中挣扎，林若溪被手机震动吵醒。
　　是孙姨打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孙姨从来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
　　孙姨说，林波去世了。
　　是物理意义上的“去世”吗？林若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变得像细胞一样无法思考。
　　火车刚刚驶入河北省，她明明已经走在远离北城的路上了，为什么却在一瞬间又被拉回去？
　　回北城的票并不好买，只能换乘，还是无座，在乘务员的帮助下，林若溪终于买好了票，并在下一站下车。
　　折腾了大半天，在夜色朦胧的时候，她再次抵达北城，明明昨天的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
　　孙姨说，林波是冻死的，清晨被环卫工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
　　林若溪不知道人冻死会是什么样的，只能等到出殡那天，她会看到被入殓师收拾妥当的父亲。
　　有亲戚来帮忙准备丧事，林若溪还不至于手足无措，但内心还是充斥着不安。
　　好累啊，好可恶。父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逃离了这个世界。
　　准备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孙姨把林若溪赶走了，她说她会整理好再交给林若溪。
　　那她该去哪里呢？虽说通过微信交流，林若溪已经跟母亲和好了。不对，也不能说和好，只能说是“翻篇儿”，因为只是对过去的争吵不再提而已。
　　她不想回母亲家住，就随便找了个连锁酒店住下。
　　真是奢侈啊，眼看着存款越来越少，没有收入的人放着现成的家不回，却住在酒店，被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夜晚漫长而短暂。因为太累了，到了酒店房间就躺在床上的林若溪，直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变得刺眼时才醒。
　　北城比北京更早见到太阳，林若溪还不太习惯。
　　刚下过雪的晴空格外透亮，她看着窗外，发呆了很久。
　　从孙姨那里取了父亲的遗物，林若溪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去跟母亲说一说比较好。
　　家里没有人，果然妈妈又去给沈诚帮忙了啊。林若溪一边想着一边用钥匙开了门。
　　孙姨只给了林若溪一个小手提箱，里面是爷爷买过的一些没有价值的纪念币，最下面是一个大信封，林若溪把信封里的纸都拿出来，那是她小时候画的画。虽然不是全部，但是也有很多。显然是从住在爷爷奶奶家开始就收藏了的，直到老人去世之后，父亲又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那些画，林若溪大都没有什么印象，基本上是胡乱摹的，然后又胡乱丢掉，没想到居然会被保存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林若溪翻过一张张画纸，眼眶逐渐湿润。
　　“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垃圾……”
　　林若溪哭着呢喃，她想到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跟父亲说她很有艺术天赋，但是父亲却说有手就能画……她想到爷爷奶奶说不给她报任何兴趣班，因为那都是骗钱的……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回忆和亲情，到底谁在说谎？
　　林若溪蹲坐在地板上放声大哭。如果把今天放到未来，记忆中的哭泣会不会是无声的？

　　赵敏回来之后，林若溪向母亲说明着发生的一切。可是赵敏第一反应不是安慰女儿，而是责怪她怎么不捞点遗产回来。
　　林若溪绝望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孙姨说“你爸没攒下什么东西，都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时的嘴脸。
　　父亲的葬礼，主角是女儿。
　　林若溪眼前的一幕幕与多年前爷爷的葬礼重合，一时间竟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在。
　　把纸钱、纸扎的车、房……通通丢进焚烧炉，火光卷起浓烟，连同无法诉说的感情，一同烧成灰烬。
　　林若溪没有落泪，办完丧事，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轻松和畅快。
　　就这样，毫无留恋的，离开北城吧。
　　可是，当林若溪要走的时候，赵敏又气又无奈，“大过年的还要走？我真是不知道你咋想的。”
　　是啊，母女之间也并不是心有灵犀的。赵敏不会明白，北城给林若溪带去了什么。
　　天文学中有一个名词——洛希极限，是一个天体自身的引力与第二个天体造成的潮汐力相等时的距离。当两个天体的距离少于洛希极限，天体就会倾向碎散，继而成为第二个天体的环。
　　林若溪感觉自己与北城正处于这样的洛希极限中，如果不赶快冲出这里，她就要被撕碎了。
　　但是……还有更难过的事吗？
　　飞机抵达北京，江宇昂来接林若溪。
　　“今天我来开车。”江宇昂说。
　　“什么？”林若溪震惊。
　　江宇昂自然地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看着愣住的林若溪说：“在干嘛？要我替你打开车门吗？”
　　“啊？不是不是，不用不用。”林若溪缓过神来坐上了车，一脸怀疑地问，“你真的可以吗？怎么突然就会开车了？”
　　林若溪明明很清楚地记得，多年来因为PTSD，江宇昂根本没办法开车。今天却突然毫无征兆地说自己学会开车了，这让她一时难以相信。
　　“不突然……其实已经努力学了很久了。”
　　已经痊愈了吗？林若溪还是感到难以置信。如果江宇昂能克服过去的阴影，为什么她林若溪不可以？
　　“若溪？”
　　“嗯？”林若溪感到好像有一团黑雾正在迅速地冲向她。
　　“安全带系上，走了。”
　　不对，这种感觉不对！林若溪的内心在疯狂叫嚣着。那天扫墓时看到的那个名字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出现了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我才是兮兮。”
　　是的，没错，林若溪不是江倩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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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完结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