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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客魂归何处? ...

  •   温朔一行离开将军冢。

      他们走远后,魂飞湮灭的鬼将士们风吹沙聚,蓝色幽瞳浮在桃花雨中,茫然相望。

      十四、十五和二十五跪成一圈,哭天抹泪喊:“天煞的狐狸,既然饶过我们,怎么就真灭了将军。将军做错了什么?将军啊,从今往后,三缺一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蛾眉月打了个喷嚏,他被捆仙绳捆成粽子,绳的另一头牵在温珏手里。温珏走得很慢,时不时会转头瞧一眼蛾眉月。反倒是温朔,走了几天几夜,都只能看到讨人厌的后脑勺。

      蛾眉月知道,他要上魁星阁,受七星官审判。

      欲界之修士,但凡有灵根的,必从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北斗七星中任取一星之力。七星官便是欲界之中,掌握七星力量的最强者。七元厄运星君能同时运化七星之力。这也是为什么蛾眉月生来便知自己与他人不同,是灭天道者。

      天下文枢——金陵城。
      蛾眉月走了一路,就想了一路鸭子,熟的鸭子,秦淮河畔的盐水鸭,早就想尝尝了。除了鸭子,他什么都不敢想,其他的,只会让人伤心。

      他们进了一座东边的山,深山老林间竟然长着一棵桃树,结满毛桃,挂满桃胶。天下灭桃久矣,这大概是人世间唯一一棵野桃树。

      温氏子弟立刻乱剑砍倒树。但年青弟子从小就听老人说,桃子鲜甜多汁,诱人食欲,是恶魔的果实。谁都没见过桃子,见了,谁都又想吃一口桃子。

      温珏怯怯地瞥一眼温朔,“二叔,要不,我们吃一口?”

      温朔丢下一句“随你们的便”就坐到篝火边,啃起了馒头。

      “好嘞!兄弟们,上手!吃进嘴里,就当没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家里人!”温珏一声令下,温氏子弟张牙舞爪扑上去,一个个啃桃子啃得“嗦嗦嗦”往下淌甜水。

      温珏拿了个最大的桃子屁颠屁颠跑到温朔身边,手一抬,眼睛放光,“二叔,你也吃。”

      “捏紧捆仙绳。妖孽狡猾。”温朔看也不看桃子。
      温珏手一拉,蛾眉月顺着捆仙绳跌撞到温珏和温朔之间,“结实捆着呐。二叔,你吃!”他蹲着挪动脚尖,把桃子抬了抬,就放在温朔眼皮子底下。

      温朔望着篝火,火焰在他黑色的瞳孔里蹿起来,“我最讨厌桃子。”

      蛾眉月抖动一下,温珏手一滑,桃子滚到温朔靴子边。
      温珏要捡。
      温朔呵斥:“不准捡,让它烂着。”
      温珏耸肩吐舌,想拉走蛾眉月。
      温朔又道:“你去吃,我帮你看着。”
      温珏连连点头,想将绳子递给温朔,温朔不接,绳子掉在地上,被温朔一脚死死踩住。

      蛾眉月凝着地上青粉相接的浑圆桃子,想起了桃树的桃元,所以,温朔讨厌桃子,是因为桃元是桃子的样子?
      呵,他逼温朔吃了吗?
      明明是他一叫,温朔立刻迫不及待地吃了。

      蛾眉月冷哼一声,把头歪到一边。

      温朔眼皮抬一下,问:“不服气?”
      蛾眉月不搭理温朔。

      温朔用手轻抚自己的眼睛,也不说话了。

      两人僵了好一会儿,蛾眉月实在憋不住火,问:“在你们温家人的眼里,妖孽的命如蝼蚁一般微末,可以随意碾死是吗?”

      温朔说:“寻常妖孽另当别论。灭天道者,诛。”

      所以,在温朔眼里,善恶并不分明,而是有大恶、小恶的先后。大恶之人纵使什么也没做,也要为一个灭世的可能而去死!

      但蛾眉月从小就认识这个小孩,他不相信温朔心里没有一点本善。

      蛾眉月说:“或多或少,你还是有点可怜妖孽的。如果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精,未行任何恶,你会放过我吧,甚至还会和我做朋友?”

      温朔道:“没有发生的事,我不知道。”

      温朔不知道他就是那只狐狸,或许他只是存了世人皆有的一种偏见,认为灭世者就一定会行恶,他顶多是愚,骨子里还没有那么绝情。

      要告诉他吗?
      告诉他,他会为难吗?

      蛾眉月纠结得要命,只愣愣盯着温朔。

      温朔皱了皱眉,“蛾眉月,别这么盯着我。”

      蛾眉月愣住,“你叫我什么?”

      温朔道:“听到了就不要装听不明白。”

      蛾眉月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你知道我是狐狸,是那只狐狸,你——”

      温朔抬起头,眼眸里毫无波澜,“狐狸偷温朔,小孩都知道。”

      娥眉月讨厌温朔一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掌握在手的样子。

      娥眉月恶狠狠讥道:“鬼王之后,果然心思诡诈。”

      温朔面色变也不变,“我知道。”

      没错,温朔知道。

      不对,他整个人根本不为所动,他来将军冢前,就知道司马将军是他父亲!

      难道他——
      娥眉月不敢想下去。

      温朔说:“设笼待兽,请君入瓮。长姐早将狐狸即灭天道者告诉我。温家等的从来就是你。蛾眉月,是你太傻。”

      蛾眉月蹲下来,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腿中间,浑身颤抖起来,“温朔,你有心吗?你没有。”

      温朔慢吞吞将一整只馒头咽下去,“正邪不两立,我选了对的那条路。每个人生来就有使命,我的使命就是消灭恶。”

      谁说的!
      人变成任何样子,命运皆是借口,重要的从来都是选择。
      就像温朔,选择出卖朋友!选择出卖自己小心隐藏的善!

      蛾眉月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温朔,东边山里的风吹得他眼角凉凉的,“温朔,愿你长命百岁,厄运缠身,千万——千万——别死在我前头。”

      温朔仿若未闻。

      “温朔,如果你接受所谓的命运,总有一天,你会认出心底的善,然后,亲手粉碎这分善,一步步成为你所谓的恶人!”

      “看着吧,温朔,你所信的正道会让你失望的。”

      自这夜起,蛾眉月不吃不喝不说话,连看一眼温朔都觉得心慌恶心。

      半月后,温朔与温珏压蛾眉月进魁星阁。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茶水喝个饱,七星官却只到了六位。

      “天机老人怕是又记错时辰了!”
      “那个糊涂虫不来正好,我们开始吧!”
      “锁死魁星阁!”
      “玉衡星官,设禁阵,谁都不准进来!”

      轰隆隆,两扇沉重的大门被仙门弟子关上。玉衡星官浮到空中,捏法诀,在魁星阁设下强大的禁锢之阵。

      魁星阁内,六位星官站在北斗七星阵位,蛾眉月被铁链穿透琵琶骨,蓬头散发,跪在阵眼中。温朔和温珏站在一旁,温珏冷眼看着蛾眉月,温朔原本也看着蛾眉月,却在最后一刻,把目光移开了。

      “今有邙山温氏协助魁星阁捉拿七元厄运星君。灭天道者,毁躯,破神,灭魂。”

      六星官各自浮到空中,双手结印,劲风在六人间穿梭,将蛾眉月卷到空中。蛾眉月身上还披着残破的温氏紫袍,薄薄一层衫裹着不断从窟窿里淌出鲜血的雪白身体,黑发与衣摆轻盈地摆动着,偶尔能瞥见他纤细脖子上爆出的青紫血管,看不见他的脸,他故意把脸藏在了阴影之下。面对审判,他始终不言,不动,不在意,就好像早就从心到身早就死僵了。金光如刀光剑影般在蛾眉月身侧唰唰飞过,他的体内释出六道光,被牵引入六星官的体内,蛾眉月的裸露的手腕脚腕越来越白,白得近乎透明。

      蛾眉月开始痛苦地嘶吼,然后,仰起头,长发挂下来,露出苍白的脸,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流下清泪,“正道!好个忧国忧民忧苍生的正道!拿去吧!都拿去!让厄运缠上你们的身。让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安生!”

      温朔瞪大双眼,颤抖,“他们在做什么?”

      温珏哼了一声,“他们在吸取七星之力。”

      在这一刻,温朔心里的某堵墙崩塌,他仿佛不明白,自己生在一个什么样污秽人世。
      他们为什么!
      明明知道那是厄运之力,他们——凭什么!

      血仿佛在蛾眉月身体里凝固住了,他好冷,身上这么多窟窿,他疼得身体发木,眼前也越来越暗。

      温朔想要冲上去。
      温珏手一划,“退下!还不是时候。”

      温朔吼:“滚开!”

      温珏目光一凛,“没出息的东西!”

      温朔一愣,难以置信地盯着温珏。

      温珏突然捏诀,从手中射出一个巨大法阵,将六星官与蛾眉月同时收拢在里面。奇怪的是,六星官目光空调黑沉,仿佛又聋又哑,茫然不知自己已成猎物,继续拼命汲取蛾眉月的力量。

      人一旦把贪欲赤条条露出来,根本连生死都不顾。

      蛾眉月的哀嚎变得轻微、模糊,像含着一口唾沫,悠长地、缓慢地将痛苦释出来。

      温珏将温朔向前一推,“朔儿,我已束住所有人,开启夺魄大阵。现在,将妖孽与星官的力量统统为你所用,去吸光他们,绝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人活着离开魁星阁!”

      温朔愣住,木住,呆住,仿佛温珏的话他根本听不懂。
      夺魄,温家家主夺了温珏的身体,化黄雀,操纵这早就蓄谋已久的阴谋。一切都是为了温氏的霸业,所有人都是其棋子,包括他温朔。

      温朔感受到了欺骗。
      先是自己所信的正道,而后,是从小谆谆教导他,要言必行,行必正的父亲。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比“恶”更恶,借由“恶”,成为至恶。
      如此不堪。
      如此令人恶心。

      温朔说:“父亲,珏儿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强度的法阵。他会死的。”

      温珏哼了一声,“资质平平之人能得此用处,死也是他的荣耀。”

      正道、底线、亲情这些在欲望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真的要成为他们这样的人吗?

      温朔喃喃喊着:“父亲。”

      这一刻,正与邪,善与恶,如此模糊,仿佛只是强者的自白。
      只要揭开伪装,将真实的欲望展示出来,人心都是黑的。
      他温朔到底做了什么?
      他以为的舍情义成就大义,根本就是个笑话!

      温朔跃了出去,桃木剑砍断了蛾眉月身上的锁链,破了七星北斗阵。

      温珏大怒,“蠢材!懦夫!你不配做我的儿子。”言毕,温珏喷出一口鲜血,他立刻收了法阵,破开禁咒,立在魁星阁前,没有犹豫一弹指,再次加固禁咒。

      这样恶毒的诡计不能流转于人世。
      温氏是正道的坚石砥柱。
      魁星阁所有人必须永远闭嘴,包括他自己的儿子。

      蛾眉月在温朔颤抖的怀里醒来,少年的泪珠子顺着低垂的下巴滴到他脖子,凉凉的,钻入衣襟,他伸手,轻抚温朔的脸颊,“真好,哭出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带你走。”

      “就等一会儿,好吗?让我把话说完。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恨你了。”

      没错,差一点。
      在蛾眉月被自己唯一的朋友背叛,在自己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在他想释放自己的力量,彻底成为他们口中的恶的时候,这个人跳出来,将他拉回了岔路口。

      如果,温朔对他还心存一丝愧疚。
      那么,这个世界或许还没那么糟糕。

      这世间,还会有那么一小撮人,心存善念,在经历剥皮抽筋剔骨的新生后,仍旧尝试去改变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希望,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他生性愚钝,一直以来身怀厄运,却奢望行善,此时此刻,他渴望在某个人心里种下一颗足以破开所有黑暗的种子。

      星官们仍是浮在空中,陷入癫狂之状,口吐狂言,行为诡异,他们无意识地释放力量,一道道金光在魁星阁内乱飞,随心所欲伤人,触之,断骨,削筋,剜肉。

      那些被吸走的力量再次钻入蛾眉月身体里,更有甚者,星官们的力量也钻了进来,如刀锋,力量有多强,刀锋就有多利,蛾眉月也就有多疼。

      蛾眉月道:“我啊——所行之处皆是厄运。人与我交好,必不得善终。对不起啊,温朔,是我把所有不好的东西带给你。”

      温朔声音在颤:“别说了。”

      蛾眉月从怀里掏出一颗已经干瘪了的桃子,“我捡的。桃子很甜的,烂了可惜。”那颗干瘪的桃子终是从颤抖的手心里掉了下来,滚到一边,“真想这世间人人爱桃花,人人吃桃子。”

      温朔抱着蛾眉月起来,用最笨的办法冲撞禁咒——他选择用身体去撞。一次,又一次,再再一次,手臂骨头碎了,他就用剑去刺,最后,连桃木剑也断了。蛾眉月的手臂勾着温朔,无数次陷入他的怀抱。温朔终于脱力,膝盖砸跪在地上,双手却死死抓住蛾眉月,没让他摔出去。

      “别撞了,会疼的。”

      “你疼吗?”

      “我不怕疼。我怕其他的。”

      “我怕!我怕!”

      “别怕,我是厄运星君,灭天道者,我比他们都强,我不会让你死的。”蛾眉月凝住身体内最后一股力量,幻出灵狐之神,狐越来越大,将温朔卷在怀里,“厄运灭天道,桃花杀吕祖。北斗七星降童子,桃花印,护!”

      “蛾眉月!你明明知道我怕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我都知道。”

      狐与桃花牢牢将温朔护在中心。

      耳畔星官之胡言乱语响起:

      “灭天道者,你所行之处,兵燹连连。”
      “灭天道者,你所行之处,灾荒不断。”
      “灭天道者,你所行之处,瘟疫横行。”
      “灭天道者,你所行之处,子杀父,臣反君,人伦灭。”
      “灭天道者,你所行之处,爱沉沦,恩义断。”
      “灭天道者,你会死于所爱之人手。”

      魁星阁内,七星官恶言形如诅咒,紧紧围绕狐与少年,狐狸将厄运阻绝在少年身外,一人承受。他们也不知道人世正经历多少岁月,他们只闻彼此呼吸,担忧彼此安危。蛾眉月的狐狸身越团越紧,身子却越来越凉,触手生冰。

      温朔疯得无法说话。
      而蛾眉月疼得无法说话。

      在感觉身侧之人已坠无间,温朔嘶吼:“你别走。我不许你走,不准你走。蛾眉月,我命令你,回来。”

      蛾眉月悠长呼出一口气,“如果只有一人得解脱。温朔,放我走吧。”

      天道无常,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禁咒破,众生灭,
      魁星阁转眼变为一片焦土,目所能及皆烈火、死灵,唯有一少年颤颤巍巍站起来,又跪倒,双臂支撑残破的躯体,撕心裂肺地一声哭。

      “蛾眉月,你回来。”

      “求求你——”

      后来,在那片焦土之上,爆出一棵桃芽,雷火燎燃,转眼就要烧毁桃芽,少年一掌包住桃芽,任凭雷火烧身。白发白须老头从九重天落下,呼出一口仙气吹到桃芽上。

      正是今年今月今日今辰,厄运之地结出桃花。
      七言谶语启,厄运星君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客魂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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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古耽权谋《簪缨》求收*@* 顾疾第一次知道方知兰这个名字是在敌国受降清单上。 上面写着:良驹四百匹,宝车一百乘,美人一个。 方知兰就是那个美人。 这些年,顾疾在敌国手里吃过唯一一场败仗就是拜方相所赐。 方知兰是方相最小的孙儿。 顾疾砍了方相的脑袋,赏方知兰当众凌迟。 谁能想刚割了一刀,顾疾就后悔了。 美人真是风华绝代,不忍相逼。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