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洛符

13、第 13 章

　　他叫谢金，妈妈姓金，爸爸姓谢，这似乎注定了他要因父母破裂的感情而痛苦一生。
　　一个天生情感淡薄的人，一个生来便沉在水里的人，他从小就被当成了异类，自他有记忆起，母亲就会骂他是神经病，她会去父亲那里说很多他并没有做过的事。
　　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不小心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在床榻上缠绵吗？可是那时的他才刚会走路，什么都不懂。
　　如果他天生是一个哑巴，或许就不会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忌惮了。
　　谢金说话比常人晚很多，大概是他的父母不怎么搭理他的原因。
　　他第一次说话是在三岁的时候，从那之后，他就只能待在狭小的房间里。
　　母亲告诉他外面很危险，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也不要出去。
　　窗户被报纸严严实实地贴上了，锁被换了方向，他出不去，整个房间唯一的通气口就是那扇只能打开拳头宽度的窗户。
　　霉味是浸到骨子里的，卑贱是刻在身上的。
　　他是没有时间的人。饿了是白天，困了是晚上。母亲会在外面把饭送来，但她很少会进来停留。
　　谢金风和母亲一直保持着这种平衡的关系，直到那天母亲进来后，他将麻雀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只鸟被活生生撕碎了，沾着血块的羽毛还粘在他的手上，麻雀的头虚弱地垂着，它瞪着双目像是在凝视面前的人。
　　——这是他养了两年的鸟，宁愿让自己挨饿才养活的野鸟。
　　他双手捧着自己曾经唯一的挚友。
　　“妈妈，它今天差点逃出去，我把它救了回来，可它不听话，还咬了我，我不喜欢它了。”
　　“我今天很听话，妈妈你可以夸我一下吗？”
　　那时的他多么希望用自己的乖巧换来母亲的一点爱意。
　　虽然他并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想的，但他第一次明白了母亲对他的害怕。
　　似乎是为了将他这个瘟神送走，他照常入了小学，可自己的亲哥哥却总是会百般刁难他。
　　同学们总是会叫他天生的变态，叫他恶心的东西。
　　童言无忌却也最伤人。
　　真的是他的错吗？真的是他天生有病吗？
　　直到有一天，他的人生里出现了一个人，他没有名字，比他小两岁，是个很乖巧讨喜的小孩，他告诉谢金没有人生来有错。
　　没有人看得见他，他是独属于谢金的朋友。
　　那是他的第二个朋友——他的第一个朋友是那只野鸟。
　　学校附近有游乐园，他的新朋友总是会痴痴地望着摩天轮。
　　“那个会转的是什么？”
　　可谢金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叫摩天轮。
　　“嗯……很大很大的可以转的风车……”
　　“哥哥，那它可以做什么？”
　　“你不要问这么多。还有，谁允许你叫我哥哥的？”
　　“哥——明明昨天叫你哥哥，你都没有生气的，我就是想知道嘛，你就告诉我呗。”
　　谢金遥遥地望着，自动绕开了哥哥这个话题，说：“可以坐着它飞到天上。”
　　“哥，那我以后要去玩！”
　　闻言，他眨了几下眼，沉默一阵说：“好啊，我带你去。”
　　“好诶，哥——”
　　“不要总是叫……”
　　后来谢金养了一只小狗，棕色的，毛不长，有点丑，但是没有办法，他是哥哥。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些活物，和那只野鸟一样活蹦乱跳的，很难搞。但他还是会每天给它喂食，带它遛弯，小狗缩在他脚边的时候，他就会把弟弟换出来。
　　那是他过过的最快乐的时光，母亲出轨被发现，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回来管他，他在对面的裴奶奶家蹭过几次饭。在晚上的时候，他甚至会跑出来看星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可惜一年不到，小狗就被当地猎狗的人毒死了，谢金亲手将它埋好，心里却没有什么波澜。倒是弟弟哭得很惨，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情绪——他在心疼自己的弟弟。
　　“哥，给他取个名字好不好？”
　　“不要。”谢金没有把弟弟换出来，他在小土包上放了一朵路边的野花。
　　“为什么？”
　　“它是自由的，没有名字就没有人可以把他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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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逐渐支付不起吃穿用度，父亲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母亲出轨对象跑了，他们两个像丧家犬一样继续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毕竟吃不起饭也比丢了面子好点。
　　当然，母亲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他这个偷情的产物卖掉了——四万块钱，一个卑贱的人的一生。
　　望不到头的长廊，数不清的铁杆……每天都会有惨叫声从尽头传来。
　　这里的主人每天晚上都会用铁棍敲栏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在他统治之下的人都卑贱得不再是人。
　　主人有一个装满水果糖的罐子，他每天都会给最乖的孩子一颗糖，从进入这个地狱开始，谢金只有在吃糖的时候才会把弟弟换出来。
　　与他关在同一间的是一个叫时源的男生，比他年长几岁。
　　巧的是时源是因为十块钱才来的这里，因为弄丢了十块钱而被骂到大半夜出去找钱，一去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了。
　　时源上学时间比他久，学得也比他认真。他很聪明，会背很多古诗。
　　时源喜欢教他认字，学诗，有一次他在墙上用小石子刻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风……我叫谢金，我想改名，我想叫谢金风……”
　　“好啊，出去以后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谢金风愣了愣，问：“真的可以出去吗？”
　　时源看向他坚定地说：“一定能的！”
　　对面那个男孩扒在房间边缘，喊：“时哥，你也太天真了吧，出不去的。”
　　那个男生很嚣张，据说他七岁就来这里了，整个孤儿院里只有他敢骂主人。
　　时源望向他，认真说：“小生和出不去没关系，但我可以带你出去！”
　　白生和愣了一下，有些欲盖弥彰地喊：“你凭什么带我们出去，几首诗可感动不了那个王八蛋！”
　　“只要有希望，只要能坚持活下去，一切都有可能。”
　　白生和看着他，脸上有些热，但依旧嘴硬地回道：“天真！”
　　可他转过身，并不是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暂且相信你一个月。”
　　弟弟笑了白生和的嘴硬心软，突然问：“哥哥为什么要改名字？”
　　“我不想再和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了。我是金风，你是小玉，好不好？”
　　“谢玉？好听！”
　　“不要跟着我姓，你是自由的，我叫你小玉，我不告诉任何人，没有人知道就没有人可以叫住你……”
　　“除了哥哥！”
　　“等哥哥带你出去，哥哥会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梯子，我们就可以顺着梯子逃出去了，逃到一个可以看星星的地方，那里是我们的家。”
　　后来，时源死了，他们逃出去了，是白生和杀了主人。
　　谢金风出去后考上了首都大学，却被父母意外得知。
　　他们不知廉耻地找上门讨钱，失手砸碎了他给小玉买的陶瓷小狗摆件，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至少无法成为杀人的理由，可他的情绪前所未有得强烈。
　　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无论是被忽视，还是被卖掉，他都毫无波澜，除了小玉。
　　谢金风催眠了小玉，亲手杀死了那些将他们推入地狱的人，让他们一遍遍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杀人的是他，而不是小玉。
　　为了不让小玉过早被怀疑，他用凶器划开了自己的手臂，伤口很深，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担心向来胆小的小玉醒来后会不会害怕。
　　他藏身在柜子里，血流了一地，除了他，这个房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谢金风为他编织了一个梦，梦里有温柔的父母，他们会带小玉去游乐园坐摩天轮，还有哥哥会给小玉唱歌，会哄小玉开心……那里有长长的梯子，尽头是他爱的星空……
　　“小玉不是坏人，替哥哥活下去。“
　　“小玉要在爱里长大，要做一个开朗乐观的人……堂堂正正地做一个正常人……”
　　作为主人格的谢金风，彻底沉睡了，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小玉只花了几个月就活成了他，就像不想让他消失一样。
　　后来，小玉恢复了所有记忆，但作为主人格的谢金风再也回不来了。
　　在他们躲到小屋后的第二个月，小玉去了次游乐园，他去坐了摩天轮，回来后就自杀了，只留下一句话：谢金风是骗子，摩天轮一点也不好玩，去找他算账了。
　　如果谢金风有一天回来了，问他为什么不去坐摩天轮，他会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会飞到天上的摩天轮。
　　如果谢金风回来了，他一定会故作生气地说谢金风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只有他知道小玉的名字，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可以叫住小玉。
　　可偏偏就是谢金风让他困在了过去。
　　如果谢金风真的回来了，他一定会说：回来就好，欢迎回家。没有谢金风的地方就不是家……
　　梦很长很美，但终究结束了，小玉替他成为了一个不再幸福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