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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念官学04 ...

  •   盛枝一入书院,连自己的房间都没看见就被带进了思过堂,按照书童的话说,她要在这里待足整整三天三夜才能去上课。
      “唉,怎么这么惨。”
      盛枝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她没有带嬷嬷给她的护膝进来以防万一,有些懊悔。
      思过堂其实就是一个简单没有陈设的屋子,四方空白,唯有地上一蒲团,甚至一张桌子都没有。
      窗户似乎没有被拴紧,吱呀一声便被疾徐的晚风吹开,枫叶半染秋红,树叶杉杉掉落满地,秋意愈发浓重了。
      “啊嘁—”
      被风吹了个猝不及防的盛枝打了个喷嚏,一阵颤栗,起身关窗,抬眸便看见有人影路过。
      连接思过堂的长廊站着五六个书童,抬着桌子短凳恭恭敬敬跟在周时礼身后,逢灯和遇明也都立在两侧。
      没多久,思过堂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
      盛枝跪在蒲团上转身往后看,周时礼已然换下巡考时穿着的官服,换上了一身轻便柔和的月牙色宽袖长袍,手中捧着一两本书卷,衬得他本就隽秀的面容更添几分书卷气,文人雅臣这个词用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
      “先生?”
      书童将书桌和笔墨纸砚尽数摆放好,又将屋内的油灯又加亮了几盏才退出去。
      “嗯。”周时礼淡淡应声,在书桌前坐下。
      盛枝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补课。”周时礼言简意赅。
      “什么?”盛枝不由得提高音调,“我都在面壁思过了还要念书,是我爹爹故意派你来为难我的吗?”
      她能预料到盛景明听说她闯祸时肯定又会暴跳如雷,磨亮了紫藤戒尺就等着收拾她,可是她没想到盛景明居然让周时礼带着书来折磨她。
      “好卑鄙的手段。”
      盛枝咬牙切齿,真心话脱口而出。
      周时礼微微蹙眉,“我曾听盛老爷说过,他家幺女最是厌恶读书,此前我还未曾见识过,毕竟据我所知盛小姐于读书略有天赋,没想到三年时间过去,你竟然变成如今这样。”
      “我…”
      盛枝自知话语不堪,却又不知从何反驳。
      周时礼翻开书卷,放到书桌对面,“坐过来。”
      语气平淡稀松,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盛枝乖顺的挪过去,在周时礼面前坐下,低声道:“弟子知错,口不择言实乃无心。”
      “无妨,只是下次对着其他夫子也这样任性而为,那便只能依法惩戒。”
      “是。”
      盛枝虽然脾气顽劣,但是一个能看脸色的主,从在阅卷室周时礼对她的态度来看,她需得见好就收。
      “今夜本是入学第一课,由夫子来讲阅官学学规和书卷大纲,明日一早便是晨读,论语,策论,围棋以及诗经。”
      “承盛大人之托,也念及明沽山庄旧情。为了防止你落下课程,这三日我便在晚膳之后给你补课。”
      “多谢先生,弟子明白。”盛枝保持着礼貌微笑,心底却低低腹诽:天天面壁思过还不够,还要拿枯燥无味的文章来折磨我。
      视线落在桌上的书卷上,是官学设立的九九八十六条学规,厚厚的一整本,比论语看起来都要难学些,盛枝汗颜,翻开第一页。
      学规第一条,禁止夫子单独向学生授课,违者夫子罚俸两钱,学生记过一次。
      盛枝眼里隐隐有了光芒,抬眸看向周时礼。
      周时礼却平静道,“我不是官学的夫子。”
      “啊?”盛枝疑惑,却仔细一想确实不是。
      周时礼是帝师,又是内阁重臣,满朝文武尊称一声大人的人物,且这次增设女学也有内阁的插手,自然可以自由出入官学。
      不过按道理,周时礼这样的人物,应该比盛景明那老头子更忙才对啊,居然有时间来官学巡考,还给她补课。
      烛火明灭,暖灯剪影下,只见二人相隔一桌对坐,盘头发髻上插着的珍珠发簪星星晃动,男子执笔,轻轻落笔,不知在写什么。
      九九八十六条学规一一讲完,盛枝觉着自己像是听完一篇佛经,清心净欲身心疲惫,周时礼放下笔抬起头来一看,就瞧见盛枝正和周公打架。
      指节轻叩桌面。
      盛枝惊醒,“先生!”
      周时礼沉着脸,“我刚刚讲的,都记住了吗?”
      盛枝点头,“记住了。”
      周时礼懒得拆穿她,只道,“明天我会抽查。”
      盛枝如临大敌,是不是所有老师都有抽查作业的坏习惯?
      “好吧。”语调下垂。
      “今天就到这里,书卷便留给你。”
      “好。”
      盛枝木讷的只会应好,心如死灰。
      周时礼却并未急着起身离开,而是从袖口拿出一枚玲珑九宫球出来,通身使用七彩琉璃雕刻,在夜灯照耀下,愈发缤纷。
      “这是什么?”
      “九宫球,不过是用琉璃制成,我得它时觉得与你的名字很像,便替你留下了。思过堂除去用膳时间无人会进入,你可以用来解闷。”
      盛枝双手接过,“我的名字?”
      “嗯。”周时礼道,“彩彩,不是你的乳名吗?”
      三年前在明沽山相遇时,她对他们二人介绍的名字就是彩彩,她甚少认为自己是枝枝。
      盛枝犹豫片刻道,“彩彩是嬷嬷喊我的名字,算不得乳名,先生还是唤我枝枝吧。”
      周时礼将她一闪而过的落寞尽收眼底,但却不点破,“好。”
      提起旧事,盛枝想起那位神秘的殿下,竟然与在庭院中陛下甚是相似,她当时纠结于陈熠生的争执,没有细想,但是看周时礼如今举足轻重的身份,有似乎没什么不可能。
      她隐晦的问道,“先生,三年前那位受伤的殿下,是…”
      “是。”
      得到周时礼的肯定,盛枝惊讶的神情溢于言表。
      没想到,她当初随意收留的两个人竟然都是大人物,怪不得当时盛景明丢下京城的事物跑死两匹马都要往明沽赶,并且听说她在山上打熊的事情都没有过多的责怪她,原来盛景明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你们,你们竟然…”盛枝回想当年周时礼和许庭淮的狼狈模样,周时礼是拄着拐杖身上血迹斑斑,许庭淮身背一个空了的箭筒,胸口处用撕破的里衣敷衍包扎。盛枝几乎觉得他们是乞丐,看他们太过可怜又救了自己,才把他们带回山庄收留了一个晚上,后来阴差阳错下和她相处了半年。
      “先生,原来你们这么厉害的人也会那么惨。”
      周时礼对那些腥风血雨都愈发淡然,“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亦已焉哉。”
      “晚些时候书童会给你送一张薄毯,我先回去了。”
      盛枝恭敬起身,“先生慢走。”

      周时礼的背影被月色拉得极长,书童捧着毛毯走入思过堂,“盛小姐。”
      “多谢。”
      盛枝接过毛毯,趴在书桌上打盹,眼睛早就困得不行,声音都带着些许困倦。
      周时礼在门口伫留了一会,夜风凛冽,吹起袍角,侧身吩咐看守的门童道,“注意关紧门窗。”
      “是。”
      逢灯拿过一件大氅给周时礼披上,“大人,你有旧伤,吹不得冷风。”

      官学的司晨铃声准时响起,学生们整齐推开走出学舍前往课堂,手捧一两本简书,三两交谈着向前走,笑容得意。
      与这处的热闹不同,盛枝的思过堂除了不断回响的司晨铃没有任何声音,愈发显得铃声吵闹不堪,不绝于耳。
      盛枝挣扎着从书桌底下爬出来,狼狈着跪回去,生硬的地板膈得她浑身酸痛,好不舒服,心有愤懑的抱怨着地板,抱怨蒲团,抱怨不够厚的毯子,几乎把所有能骂的东西都暗暗骂了一遍,却更加百无聊赖。
      九宫球不知何时被盛枝踢到了角落,盛枝捡起来琢磨拆解,打发时间。
      却不知道外面的晨读,她盛枝的名讳已经在接头交耳下传遍了整个书院,上至夫子下至门童,都将盛枝的来历身世琢磨了透。

      “周大人的幕僚众多,这两年也逐渐广开门府汲取贤才,盛枝不过是他众多学生中的一个,有什么稀奇?”
      许今安不耐地打断如火如荼般的交谈声。
      有弟子反驳,“是学生不稀奇,可稀奇的是陛下在众目睽睽下偏袒盛枝,免了她二十戒尺不说,还赠予了一套笔墨纸砚,这其中定然有古怪。”
      许今安不悦的板起了脸,“皇兄和皇嫂恩爱无比,还不收起你们的猜测,依我的了解,不过是皇兄对女弟子格外照拂,周大人刚正不阿,却没有想到二十戒尺对于女娇娥来说难以承受。皇兄明辨是非,是陈公子不对在先,开口替盛小姐免罪又有何妨。”
      几人轮番争论,不计口舌,毕竟在官学内没有天潢贵胄之分,高举讨论自由,文人之处也最厌文字狱。所以即使许今安是许庭淮最疼爱的皇弟,也逃不过他们的口诛笔伐。

      坐在前面的江晗对身后愈演愈烈的争执声恍若未闻,只一心整理眼前的墨笔。
      趁着课间,同样以女子身份考入甲院的沈知瑶走到江晗身边问道,“江小姐,昨天我看见陛下身边的公公将笔墨纸砚送到你的房间了,那位盛小姐是与你同住一处吗?”
      “是。”江晗不置可否,“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和她打照面,她便去了思过堂受罚,那些事情我也不知。”
      一句话就打消了沈知瑶想要旁敲侧击的心思,“好吧。”
      沈知瑶绞着手帕,坐在地上没动。
      江晗微微侧目,语气极为温婉,“还有事吗?”
      沈知瑶抿了抿唇,有些怯懦,“我…嗯…,我们同入甲院的女子只有四个,我与林卿同住,江小姐与盛小姐同住,其实我也不是想打听谈资,只是想着我们女子屈指可数,不妨都交个朋友,也好过独自一人。”
      江晗莞尔一笑,“与荣有焉。”
      沈知瑶喜出望外,“我唤沈知瑶,家父乃江州巡抚,年十七。”
      “江晗,户部尚书之女。”
      沈知瑶环顾,“林卿应是去茅房了,等下我再介绍你们认识。江小姐相识一场,往后多多指教。”
      “谦虚,互相指教才对。”
      江晗整理书卷,沈知瑶探头一看,“我看你写了一早上的字,你在做什么啊?”
      “虽未与盛小姐相熟,但与我同住又是同窗,她需得在思过堂受罚三日,而我们的课程照旧,她回来时恐听不懂,我便替她做一些笔记。”
      沈知瑶闻言,“确实,都是同窗,那我也来帮帮忙。”
      从八角梅花窗打下晨光,二人花簪紧靠,言笑晏晏,窗外有雀鸟觅食,杜鹃啼叫,桂花簌簌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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