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水莲华

11、本待将心托明月

　　离园是幽如海最喜欢的一处别院，在帝都城外八十里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此时，正是早春枯黄的原野绿了，新绿的叶子在树枝上长出来了。阳光温柔的对着每个人微笑，鸟儿在歌唱飞翔。花儿放释的绽放，红的，紫的，蓝的……满山遍野，一片生机盎然的影像。离园内，桃花开得热闹，红的、白的、粉的、一树树缤纷灿烂，有风吹过，飘下落红点点，风情万种……
　　幽如海独自一人坐在大厅饮酒，长眉深锁，俊美无俦的脸上表情极度耐人寻味。所有的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整个离园安静得有点过度。他，在等人。
　　一双纤细秀美的手捂住了幽如海的双眼。
　　“熙儿”单手板下洛熙的手，却没有回首，洛熙虽然已经这么大了，还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洛熙转到幽如海面前，轻盈的就像一片羽毛。
　　幽如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眼前的洛熙月如眉，浅笑含双靥，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一身的红衣艳如朝霞，整个人就如一朵盛放的红蔷，那是一件嫁衣，质料绝佳，绣工精美，衬得洛熙肌肤如玉，婀娜妩媚。一方长长的红绫薄纱半掩绝美的面庞，只露出娇艳欲滴的红唇，嘴角轻扬，朦朦胧胧像一株笼烟芍药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冷不丁儿脑中就冒出这么一名话，媚惑如火，飘逸如蝶。
　　“揭开我的盖头”洛熙趴在幽如海的膝头，轻声吩咐。 “在我的家乡，新娘出嫁的时候要穿红嫁衣，要盖盖头，我知道，我们成婚的时候不能这样穿的，让我先过过瘾好不好，”洛熙把手放在幽如海的腿上，轻轻晃着。
　　幽如海一笑，依言而行，洛熙笑了，笑容甜蜜幸福，倾城倾国，令幽如海的心碎成了千万片……
　　随即，洛熙从身上拿出张红纸，竟是婚书。幽如海有丝惊讶。
　　“我已经签好了，”洛熙笑吟吟的看着幽如海，忙不迭的磨墨，那意思很明显，你也快签啊。
　　幽如海有丝无奈，苦笑着签下自己的名字。洛熙笑颜如花令窗外的阳光也黯然失色。
　　　盯着幽如海签下婚书，洛熙一扑而上，搂住了幽如海的脖子。“现在你是我的丈夫了”像小孩子得到了一件最心爱的玩具洛熙开心的嚷嚷。
　　像是感染了洛熙的快乐，幽如海破天荒的环住洛熙的纤腰抱着洛熙转了一圈又一圈……
　　“呵……呵……哈……哈…………”桃花妩媚的飘荡，花雨中红纱飘舞红裙飞扬……
　　闹够了，幽如海牵着洛熙的手走到离园后山的宗庙。宗庙里摆着历代祖先的牌位和画像。
　　洛熙从袖中取出一方红绫，轻柔的披在幽如海的颈上，那鲜红的喜意映着幽如海玄色的王袍，于肃穆中显出一种尖锐得令人疼痛的美好。洛熙恭敬的点燃一枝檀香，优雅的香气在大殿中弥漫。然后在幽如海父母画像前的薄团上，洛熙郑重的跪下，幽如海也在洛熙身边的薄团上郑重的跪下。用尽身心的与洛熙一拜，再拜，三拜。嫁给幽如海是洛熙多年的心愿，今日终于能够百年携手。偶然间相逢，却注定了一生难忘,以一场红底金字，确定了彼此的名份和那份爱恋。洛熙很快乐，于快乐中却有些许不安，看向身边男子的脸，却发现一向镇静自如的幽如海嘴角边竟有一丝苦纹，似在苦苦压抑。洛熙没有立即起身，执起幽如海的手，那手竟有些冰凉，许下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双颊发烫，澄澈的眼依然注视于幽如海。此时的幽如海，内心正在天人交战，这是他一生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本来已下定的决心在洛熙眷恋的目光中不停的动荡，动荡……心上的那个缺口似乎越来越大。“拥有她，拥有她，心底的声音不停的在呼唤”“你有这个资格吗，你凭什么爱她，你能给她幸福吗？放手吧，让她幸福！”另一个声音如此的劝他。
　　洛熙拉着幽如海的手离开宗庙，再次回到离园大厅，轻手轻脚的点燃一对烫金红烛，那烛上有巧手匠人精雕的龙凤呈祥的图案，烛光若霞，映得满室生春。
　　幽如海斟了两杯酒，手指不着痕迹的在壶把上一按,杯是白玉杯，酒是最好的女儿红，执杯的手白皙修长。一杯递给洛熙。
　　洛熙笑着接过酒，刚放到唇边又放下，眼睛里光华一闪。
　　突然之间，满室幽香弥漫，墙角的一株雪昙花斗然间盛开了。洁雪如雪，瓣瓣都恍如透明一般，清艳不可方物。
　　昙花一般是在黎明开放，而现在正是傍晚，这朵花儿开得诡异，似乎有不详的预感。
　　“我们这样喝”洛熙笑得灿烂，像是万丈光芒照耀在身上的温暖。洛熙的头靠在幽如海的心口上，听着他一声声的心跳，伸手将幽如海的王冠取下，任乌发如墨绸散下，左手挑起一缕，右手挑起自己的一缕青丝，一绕一缠，打了一个结,仰起脸，清亮的眸对上那张俊雅之极的脸，痴痴的道，＂百年结发，此心不移＂又是一笑，有些倦，有些苦，却也极温柔，那种似乎想倾尽一生的温柔，然后决然的一饮而尽。
　　再美的梦也总是要醒的，虽然梦醒后是痛的，那痛深入骨髓，可那是她必须面对的一场真实。
　　“看到这花儿，我想起一个故事，洛熙眼神有些迷离，自顾自的讲下去，“瑶池仙子昙花爱上了韦陀尊者，可惜佛本清静根，仙当绝尘缘；第一次的相遇，就注定了悲剧的开始；昙花仙子被贬下凡间，每一年，每一季，只有短暂的一次花开，含苞的花蕊在夜色中绽放，在夜风中微微张开花瓣，晶莹的露珠映着满天星斗，在黎明的时刻，花开，花谢，只是一瞬。但这一瞬，所有绽放的美丽，只是为了，在黎明时分，等待韦陀尊者路过，一睹她为他所沉寂、绽放的美丽。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洛熙的眼已闭上，幽幽的问：“你真的想杀死我吗？” 眼睁开，墨蓝色的眼珠泛着琉璃般的光彩，瞳孔里分明映着他的影。她的语声很轻，充满了空旷和寂寞。
　　幽如海一震，“你知道酒中有毒”。
　　“阿修罗花，无色无味，剧毒无比”。
　　“知道，你还喝！”幽如海有点脊背发凉。
　　“怎么能不喝呢。”洛熙浅浅的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宿命的无奈“在这个世界上能杀死我的人只有你，因为……因为我爱你，就算我杀尽天下人，却不会杀你。这样……也好，不能杀你……就让你杀我吧，这样你就会……就会永远记得我了。”
　　“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你都不要再娶了好不好，你的妻子永远都是我一个，……即便我也不再了”
　　“好，我答应，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女人，永不再娶”
　　“好……好……，你……抱紧我，让我死在你的怀中……”额角已泌出冷汗，却偏偏勾唇一笑，映着嘴角的血丝美丽得撕心裂肺。
　　幽如海将洛熙拥入怀中，紧紧的，绝望的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看不见彼此的脸，只能感受到灼热的呼吸。一滴泪滚下了幽如海的眼角，没入洛熙的衣领，火灼一般的烫，烫痛了洛熙的灵魂。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上你，我……我也不知道，……明明知道爱上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错，可……可我却无法停止……我想你……或许你也会爱我，哪怕只有我爱你的一半也好，……十分之一也好……，我……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语似鹃啼，声声泣血……一字一句像一块块烙铁，烙得幽如海五脏六腑剧烈的疼……
　　语声渐渐低下，怀中那个柔软的身躯垂了下去。幽如海只觉得胸口巨痛，仿佛千万把刀在绞着他的心脏，割着他的血肉，把他凌迟，那种痛几乎撕裂他的灵魂，想喊却又喊不出……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了洛熙一身。踉跄的奔出了门，他没有看见在洛熙的左手中紧紧握着一束寒光，锐利的刀锋早已割破了手掌，他的血和着她的血绽放在白玉般的手上犹如盛夏枝头的最后一朵桃花，凄美而绝艳……
　　墙角处那朵雪昙花悄然凋落……
　　离园外，传来吹吹打打的喜乐声，热闹的鞭炮声，十字披红的新郎骑着马，引着大红花轿从门前走过……
　　有风吹过，树叶沙沙做响，洒下一地落红……
　　明知道爱上你是一种错，我却一错再错，就像飞蛾扑火……恋爱中的人害怕明天，畏惧神灵又畏惧命运，只为那一瞬间的灿烂……如此的渴望着，……渴望着瞬间可以成为永恒……
　　洛熙睁开了眼，眼角有泪滑过，入目的是满园苍碧，身在熟悉的树屋里，手边还有翻开的史书，没有离园，没有嫁衣，也没有幽如海，梦么，还是幻境，异能过度使用的结果，就是她又一次陷入自己制造的梦境之中，一瞬间洛熙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如此真实的梦境，是内心最真的渴望和最终的结果吧，她明明知道的结果。

　　冠军侯洛熙元帅，在古萨城遇刺身亡像一道青天霹雳震惊了四方。洛熙，这人当代最著名的天才名将，生命在最辉煌灿烂时结束，一如流星划过天际空留无尽风华。
　　天启帝悲痛之余，下诏追封洛熙定国将军，加衔兰陵公主，以公主之礼安葬于茂陵，又命文武百官迎灵柩于帝都十里之外。
　　那一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天地间一片苍茫，似在哀悼这位红颜早逝的绝代名将。红颜自古多薄命，名将自古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全军戴孝，倾城大哭，十里长街人头攒动。人群中不少人感叹，这位战功彪炳的女将军竟是命比纸薄……也有许多人认为洛熙杀伐太重，以致早夭，用兵者必死于兵。
　　有人感伤，有人痛苦，有人扼腕，亦有人兴灾乐祸，当然，还有人放鞭炮庆祝……
　　雨，渐渐小了，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