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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葬礼(一) ...

  •   大行皇帝出殡的那一天,天色暗沉,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欲要将皇宫的琉璃瓦都压碎。
      乾清宫内,宦官李让正服侍嗣皇帝更衣。为新一任天子制作的丧服,无任何多余的装饰,朴素中又隐隐透露着衣料的精良不凡。他偷偷地想,虽然这话有些大不敬,但是他觉着他这位主子的性格,正如这衣服一般。

      他丝毫不张扬,对待下人们也是十分谦逊有礼,但实际上却是个极有主意,极有手腕的。别的不说,前几日太后那边隔三差五的派人来,话里话外,都是想叫皇帝去太后宫里一叙。李让心中大概有数,左不过是为了皇帝罚跪长公主一事。

      或者,趁权力交接的空档替废太子美言几句。

      虽然依李让所见,皇上是不可能将废太子放出来了。

      但每次太后的人来找皇帝,皇帝都不露痕迹地推掉了,给出的理由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仿佛他真是一个全心全意担忧母后的大孝子。

      李让想着,稍稍走神,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

      皇帝转过头:“李让,今个儿动作这般迟钝,是没睡醒的缘故吗?”

      李让吓了一跳,连声道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和声道:“你醒得早,觉得累也情有可原。如果实在支撑不住,我就准你回去歇着,让另一个人来顶你的班。”

      李让当然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机会拱手让人,顿时仿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整个人一激灵,神智全数回笼。“奴才怎敢。”

      “那就打起精神。”皇帝说。

      李让自是连连称是。

      丧服的设计并不繁复,在李让的服侍下皇帝很快就更完了衣。

      看着换好衣服的皇帝,李让不由得一愣。

      素白丧服包裹着修长劲瘦的身段,面容深邃昳丽,鼻梁高挺,微微上挑的眼尾柔美多情中又带着疏离,仿佛是哪家的佳公子而不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但因为其面不喜形于色,温和气质中却隐隐透露出漫不经心的皇家威势。

      李让看得有些呆了,心中默默地想:虽然又是大不敬的想法,可他以前面圣的时候偷偷观察过,大行皇帝不过中人之姿,嗣皇帝怎么生得这般俊美?

      嗣皇帝的生母一定貌若天仙吧。可若真如此,为什么她到死都是皇恩平平?

      李让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暗骂自己不中用,立刻将飘散的思绪收拢。

      公主府内,绿梧和紫荆也服侍着赵南歌换好了丧服。

      褚嬷嬷实在太担心赵南歌被捉到什么把柄了,里里外外地检查了赵南歌的着装没有任何问题后,又亲自到小厨房去,用柠檬、马鞭草和薄荷叶为赵南歌煮了一碗醒神茶,监督着赵南歌喝下了,方才心头大石落地般点点头。

      喝下这茶,赵南歌只感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好在这一碗茶彻底赶走了她的瞌睡虫。她收拾收拾,便和陈肃一块坐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两人相对无言。

      两人成婚还不足两年,像这般一起出行的次数实在不算多。以往到目的地之前,赵南歌都是打盹或者发呆,和陈肃很少交谈。

      公主和驸马的婚事都是皇上亲自指婚,两人之间一般都没有感情基础。大楚的风气还算比较开放,有些公主甚至会在婚后养面首。

      但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现在赵南歌看着陈肃,突然就觉得她可以说点什么。
      “你到时候哭得出来吗?”她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在大行皇帝的停灵之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都要为皇帝哭灵。和皇帝关系越亲近,站位越靠前。

      那时候就要比谁嚎得更大声,谁的泪涌得跟溪水一样。

      大行皇帝是赵南歌的父亲,虽然是名义上的,但他一直把她视若亲女,对她来说他跟亲生父亲也没有区别,她到时候肯定能哭得出来。

      但陈肃是第一次作为皇亲参加丧仪,而且一参加就是皇帝的丧仪。本来他跟皇帝就没有多熟悉,到时候他万一哭不出来,干站在一排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皇亲中,不知道有多突兀。

      而且,依陈肃的性格,她想象不来他装哭的样子。

      要不给他找瓶辣椒水?或者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偷偷拧他一下,但是这样仪态上又不太好看。

      她一时陷入思索,没发现陈肃看着她的眼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公主不用担心,我会尽力哭出来的。”

      “别唬我。”赵南歌叹了口气,“大行皇帝的女儿是我又不是你。要你真情实感地悲痛也太为难你。”

      “我有一个法子。”陈肃说,“我毕竟和大行皇帝不甚熟悉,公主不如说几件大行皇帝的事,这样我便可想象自己也是承欢他膝下的儿女。如此一来,哭灵时动真感情也就容易了。”

      赵南歌一想确实是个好主意,便翻找起自己的回忆:“让我想想...”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先皇算得上一位对子女比较上心的帝王。在赵南歌的记忆里,他虽政务繁忙,但总抽出时间考校孩子们的学问,还经常给他们赏赐东西。

      记忆,记忆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南歌一时半会难以想起什么有代表性的事情,最终有一件却突然跑到了她脑海的最上面。

      “有一年京城的雪特别大,你应该也有印象吧?雪积起来,几乎都要没过我的小腿。”

      “我幼时不好动,冬天几乎不出门。”陈肃唇角微微上扬,“但这样大的雪,总还是有印象。”

      “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特别兴奋。兄弟姐妹们都混在一处打雪仗,他们搓的雪球都又快又好,扔得也很准。”

      她搓雪球的速度没他们快,准头也没他们好,一时在这场战争中落了下风,躲在一旁差点要掉眼泪。

      这时,父皇突然悄悄出现在她的身后。

      她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扑过去诉说自己的委屈。

      先皇微微一笑,徒手抓起一大把雪就地给她演示起该怎么搓雪球,怎么瞄才瞄得准。

      那天,她在那场孩子的战争中大获全胜,把刚刚还春风得意的兄弟姐妹们打得落荒而逃。她甚至还把在一旁故作沉稳因此全程没有参与雪仗大战的太子强行拉了进来:在皇帝的怂恿下,她悄悄拿一个雪球瞄准了太子。其他孩子本来还不敢在太子哥哥面前泼皮,有了她带头和皇帝的准许,顿时吃了豹子胆,雪球纷纷往太子头上招呼。

      于是太子也不得不反击。

      父女俩的欢笑充满了整个庭院。
      因为皇帝的参与,本来不太愉快的一天变成了赵南歌幼时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而最后赵南歌累得气喘吁吁了,才发现皇帝的手已经冻得通红,甚至隐隐有皲裂的趋势。

      他本来只是下朝路过,想顺便看看皇子们,因此连手套都没戴。

      皇帝却笑着安抚紧张不安的她:“父皇贪玩,可千万不要告诉你母后。”

      回忆起往昔,赵南歌脸上情不自禁带上了笑意。笑着笑着,眼眶却湿润了。“有时候父皇就像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那时我刚入宫不久,跟兄弟姐妹们的关系很疏远,就是从那日起开始我渐渐能与他们玩在一块了。”

      她又恨恨地说:“因此,我才格外不能理解赵枢为何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那可是父皇!”左右这里没有外人,她也就没有顾忌地说出来了。

      陈肃轻声说:“我并不想为他开脱,但公主不妨想想,或许对今上而言,事情又是另一回事。别的不说,先皇不是因为一件小事就发作了他吗?”

      “但是父皇素来宽容,没有无理由发作过其他兄弟姐妹,没准是他自己犯了什么错,父皇为了保全他的颜面才这样。”

      赵南歌跟赵枢本就有积怨,指望她站在赵枢角度思考当然天方夜谭。但听陈肃一说,她忽然想起一个被她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

      这个细节不过是她洒满阳光的美好回忆中一块微不足道的阴影,跟大片灿烂日光相比什么都不是,却让她在大夏天浑身一颤。

      她记起来了。

      那天还是有一个人,全程没有参与雪仗大战。但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为自己的胜利得意上了,差点忽略这件事。

      那人就是赵枢。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有点击量为什么没有评论,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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