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躬行》迷你龙

3、第 3 章

　　石启澜做了一个梦。
　　在山里的二叔家，他穿着短袖短裤蹲在地上看蚂蚁搬食物。正午阳光明媚，晒的人直流汗，他站起身眼前发黑。他爸说，这是因为蹲太久又起身猛的原因。
　　梦里的一切都有点模糊不清。远处走来个矮胖的人，手里提着个铁桶。走近才看出来是他的二叔。石启澜跟着他进了院里，他把铁桶倒扣着放到空地上，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来，按着这桶，我去找个石头。”，二叔见他在一旁看着，叫他。
　　他听自己问道：“二叔这里面是什么，为什么在动呀？”
　　“刚跟玉米地里逮的俩刺猬，别怕，你就按着桶底，它们出不来。”
　　他像是乖乖的按了一会儿，不知道二叔去哪儿找石头还没回来，他感觉自己的手有点酸了。
　　“你跟这儿干嘛呢？”，是他爸来了。他听自己把二叔抓到刺猬的事跟他爸说了一遍。
　　“二叔为什么要养刺猬呢。”
　　“我可不养那玩意儿，哈哈。等晚上给你们炖汤喝啊，这东西大补。”，二叔拿着个大板砖回来了。他把砖压在铁桶上，拍拍手上的土，转眼就消失了。
　　石启澜蹲下身，他可以看见被困在铁桶里的两只刺猬，它们个头小小的，身上的刺小小的，爪子更小。此时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铁桶内壁乱划着，试图寻找出路。事实上，就算没有压着的砖头，也是逃不出来的。
　　它们实在是，太小了。
　　他试图操控自己的身体站直，却像进入了无法自主操控的剧情游戏。他听到自己发出，推动剧情发展的询问：“爸，天这么热，它们会不会被闷死啊？”
　　没人回答。
　　他纳闷的起抬头，天色随着他的动作快速变暗。明明刚才还蹲着的身体，已经站直，那块压在铁桶上的大砖头，正在他手里握着。
　　铁桶正着放在空地上，里面是空的。
　　他看着远处在一点点挪动着的刺猬，慢慢隐身于杂草中，这茂密的植被盘山，放眼望去那无边的绿，像个巨大的避风港。
　　它们安全了。
　　“你在干嘛？”
　　石启澜猛的睁开眼睛。
　　他姐姐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尤其刺耳。身上出了好多汗。梦里的一切都很虚幻，他像个旁观者。其他人像是没有感情的npc，一板一眼的完成任务后消失不见。
　　他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深处的记忆偷跑了出来。
　　是纠缠已久的噩梦。
　　他确实趁大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放走了它们，可不同的地方有很多，比如他没有透视铁桶的能力，再比如……
　　那是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吧，他们一家四口去了山里的亲戚家玩。
　　大多场景跟梦里是吻合的。晚饭并没有多出一道大补汤，二叔光顾着跟其他大人喝酒，根本提都没提这件事。第二天他们吃过早饭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很快就整理好放到车里了。
　　大人们聊天接近尾声，石启澜很自觉的往院子外移动。刚走过围栏边，晃见地上有一堆栗子壳，他大步靠近的时候还在想，这时候为什么会有栗子壳呢？
　　是刺猬的尸体。
　　两只。
　　全部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涌上他的头顶，像是烟花升起一样，噼里啪啦的在他耳边爆开。
　　明明放走了。
　　那两只小小的尸体上还有干掉的血迹，它们的肚子大敞着，很多土粘在上面，灰扑扑的。这是石启澜第一次看到刺猬的肚皮，他想如果它们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变的这么脏吧，因为看上去真的好柔软，柔软到，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软化了，连带着脚都有些发软。
　　二叔瞅石启澜在看，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刺猬的尸体：“臭东西，昨儿不知道让谁给我放跑了，可惜没那个命活啊。”，他掏了根烟点上：“晚上你妈过来找我，说你姐瞅那菜地里好像有蛇，不敢去厕所。咱这儿管这叫长仙，来家里是大好事，招财的。跟你姐说，她也不听，非说看着害怕，让我去看看。拿手电一照，是个屁的长仙，你姐也白长俩大眼睛，明明是那俩刺猬！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回来的，一来就跟那祸害粮食地，气的我哐哐踩几脚，给扔桶里了，谁想到早上一看都死了。”
　　石启澜缓缓蹲下身。
　　他二叔仿佛还没解气，一脸阴狠的继续说道：“被逮到，那就是命里的劫，你看，跑有什么用，还不是死的更惨。”
　　“二哥你就别提啦，一会儿回去我们小石该伤心了。”，他后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边说，一边弯腰把手放石启澜肩膀上：“是不是呀，我们的无名小英雄。”
　　像被蟒蛇盘住身体，大大的太阳就顶在头上，他却觉得冷。
　　二叔不屑的撇嘴：“这有什么可……”，他反应过来，指着石启澜：“你给放跑的？”
　　他像没听到二叔的问话一样。正自顾自的打着嗝，空咽着口水。
　　“嗨，小孩子嘛，都这样。你侄女不是给你逮回来了嘛，不过没扔对地方，让她二叔糟心了，哈哈。”，她轻拍了拍石启澜：“不过我们小石从小就喜欢小动物，逮啥都爱往家拿。有一次抓了一堆蜗牛放铅笔盒里带回家了，他姐一打开，给熏个够呛，哈哈，赶紧给扔……”
　　哇的一声，石启澜吐了出来，一开始只是蹲在地上，从嘴里涌出来几口，逐渐他撑不住的跪在地上，手被迫向前撑住身体，衣服跟手上都沾到了呕吐物。
　　几个大人被恶心个够呛，像木头被定在原地，谁都无法上前搭把手。他们看着这个蹲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孩子，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动容。
　　毕竟是后妈这边的亲戚。
　　石启澜吐完舒服多了，眼前有些发黑，嘴麻麻的还带着食物残渣，周围都是呕吐物的味道。他想离开这里去漱漱口，可眼下却只能做到大口喘气。
　　突然凑来个人，亲密的揽过他，吓的石启澜胳膊差点没撑住。
　　“儿子怎么了这是？哎呦，这是吃坏什么了呀。姐姐快去屋里给弟弟拿杯温水来。”，她体贴的给石启澜顺着背，擦他脸上的汗：“你儿子这娇贵的胃可怎么好哟，等会儿回去让他坐前头吧。”
　　真的很没劲。
　　石启澜实在没力气陪演。
　　他姐把水递给他，还顺带着笑他胃浅，趁他漱口，偷偷在他耳边说：“把蜗牛的事儿都忘了吧？我那个时候真的被你恶心死了。”
　　“总在自以为是的当大圣人，实际上靠近你的都没有好下场。”
　　彭玉文这话说的，像个站在制高点的审判者。
　　他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他爷爷在他上初中时给他买了两只小文鸟。后妈嫌味儿，他便放在自己房间里养着。昨天一起死掉了，也是两只。他不知道那两只刺猬的公母，这两只鸟是一公一母。
　　他很喜欢这两只小家伙。刚开始买回来的时候，附赠的笼子非常小，没有飞来飞去的空间。他用以前攒的钱，偷偷换了个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最好的笼子。
　　他好像很容易对动物产生依赖感。这两个小家伙治愈了他很多很多，多到他想把自己能给的、好的，都给了它们。
　　文鸟平均寿命在5-7年，还有的可以活到15年。可他的这两只文鸟，甚至没活过一季。
　　前天是发小赵映晖的生日。他们就住在对门，从小玩儿到大的。昨天石启澜跟他爸说了晚上不在家睡，他爸还笑着让他给带句生日快乐。顺便告诉他明天周六不用担心早起，踏实疯吧。
　　他想说赵映晖就找了自己陪他过生日，按赵映晖的话说就是因为钱没有，所以场地没有，只能找他在家庆祝下，人少就不会把家搞得太乱。
　　他走前确定了下，鸟的食盆水盆都是满的，不脏也不需要换。赵映晖的妈妈听他这么认真直夸可爱：“宝贝儿没事的，你就住一晚而已，别那么担心嘛。过来吃蛋糕啦。”
　　赵映晖递给他个塑料叉子：“快尝尝，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够意思吧~”
　　他跟自己不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想跟石启澜吐露的太多了，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比如刚上学没几天就收到情书呀，班里哪个女生比较漂亮呀，班主任无脑甩给他个班长呀。他妈为了让他长身体一天三顿牛奶呀。赵映晖的帅跟林子业不太一样，他属于比较正的帅气，像警察或者是军人。赵映晖像个被掏空的钱包，自己掏没了就开始缠着石启澜掏。
　　“没情书、没告白、考试跟之前一样烂。”，他想了想，有些犹豫的开口：“要说唯一不同的……我们新生里有个特别突出的男生。呃，他各方面都很好，跟他告白的人也挺多的。”
　　“他谈了吗？”
　　“没有吧。”
　　“还挺能扛。”，他凑到石启澜耳边开始胡扯：“他会不会跟你一样也唔唔唔……”，石启澜直接手动闭麦：“你还跟我一张床睡觉呢，快睡吧你”
　　这一觉就睡到了快中午。
　　赵映晖的爸妈还留他吃午饭，赵映晖刷着牙呢，就跑过来搭话：“人家还得回去伺候鸟呢。”
　　石启澜谢过叔叔阿姨，笑着给了他一拳：“快洗漱吧你，泡沫都流到胳膊了。”
　　赵映晖果然上当的看过去，他趁机把门带上了。
　　他一进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家里非常安静。
　　安静的让他隐隐发慌。
　　“你昨天晚上给鸟换水的时候忘了关门吧？这俩鸟都飞出来了。我跟你爸也够不着啊，就没管他俩，早上起来就发现一个躺厨房一个躺你屋地上了。怕你看着难受，给收拾出去了。”
　　后妈语调平稳的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就像石启澜背课文那样。只不过她十分顺畅，听不出一点瑕疵，好像事情就像她说的那样，这是自己的过错，是他没有关好门。
　　有一段时间，他总会在静的时候，在屋内听到鸟叫。
　　蜗牛消失的时候，他没有哭，看到刺猬尸体那天，他没有哭，知道鸟死了的那天，他还是没有哭。可当他又一次在耳边听到鸟叫声时，石启澜挠了挠突然发痒的脸，发现自己哭了。
　　他其实该愤怒的。明明他只是被淋过雨所以想成为一个可以帮忙遮雨的人。为什么总是没有好的结局。仿佛他真的不该靠近任何，触碰任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主动惹来的错。
　　可为什么父母会分开，为什么要找一个这样可怕的女人代替自己的母亲。难道也是他的错吗？
　　石启澜曾以为这一切都很容易，不过是听着、忍着、受着。可却一天比一天更难。但他不可能永远活着，不可能永远这样。一次次的忍耐像是在默许伤害继续。他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换来重组家庭的幸福。可结果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有他被扔在深井里，周围一片黑暗，向上望去，是被圈住的自己。
　　死后的魂魄会变雨吗？每场雨都是无数的灵魂，它们没有顺序的从高空坠落，前扑后拥的砸到地面上，摔的四分五裂。
　　他的思绪乱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想的有些累了。
　　他一直在想哪里做错了。却并不知道，就算他是林子业那样近乎完美的人，后妈两人的针对也不会减少一分。
　　前妻的孩子，脸跟他那个妈长的一模一样，真倒胃口，能消失就完美了。她从第一次见到石启澜就是这么想的。
　　就像他后妈每天盼着他从这个家消失一样，他自己也十分想逃离这个家。
　　哪怕他根本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