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神》画烧青

38、第 38 章

　　黄夫人平日里都是三菜一汤的标准，一大荤，两小荤，还有一个素菜。今天多添了一道菜，清蒸鲈鱼。
　　鲈鱼上面洒满了姜丝与葱花，鱼身上刀花交错纵横，露出了里面的白肉。

　　黄夫人夹了一片鲈鱼的脊背肉到黄堰碗里，“快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这鱼是今天早上刚钓上来的，死前还活蹦乱跳的呢。”菱缇顺嘴道。
　　黄堰看着碗里白花花的鱼肉，他拿起筷子，夹起鱼肉送进嘴里，在黄夫人的脸忽的苍白之时，道：“果然还是适应不了，无论用多少调料掩盖，都能吃出掩藏在里面的鱼腥味。”
　　黄夫人干笑两声，“我特意让厨子换了种做法，没想到还是不行……”
　　她又夹了一块排骨，“来尝尝这个糖醋排骨，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多谢母亲。”随是这么说，但黄堰却没有动排骨，而是夹起一旁的米饭吃。

　　菱缇为两人分别盛了一碗汤，“今天的汤是用乌鸡与笋干一起炖制的，从太阳还未升起开始一直到正午时分，足足四个时辰，鸡肉可谓是酥烂软嫩，入口即化。”
　　装在碗中的鸡汤表面漂着一层薄薄的油花，还有几颗橙红色的枸杞加以点缀。
　　她将瓷碗在黄夫人手边放下，对方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菱缇抬起头对上黄夫人的视线，她微微点头，用眼神安抚。
　　黄夫人咽下一口唾沫，眼中的惊慌感却没有褪去，她松开菱缇的手腕，重新抓起筷子，可手却抖个不停，连菜都夹不起来。
　　她干脆放下了筷子，看着面前连吃饭都十分端庄的黄堰，不自觉地开口，“今天的饭菜合你的口味吗？”
　　黄堰笑道，“儿子很喜欢。”
　　黄夫人嘴角向上弯了弯嘴角，却不知道为什么比哭还要难看。
　　“喜欢就好……”她说。

　　黄堰端起碗将鸡汤送到嘴边，鸡汤此时已经半凉了，很适合入口，黄堰慢悠悠的喝着汤，喉结一上一下的滚动着。
　　突然他喝汤的动作一顿，面色变得极为难堪，眉头蓦然皱起。
　　“呕——咳——”与此同时只听一阵带着湿意的咳喘，整碗鸡汤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瓷碗掉落在地，瓷片崩裂，向四处飞溅，红色的鸡汤在地板上面蔓延开。
　　黄堰捂着胸口，鲜血一股又一股的从嘴角向外溢出。

　　“虎毒尚不食子……”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黄夫人，声音颤抖，“母亲，你为何……”

　　“别喊我母亲！”
　　黄夫人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呼吸急促，俨然是一副大仇得报地快意，“你不是儿子！我儿子呢？堰儿呢？被你藏哪去了？！”
　　她怒吼：“快说！”
　　可黄堰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整个人虚脱地摊倒在椅子上，眼瞳睁得极大，一眨不眨的，像是失去生机，唯有嘴里的血还在坚持不懈地往外涌。
　　“夫人，他死了。”菱缇低声道。
　　黄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她朝菱缇的方向瞥了一眼，“去，喊老爷过来。”

　　见对方站在原地不动，她的声音带了点不耐烦，“快去啊！”
　　还是没有反应……
　　黄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我说话你没听见……”

　　菱缇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头向一侧微偏，嘴角没有任何弧度。
　　黄夫人心里一个咯噔，“看我干什么？”
　　话刚出口，菱缇眨了眨眼睛，又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可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在黄夫人背后，早已被毒死的黄堰却出现了异常，他垂着地手指微动，紧接着，手臂向上抬起，掌心抵着桌面支撑起身体，身躯向后靠在椅背上，头向上仰，未干枯的血顺着修长白皙的颈部向下流淌，没入衣襟之中。
　　黄夫人察觉到异常，她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大惊失色地尖叫起来。
　　“啊——！”她慌乱地往后退，却撞到了菱缇。
　　“夫人。”菱缇声音古怪，她的眼瞳涣散无光，发丝上也莫名出现了水珠，正向下滴着。
　　“滚开！都滚开！”黄夫人挥着衣袖尖叫道：“来人！快来人呐！”
　　袖子在挥舞时不小心勾到了一旁的灯架。
　　灯架底座不稳，咣当一声倒在地，立在上面的蜡烛纷纷滚落开，烛火遇上木质的桌椅很快就起了火星子，而黄夫人拖在地上的长衣摆也遭了殃，蚕丝制的衣服易燃，从末端开始燃烧起来。
　　不出一会，她浑身上下都被火焰笼罩。

　　“啊——救命——救命啊——”
　　黄夫人在地上翻滚，惨叫声瘆人至极，她被火烧地疼痛难忍，甚至能隐约闻到来自于自己身上的肉香味，眼泪刚从眼眶冒出就在炽热的温度下蒸发殆尽，烫的她眼珠生疼。
　　她要疯了！

　　在火光之中，她看到菱缇慢慢悠悠地走到黄堰的身侧，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齐用冷漠的眼神俯视着她。
　　“娘错了……”黄夫人在崩溃之际竟然开始将希望寄托于黄堰身上，她趴在地板上，一寸寸地艰难地朝着两人爬去，“娘不该给你下毒，堰儿救救娘，好不好？”
　　她的皮肤已经被烧焦了，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硬块，正随着她的动作往下脱落着。
　　“菱缇！菱缇！救我！”她的声音沙哑难听。

　　可身前的两人皆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黄夫人被烧死。
　　“放心吧，下人们都离地远着呢。”菱缇冷言。

　　整座屋子都充满了火焰，浓四起，一并朝着开着的窗户挤去，争先恐后地向天空涌。
　　黄堰站在这里，四周的火舌却丝毫不近他的身，避如虎蛇。眼见黄夫人已经彻底死了，他迈开步伐转身朝着门的方向走。
　　“你去哪？”菱缇叫住他，“我给你下的可是断肠草，担心死不了用量还加了好几倍，现在你的肺腑差不多都烂透了……”
　　黄堰却没停下步伐。
　　菱缇瞬间就明白了，她挑了挑眉，“行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但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了。”最后几个字她口齿极为清晰。
　　黄堰只微微偏了个头，
　　“放心。”

　　.

　　滚滚浓烟盘旋上空，几乎将湛蓝色的天空遮盖住，空气里布满了难闻的焦炭味。
　　“走水了！走水了！”
　　“夫人的屋子走水了！快救火！”
　　黄家宅园一片混乱，仆役们纷纷提着装满水的木桶，脚下马不停蹄地朝一处赶。

　　隔的大老远，九妹和胡竟就听到了动静。
　　胡竟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却被远处遮天蔽日的浓烟震惊，“天……怎么烧成这样了。”
　　九妹闻言也从床上爬起来，看向窗外，她道：“这方向……难道是夫人的屋子？！”
　　忽然她面露苦色，双手捂住脸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弓起，咳地浑身都在颤抖。
　　胡竟连忙关了窗，“是烟呛人。”
　　他俯下身子帮九妹拍背，直到对方稍稍缓和后，才再次递了一杯水给她。
　　“觉得难受就吃一张下去。”他又塞了两张符纸给九妹，“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顺便救个火。”
　　临走前，他不放心地加了一句，“这火有蹊跷，在我回来前，千万别出这间屋子。”
　　胡竟合上房门，他将佩剑拔出一小段，手指贴上去轻轻一划，他用留着血的手在门上画了一个简易的避火符。
　　但愿别出事……他在心底安慰自己。

　　胡竟离开后，九妹吞了一张符纸，裹着被子躺下了。
　　热病这东西就是奇怪，明明身上烫的吓人，可生病的人却会感到寒冷无比。
　　九妹打着寒颤，将被子裹得更紧了，几乎是密不透风，可从内而外散发的寒意却怎么也消失不了，她又往肚子里灌了好几口烫水，烫到喉咙发疼，这才觉得好一些。
　　她蜷曲着身子躺在床上，意识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感觉自己在天上飞，一会又从天空坠落，在距离地面仅有百米时忽的变成一阵风飘散开，在广袤的大地上自由飞翔……

　　咚咚咚……

　　九妹茫然地睁开双眼，看向玄关的方向。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是谁？胡竟？还是崔柳？
　　“哪位？”九妹声音沙哑。
　　可门依旧在不间断地敲着，九妹此刻头疼欲裂，只想让这惹人烦的敲门声快点停下，她忍着喉咙里的剧痛咳了两声，扯开嗓子尽力喊道：“进来。”
　　敲门声总算停了，九妹松了一口气，一头栽在枕头里，大脑的眩晕感让她再次逐渐沉入睡梦之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原先胡竟画在上面的血色的符文此时淡如水，几乎看不出原貌。
　　脚步声很轻，踩在木质地板上几乎没什么声音。
　　那人慢慢的走到窗边，褐色的眼瞳倒映着九妹病殃殃的脸庞。

　　一股极淡的血腥味钻进鼻腔内，九妹皱了皱眉，这个味道她很不会喜欢，再加上太阳穴一直突突地疼，就像针在扎一样，难受极了，她咳嗽两声，忍着胃部的波浪汹涌艰难的睁开双眼。
　　——满脸都是血的黄堰。
　　“你怎么会在这！”九妹吓得一个激灵。
　　暗红色鲜血沾满了黄堰的下巴，脖颈上的血痕纵横交错，胸前的衣襟也被血染成了血红色，布料因为血液的干涸而变得硬邦邦的，滑稽的立挺着。
　　此刻的黄堰在九妹眼里，和一个手握数条人命的亡命之徒差不多。

　　“你病了。”黄堰语气温和，眉眼也十分柔和，看着九妹的眼神柔情似水。
　　他向九妹伸出手，“如今我可以兑现承诺了，一起走吧。”

　　九妹本来就对黄堰这张脸有心理阴影，他又用这幅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要吓傻了。她手向后撑在床铺上，双腿拼命地蹬着，连连后退。
　　掌下忽的一空，九妹整个人向后仰倒，背朝下哐当一声从床铺摔到在地面上。
　　她顾不得疼，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扑向一边储物柜，手颤抖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匕首。
　　“……别过来。”九妹道。

　　黄堰向前迈了一步。
　　九妹吼道：“别过来！”
　　她原本是单手举着匕首的，可手抖的不像话，连刀柄也握不住，九妹只能双手持刀。
　　九妹盯着黄堰，对他的一举一动，连呼吸都充满了戒备。
　　她一点点的向后去，背部靠上坚硬的触感，她腾出一只手在背后摸索，摸到了一个类似于门把手的东西，她用力向后一推。
　　门开了。

　　在我回来前，千万别出这间屋子。

　　九妹的身体紧靠着门框，她看着眼前的黄堰，死死咬着下唇。
　　对不起胡竟，浪费了你一片苦心……但现在我真的别无他法了。
　　她转过身，奔向门外。

作者有话说

　　竹笋炖鸡汤是真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