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海遗梦》月落渭水惊寒鸦

11、山的女儿

　　赵瑶上小学的时间到了，因为是在山区，学校距离家里挺远，不方便。那时候也有很多恐怖的谣言在传，说什么那个小学丢了孩子之类，人心惶惶。所以孩子们上学都是结伴一起去。这样家里大人还能放心一点。
　　距离赵瑶家最近的是个大她两岁的男孩，叫赵聪。祖祖辈辈一直是木匠，他爸爸赵占怀是个远近闻名木匠传人，手艺很好，家底殷实，出于对当官的羡慕，家人希望赵聪能成为一个聪明的孩子，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赵聪长得虎头虎脑，个子不高，跟他父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相比于同时代的其他人家家里不缺吃的，所以赵聪身体很结实。但是让他父亲失望的是，赵聪很对不起他的名字:一点都不聪明。小学三年级四年级的时候，居然各留级一次，所以他虽然比赵瑶大两岁，但是在一个班。
　　因为两家只隔了三户人家，所以赵聪每天上学都和赵瑶一起去，久而久之，两家大人也就走的很近，你来我往的，赵乐山和赵占怀也就以兄弟相称，平时各个家里有点事情比如圈墙，堆肥，浇地上粪芒种秋收都是两家人互相帮助，两个男人在地里干活，两个女人就聚在一家做饭。
　　干完一家再一起干另一家。两个孩子回来了也就在一家吃饭。淳朴的农村这是很常见的互帮互助。赵聪每天和赵瑶一起上学，一起玩，有人欺负赵瑶了赵聪就理所当然的保护。两家大人也放心。小学升初中，赵瑶顺利的考上了，但是赵聪没有考上。眼看这么小就要辍学，赵占怀赶紧找关系，最后居然找到了一个在县教育局的远房亲戚，打了招呼以后赵聪上了初中。
　　虽然考大学光宗耀祖的可能性很小了，但是能多读几年书，赵占怀还是高兴地。为了庆祝两个孩子都上了初中，两个男人高兴之余在家里喝酒，越喝越上头，两个女人也在一旁拉家常，顺便看着男人不要喝的太多了。酒足饭饱之际，赵占怀突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出两家结成亲家，以后孩子长大了结为夫妻。
　　虽然新社会不再流行娃娃亲，但是关系好的人往往会觉得这样的安排亲上加亲。赵乐山清醒一点，他觉得问题不大，但是他觉得以后的时间还长，难免有变故，所以他说只要孩子以后愿意，他不反对。
　　赵占怀认为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赵乐山答应了也就成了。赵乐山没有把这事情给赵瑶说过，而赵占怀没有几天就给儿子说了，要他多帮着赵瑶家里干点活。
　　从那以后，赵聪放学回家了除了要给自己家干活，赵占怀还要派他到赵瑶家看看有没有力所能及能干的事情。赵聪很高兴，因为这样他就不用写作业了，在赵占怀眼里，这是定了的事情。
　　赵聪也认为赵瑶是自己的媳妇，关心她是应该的。赵乐山不愿意赵聪给自己家里干活，就把他打发回去，但是这个家伙脑子转个弯就明白了，回家了还要写作业，而写作业对他来说比上刑还痛苦。所以他倔强的不回去，每次都是帮未来的岳父大人干完活再走。而他的作业，只能求着赵瑶帮忙做了。
　　很快，嘴不严实的赵聪就把赵瑶是他未来媳妇的事情给大家说了，虽然赵瑶否认了几次，但也没有办法。索性不说话了。因为毕竟年龄小，还不是考虑这个事情的时候，虽然班上已经有很多同学谈恋爱，甚至有订婚的。但是从她心里，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赵聪她只是当成了同学，其他的暂时不予考虑。赵瑶已经长得有模有样的，虽然稚嫩，但是已经很吸引男孩子的目光。但是大家知道，名花有主。
　　亲如一家人的两家大人，依旧互相帮助，很是融洽。就连赵乐山也考虑了两个孩子成婚的可能性。赵聪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初中毕业了跟赵占怀学个木匠，也能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如果不是意外，他们有可能成亲，过完一生。
　　秋天，两家大人往山上的地里拉肥料，赵乐山有个旧拖拉机，虽然破旧，但是爬坡能力不错，相比两人人力往山上背，要省力很多。
　　前几年他和赵占怀还把通往自家山头的路在冬天大概修了一下，虽然路很陡，但拖拉机冲起来能一鼓作气上得去。
　　那天吃了午饭，两家女人一起送两个男人去干活。然后又一起回家收拾家里，她们两也没想到，这是她们女人最后一次合作。赵乐山开着拖拉机拉着肥料和坐在肥料上的赵占怀来到山脚下，赵乐山停下拖拉机，让赵占怀顺着路走一下，看看有没有挡着路的东西或者秋雨冲出来的小沟。如果有就修整一下。
　　赵占怀扛着铁锨去了，赵乐山在山脚下检修机器，准备一鼓作气爬上去。赵占怀去了十多分钟空着手下来了，说他把路修理过了，没有问题，可以上山了。说着爬上了后箱，坐在了肥料上。这几年两个人就是这么配合这干活。没有出过问题。老式的手扶拖拉机需要摇把用力摇起来才能发着车，随着阵阵浓烟，拖拉机带着两人朝山上开去。
　　路的一边靠着山，另一边是悬崖，为了安全，赵乐山紧贴在靠山的一侧，缓慢的开着。因为拖拉机的排气管就在车头上，所以阵阵黑烟扑在他们的脸上，赵占怀拿出烟袋，吸着旱烟。抵消一下难闻的尾气。
　　路越来越陡，伴随着柴油机巨大的噪音和浓烟，拖拉机越爬越慢，不过也快到了。赵占怀被浓烟呛的朝后坐着，不看前面了。就在距离地头几十米的地方，赵乐山发现了意外:一把铁锨横在了路上！原来赵占怀刚刚整修路以后，把铁锨靠在路边，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铁锨倒了下来。
　　铁锨的刃直直的冲着缓慢的开来的拖拉机。这条路只能勉强通过这个拖拉机。没有办法避让，而停下车再次起步已经不可能，因为车是冲了半天才冲到这里的。能不能刹住车停下来都是问题。很有可能直接溜下悬崖。而强行通过会把铁锨碾断，这样就要在回家拿铁锨，更大的可能是铁锨会把轮胎铲破，拖拉机失控。
　　一个小小的失误，造成了两难的选择。车辆巨大的噪音里，赵乐山使劲喊赵占怀，让他跳下去把铁锨拿开。可是没有反应，赵乐山扭头看，赵占怀脸朝后，根本听不见。
　　没有办法的赵乐山只能选择往靠着悬崖的一侧避让，尽量在车轮躲过铁锨刃以后，拐回另一侧。赵乐山一边开一边喊赵占怀，让他跳下去，以防危险。可是他的喊声淹没在巨大的轰鸣里。赵占怀依旧朝后坐着，躲避着呛人的浓烟。没有听到赵乐山的喊声。
　　就在拖拉机前轮刚刚靠近铁锨，沉重的拖拉机头部压塌了土质的路面，车头急速朝下歪下去，车后箱还在路上，底盘卡在悬崖边，赵乐山赶紧跳下车，往车后跑，准备把赵占怀拉下车。
　　强烈的震动让赵占怀愣了一下。他回头朝前看的时候，地面上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缝，整块的地面带着拖拉机朝下栽去。拉的肥料压在了自己腿上，赵占怀起身想朝外跳车，可是已经滑动的肥料压住了他的腿。赵乐山眼睁睁看着赵占怀跟车一起掉下悬崖......
　　刚刚上了一节课的赵瑶和赵聪被村里人从学校叫回来，他们俩气喘吁吁的跑到家的时候。赵乐山已经被警察带走了。赵占怀被压在车厢下面当场死亡，连医院都没有去。那一夜，村子里响彻着赵占怀妻子的哀嚎。叫人头皮发麻！
　　赵乐山不久就被放回来了，这下就牵扯到事故认定和赔偿。赵乐山心里很难过，他觉得死去的赵占怀和自己的兄弟一样的。虽然关系好，赵占怀家剩下了孤儿寡母，要求的赔偿也是应该的。赵聪的舅舅家来人在村长的主持下跟赵乐山谈赔偿。
　　当时一般意外身亡赔偿最多三万块钱。如果要求的赔偿在这个范围，赵乐山觉得虽然不近人情，但是还能接受。他砸锅卖铁也要赔给人家。因为死者为大。
　　可是对方提出的赔偿金不但把赵乐山下了一跳，连村长都吃惊了，要求赔偿八万。为这赔偿谈了很长时间，对方数次来家里闹事，把家里乱砸一通，并把已经发臭的棺材停在赵乐山家里，力图给赵乐山施加压力。
　　心里有愧的赵乐山只能忍气通声托人说情。几次三番以后，条件变了，赔偿现金五万，但是作为补偿要求赵瑶18岁以后嫁给赵聪，并且没有彩礼。原来对方一直咬着高额赔偿费不松口，是这个打算！
　　赵乐山知道，所谓患难见真情，如果对方人品是这样那赵瑶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于是赵乐山坚决拒绝了这个条件，在村长的建议下委托法院判决。法官根据警方勘查报告和尸检报告，判定赵乐山赔偿两万五千元。这个数字对于农村家庭，仍旧是个天文数字，赵乐山借遍了亲戚朋友，梅英卖了自己的金手镯和积蓄，凑够了这笔钱。
　　而这笔外债，一直是压在梅英心头的沉重负担。失去了管教的赵聪，自此混迹于社会跟一帮镇上的小青年鬼混，声称赵瑶以后还是他媳妇。
　　赵乐山为了防止他对赵瑶骚扰。就把赵瑶送到了三弟那里。赵乐山的三弟赵乐阳在成都开了个小饭店，说了几次让赵瑶跟他在成都上学，赵乐山以前觉得太麻烦三弟，现在这种情况，他跟梅英商量一下以后把赵瑶送到了成都上学。赵乐阳夫妻俩还没有孩子，所以很疼赵瑶。
　　赵乐阳在成都的小饭店生意不错，夫妻俩平时就卖本地的炒菜米饭，罐罐鸡。罐罐鸡很多人能做，但是赵乐阳的罐罐鸡做的别有一番风味，是因为赵乐山给他讲了一些诀窍。炖鸡的时候放了中药，不但香味浓郁，还有滋补作用。
　　赵乐山开始两三个月就会去成都看看他心爱的女儿。看着赵瑶慢慢的从这件事情走出来，安心读书了，他就怕女儿不能融入城市的生活，好在赵瑶聪明活泼，学习成绩也很好，所以他也放心了。
　　能歌善舞的赵瑶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跟同一时期惹祸不止的雨辰相比，是个乖女孩。高一的时候，赵瑶收到了情书。但是这个情书可能是写的人紧张吧，赞美了赵瑶的美貌以后。忘记了署名。
　　赵瑶口齿伶俐，从小就爱唱山歌，嗓音很好，唱起歌来就跟在风中摇曳的风铃。每次学校的歌咏比赛，她都能拿奖。赵瑶不爱上化学，跟同一时期所有的女孩一样，化学老师讲的含糊不清，学生听的云山雾罩。她的其他课程都很好，喜欢文学，看当时流行的琼瑶小说，憧憬着未来遇到小说里那样的男主人公。偶尔看到一本《伊利亚特》《奥德赛》，希腊神话里众神拗口的名字，复杂的故事情节，人性化的神话传说，立刻迷住了她。跟同一时期的追星的女孩不一样，赵瑶有崇拜英雄的情节。中国古代神话，圣人高高在上，冷冰冰的传说，而在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阿喀琉斯，赫克托耳，阿波罗，雅典娜这些被赋予了人性，也有自己爱恨情仇的神话人物。赵瑶崇拜的不是战无不胜的神，而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间英雄。在特洛伊城下，赫克托耳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独自阻挡着半神的阿喀琉斯。众神也被感动，最后为了结束战争，宙斯在命运天平上称量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以便决定谁死。在看到赫克托耳被命运抛弃的时候，赵瑶扔下书，哭了。
　　赫克托耳是凡人王子，有血有肉，，他即铁血，但又柔情，在国家危难的时候告别娇妻幼子，勇敢的面对必死无疑的命运。赵瑶为赫克托耳难过，是因为她喜欢真实。
　　其实很多人看《伊利亚特》都会崇拜神的后裔，刀枪不入，战无不胜的阿喀琉斯。此后，赵瑶觉得真正的男人不是琼瑶小说的那样多情，而是应当，铁血，睿智，正义，阳光。
　　语文换了一个师大刚刚毕业的男老师姓李。这个陕西师范大学的毕业生，不会讲四川话，所以只能用普通话和学生沟通。标准的普通话，比当地的□□好听的多。来自西北的男老师，洋溢着青春的活力。高高的个子在普遍低的四川人里面显得鹤立鸡群。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女，赵瑶见了李老师就会紧张的脸红。心跳的厉害。早操的时候每次都会情不自禁的看着李老师。
　　一个月后是学校的歌咏比赛，大家都在准备，流行的劲歌劲舞，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很多班都选择了港台流行歌曲。代班主任的李老师鼓励大家，一定要拿到名次。
　　歌咏比赛上，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赵瑶，带着黄色假发，用婉转幽怨，但又充满深情的歌喉，赵瑶唱了一首外国歌曲，《斯卡布罗集市》，在闪烁的灯光里，冲破了劲歌劲舞的包围，夺下了比赛第一。李老师激动拍拍赵瑶的肩头。后面说了什么，赵瑶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自己心跳的频率。
　　十几年后公司年年会上，赵瑶准备唱这首歌，但是被岳南江刚刚打了一巴掌的赵瑶在台上唱不下去，雨辰随即被赵部长推上台，帮助赵瑶用原版英文唱了《斯卡布罗集市》。后来赵瑶发现，原来《斯卡布罗集市》男人也可以唱的深情。
　　暑假，赵瑶就在赵乐阳的饭店里帮忙，陪着婶婶去菜市场买菜，回来以后就在后厨给叔叔打下手，跟着赵乐阳炖鸡，慢慢的也能做几个小菜。后来店里打烊以后，他们自己吃饭都是赵瑶炒的菜，叔叔吃的时候就给她指点一下做的不对的地方。
　　高中时代，多才多艺的赵瑶一直是好多男同学心中的女神，是众多人追求的偶像。这个世界上，能最快让一个家庭崩溃的是灾难！而赵乐山的人生，一直多灾多难。赵占怀的高额赔偿金一直压得梅英神情恍惚，不时头晕，而赵乐山也辛苦操劳，好不容易才还完外债。她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想这几天抽时间去看看女儿，赵瑶因为平时给三叔帮忙，放假也不回家。
　　梅英给赵乐山说自己想女儿了，赵乐山说想了就去看看孩子，梅英说她去把地里的药材收完晾开，明天就去成都。赵乐山给一户腿受伤的人家换药，临出门让梅英顺便挖点川穹回来。
　　一直到晚上梅英也没有回来。这是个不祥之兆。夜里，整个族人全部出去找人，满上的火把和手电，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山里闪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赵乐山找到了掉下山沟的梅英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
　　赵瑶失去了妈妈。赵乐山失去了希望。以前梅英在家里的一切，留下的记忆都刺激着赵乐山，他夜不能寐。冷清的家里没有一丝温暖。特别是儿子赵凯上学去了以后，他就更思念梅英。每天他都要喝酒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