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残里》江碎

3、雕花小窗

　　回家之后，程羡与在浴室里洗澡。
　　李予清正在切胡萝卜丝，小孩儿已经三岁多了，要不要开始教他些什么？比如，小提琴之类的。
　　他正入神的想着，身上就贴上了奶乎乎的一团。
　　突然。
　　一阵虚弱又突兀的猫叫传入屋内，李予清其实并不多喜欢猫狗，但也并不到达厌恶的程度。
　　所以如果程羡与真的喜欢，他也不会反对。
　　“小猫在叫耶，我想给它拿点吃的，可以吗？”程羡与扯扯李予清的衣角。
　　“那你想不想养它？”李予清放下刀，拿出一个干净的碟子，舀了一勺米饭，夹了两筷子冰箱里还剩下的肉丝。
　　程羡与重重的点下头，“那我可以养吗？”
　　“可以，但是你要养的话，你就要照顾好它，我们要养就要好好养，明白吗？”
　　说着李予清把碟子递给程羡与，“以后，这个就专门给小猫吃饭用，你要给它做好标记，不能弄混。”
　　程羡与跑到客厅，从抽屉里找出来一支油性的红色记号笔，在那白色的碗壁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红花。他蹲下，将碟子放在地上，轻轻的摸了摸小猫的头。
　　猫先是嗅，然后才谨慎的把舌头伸出来。
　　程羡与高高兴兴的跑出去，又嘿嘿嘿的跑进来，让李予清也被感染住了，忍不住露出笑容。
　　“那我们要给它取名字吗？”
　　“当然要了，而且要像我给你取名字一样，得好好想一想。”
　　胡萝卜丝渐渐的变柔软，李予清下了肉丝进去，厨房里淡淡的弥漫着香味与油烟。
　　“那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
　　程羡与歪着头，往手里挤了一泵洗手液。
　　“好听，所以这样取的。”
　　李予清把菜乘出来，然后打开冰箱，想着好像还有一袋虾没吃。
　　他静静地听着程羡与唠唠叨叨的在他耳边轻晃，程是取了陈默颍的同音字。
　　羡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李予清把虾仔细的处理了一道，程羡与就站在他身旁。
　　油滋滋的响，李予清耐心的把程羡与哄出厨房，然后那小家伙就整张脸都趴在了玻璃上，水灵灵的眼睛很乖巧的望着他。也是，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活泼好动，有一只猫来陪着他打发时间，不失为一件好事。
　　也好让他不那么黏人。
　　在饭做好以后，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的，想到客厅里去吃晚上。
　　李予清把饭盛好的功夫，程羡与就把菜都端到茶几上去了。
　　直到饭快吃的差不多，李予清给程羡与削了一个苹果，“宝贝啊，你今年几岁了？”
　　“四岁！”
　　说着，程羡与还腾出剥虾的手，给李予清伸出了四根指头。
　　“那你喜不喜欢小提琴？书法呢？喜不喜欢？”
　　李予清刚一说完，程羡与就拿着那波好的虾仁递到李予清的嘴边，李予清很自然的吃了一口。
　　程羡与的嘴里还鼓鼓的，他举着他那油润润的手，“我喜欢你拉的小提琴。”
　　说完，就跑进厨房里洗手。
　　“不是我拉小提琴你喜欢，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学？喜不喜欢？”
　　李予清把碗收到洗碗机里，然后把程羡与抱起来。
　　“想，我也想像哥哥一样厉害！”
　　“那书法呢？就是那个毛笔字？”
　　小孩儿摇了摇头。
　　“我想画画，不喜欢写字。”
　　李予清一愣，只是点点头，算了，先随他喜欢学着吧。小提琴他还能勉强教，但画画……着实让他很为难。
　　“那哥哥，我以后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学校啊？我待在家里很无聊耶！”小家伙撅着嘴，又像猫似的蹭来蹭去，似乎是委屈极了。
　　“以前不都是一个人在家吗？怎么想和我一起去了呀？太早了你起不来的，我的小娇气包。”
　　“哎呀！我现在就去睡觉，我能起来的！真的啦！带我去嘛！求求你了！”
　　李予清把小孩扑倒在床上，一手护住小孩儿的头，“那你去打扰我上课怎么办？哥哥姐姐们学习很紧张的，你不能去打扰他们呀！嗯？”
　　“哎呀……”
　　程羡与的手环住李予清纤细的脖子，撒娇似的亲了亲那白皙的脸，“我肯定会乖乖的，不让你生气！也不打扰哥哥姐姐学习！你就让我跟着你去嘛！好不好嘛？我真的会很乖啦！真的！我保证！”
　　“那我明天带着你去一次，你要是明天表现不好，我就不带你去了，行不行？”
　　“好！哥哥最好啦！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
　　第二天一早，李予清醒来后，他打开暖黄的床头灯。
　　看着程羡与安静的睡颜。
　　李予清轻手轻脚的洗漱后才去叫程羡与起床。
　　“起床啦，小朋友快起床了。”
　　程羡与举着两只小手伸懒腰，被叫醒了不哭也不闹，但就是要李予清抱着。
　　李予清拍拍程羡与的背，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出来给小家伙换上。
　　“你自己先洗漱一下，好不好？我下去做早餐。”
　　“嗯！”
　　小家伙还半眯着眼，站在小板凳上，迷迷糊糊的刷牙。
　　李予清打开蒸笼，热气扑在他的脸上，有些烫，奶黄包圆滚滚的，用筷子一戳就陷下去了。
　　锅里的水刚开，李予清正要下面条。
　　水咕噜咕噜，榨汁机嗡嗡的响。
　　很轻盈的阳光透过雕花玻璃小窗，一切都在朴素、模糊的美好着。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闷响，李予清关了火，把面捞出来的手一顿，然后便是哭声。
　　李予清快步走过去，一瞧，小家伙趴在地上，额头上被划了一道，渗出了一小串细密的血珠。
　　“怎么了？乖乖怎么了？”
　　“呜呜…楼梯，楼梯……我摔，呜……摔下来啦！”
　　李予清把两只手伸到程羡与面前，“来，小朋友最棒了，自己起来，抓着我的手，自己起来。”
　　程羡与的眼泪堆满整张脸，小手颤抖的抓住李予清，然后自己一点一点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但是这小水龙头还是哭。
　　一抽一抽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
　　见着能够自己爬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的。
　　李予清这才抱起程羡与，用纸巾擦去程羡与额头上的血珠，他很温柔的安慰着，“好啦，不哭了哦，我今天早上给你榨了苹果汁，开不开心？还有菌菇面，不哭了，以后下楼小心一点哦，很痛，对不对？”
　　程羡与吸着鼻子，刚一张口就全是呜咽的哭声，只好点着小脑袋来回应李予清。
　　李予清看了一眼腕表，“来宝贝吃饭，先把饭吃了，不准哭了。”
　　小家伙刚开始吃的时候还是哭，泪水混着水雾，后来吃了几口，抽泣声就渐渐平淡下来。
　　乖巧的要命。
　　李予清一边吃奶黄包，一边走到楼梯口前，他上上下下来回走了几遍，回头的时候看了两眼，又回到餐桌前。
　　今天肯定赶不上早读了。
　　直到小家伙把早餐吃完，李予清才得以出门，在田坎上，一出门的时候他还和小朋友并排走着，后来程羡与就蹦蹦跳跳的走到前头去了。
　　那笑声脆脆的，丝毫看不出来还哭过一场。
　　除了眼睛还是红的像兔子外。
　　“喂！六叔，你最近有时间吗？我最近想买点儿东西来着，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给我送。”
　　李予清说着话，还腾出一只眼睛来盯着程羡与。
　　电话那一头的男人一脸的络腮胡，他正站在一间茶馆前，熄灭的烟头摁在老旧破败的墙壁上。
　　“看你要什么？要是像，要这个超市，这个牌子那个牌子的可能就不行，我大后天有事儿。得去黑龙江，可能要十月份才能回来了，来不及的，看你要什么。”
　　“要一个楼梯地垫，防滑的那种。还要一套素描和水彩的画材，能弄到么？”李予清的舌头扫过自己的后槽牙，“算了，我再考虑考虑。”
　　“那你究竟要不要？哎呀！祖宗！我给你买成吗？你说要什么我都给你弄到！你就说！到底要啥？”
　　说着，那男人补了一句，“不是，你还会画画儿啊？当初我看着你妈教你的时候愁的哟，咋？长大了忆往昔，回顾幼年时光？”
　　李予清愣了半晌。
　　当这段对话寂静下来的时候。
　　男人一动没动，他静静地试探着李予清。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李予清能够从恶臭沼泽中脱身。
　　他只希望李予清平安健康，未曾变过。
　　李予清笑了一声，“诶，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改天自己来买，可能会更合适，不是别的意思！”
　　“好，不放心我是吧？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叔？”
　　男人单手取下自己的白玉绞黄金的扳指，不停的在自己的手里把玩着。
　　“真的不是！叔您别多想！您这事儿这么多，我因为这么点小事儿麻烦您心里多过意不去啊！’
　　“行行行，我知道您对我好，什么事情都照顾我，我都知道！”
　　“您可千万别伤心！我改天就来看您，到时候陪您两天再走，行不行？您别再折煞我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才惊觉，自己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这些词像是藏在他心中的梦魇，不提起的时候倒相安无事。
　　这个时候。
　　风划过他的脸，听着程羡与的笑声，回头，可以在一片山林中寻觅到他的居所。这一切的一切，才让他真正感受到了踏实，得以让他四处飘散的意识回归到他平凡的躯体。
　　程羡与不知道怎么跑回来，轻轻的牵住了李予清的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予清。
　　李予清释然的一笑，平常的揉了把程羡与的脑袋，“跑那么快干什么？嗯？”
　　“不知道。”
　　程羡与离教室越近，脚步就越轻。他从教室后门偷偷的溜进去，注视着李予清，又低头摸了摸自己被露水润湿的裤管。
　　教室里的读书声嘈杂，偏偏凑巧，他清瘦的背影，谈吐与表情，在一日又一日中，烙印进了程羡与的记忆里。
　　当然，这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在如今，在未来，可能程羡与都未曾发现。
　　但在某一天，程羡与一定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