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墓志铭》阿零小羽

12、爱比恨要更加长久

　　入秋了，我应该快要走了，可是我最近已经忘却了时间，用一切来弥补我的勇气。
　　我去找赵秉城的时候下了大雨，赵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很昏暗，赵家已经很领先地通了电灯，但今晚依旧点了煤油灯，大概是雷雨的缘故。
　　赵秉城喝了酒，我关上门走到他面前，他似乎对我的出现没有感到意外，我说，我知道是你干的，我又说，把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两页唐诗。”
　　他讥讽地笑出来声，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恐怖，他说：“你终于来了。”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说，花燕真的很可怜，在两个男人之间被利用，被他们用来相互接近。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转身想要走，我慌慌张张地摸到了门，却开始手笨，不会打开。我听见了赵秉城的脚步声，后脑一大痛，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拖拽着，然后扔到里桌旁边的角落。
　　我后脑挨了沉重一下，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身体疲软地躺在地上。
　　我抬头是一片红色，迷蒙着我的眼睛，我看见在一片红色中居高临下看着我的赵秉城。我们两个坏人。
　　“你杀死了谢花燕。”我的语气很笃定。
　　“只是顺便试探她，她既然有了动摇，顺便死了也无所谓了。”
　　我想笑，却没有力气笑出来，我问他：“你是为了报仇，给刘勤？”
　　他没有说话，我更加想笑，不顾及钻心的疼痛，低低笑了出来。赵秉城彻底怒了，我看见他右手拿起来桌边的斧头，他大概要杀我，为他的好兄弟报仇。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解地低声念叨：“他该死，该死，你们都……”
　　这里的愚昧与落后，杀人都如此轻松，连警察都没有，尸检是什么也不知道。
　　伪造一桩意外死亡很容易。
　　我的哥哥是这样，我的母亲是这样，谢花燕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我看着他冷硬着的脸，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我实在不明白他的一切行为，从小到大都是。
　　赵秉城，刘勤的好兄弟。
　　我叫过你哥哥，喜欢过你，恨过你，后来我以为我已经不在乎了，可再次遇见，强烈的恐惧感袭来，我还是恨你。
　　就是这样，喜欢的人已经不喜欢了，讨厌的人依旧讨厌。
　　恨比爱要更加长久，更有力量。
　　我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脸了，我的意识与温度正在一起消散。
　　赵秉城的语气很生动，我想，他的脸上大概是讥讽的，他说：“刘如，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
　　我动了手，只是微弱的动作，还是被他发现了。
　　“想打我吗，想打你哥哥那样。”
　　我摇头，问他：“你们的感情，真就这么好？”
　　赵秉城动了动拿斧子的手：“我看得上刘勤，不喜欢你，后来我已经不在意刘勤了，一见到你，还是恨你，恨比爱要更加长久，这是你曾经说的。”
　　赵秉城大概是恨到头上了，甚至杀我不够，还想让我死得惨痛。他说，“今夜的大雨会掩盖一切罪行，就像几年前的河水。”
　　可我不是刘勤，我悲痛地想。
　　我没有得到刘勤那么多爱，没有做刘勤那么多恶，为什么要承受永恒的阴影，和比他更加痛苦的代价。
　　我不服气，想要挣扎，最终只是徒劳，我失去了力气，留下了混合着血液的眼泪。
　　我感受到赵秉城气息的靠近，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我心如死灰。
　　“许久没有这样绝望的感觉了。”我竟然还能出声说话。
　　我想到了扎进皮肤的木刺，抢到喉咙的辣椒，冰天雪地里冻僵了的双脚，想到刘勤逼我下河里找可以钻进皮肤里吸血的水虫子，想到刘勤让我抓后山那条瘦骨嶙峋却咬人很疼的黑狗，想到刘勤染病，母亲是怎样割破我的手腕，用我的血给他做药引，想到我发烧发热，母亲和刘勤怎样嫌弃我，驱赶我。想到在我恨与恐惧的眼神里，被众人簇拥着的刘勤是怎样与许多人结为好兄弟，与他们一起有福同享，在称赞与喜爱中，把所有痛与苦留给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成为众人口中“被刘勤照顾还不识好歹的蠢弱弟弟”的。
　　母亲，怎么哥哥就这么幸福呢？
　　哥哥，怎么你就这么光鲜呢？
　　哥哥……
　　“哥哥。”
　　我似乎是微弱地喊出了声，我看见赵秉城的身影停顿了一下。
　　眼前的血红色让我想到了那个夕阳。
　　我似乎听见有人轻声叫了我的名字，似乎是赵秉城，似乎又是更远的地方。
　　我渐渐不再能够感受到赵秉城的存在。
　　我心猿意马地想到那个下午，晚霞满天，我趁着父亲和母亲为我哥哥的丧事忙碌时，带着微薄的积蓄，只身一人悄悄地踏上了去往更远的地方的车，我看着鲜艳如花一般的天空，金粉色的云朵，满怀期待的想，我会有更漫长，更美丽的未来，我过去吃的苦，一定能够成为我将来的福。
　　赵秉城好像还在说什么，再问什么，我的身体应该还在他的斧子下。
　　但我的思绪伴着回忆中那片浪漫的天空渐渐远离，远离……
　　我应该是自由了。
　　我回去一片更加广袤润泽的天地，去看朝露与夏风，去找鲜艳的花，编成漂亮的花环，送给谢花燕，我去找她道歉。我去找我的大学，找夸赞我的文章的尹老师，告诉他残酷的真相。去找带我离开山村的老黄，告诉他我有了出息。告诉接济过我的曲夫人，告诉她我把她当做母亲一样尊敬爱戴……
　　总之，我会跑向更远的地方。
　　我会自由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