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窗》不见熹禾

71、番外·月栖

　　三月惊春，芳草蔓蔓。

　　街边一间规模甚小、客源却不少的店铺，此时正迎来送往，每一位进门又出门的客人，手上都捧着新鲜软和的糕点，转身便见门外走进来一名女子，亦各个对她笑逐颜开。

　　女子热烈又张扬，很是不拘小节，往柜台上一趴，就冲那老伯打招呼：“辛伯好！阿念去哪儿啦？我来找她玩儿。”

　　不等老伯回她，旁边的小伙计倒是胆大接了话，开着玩笑道：“安小姐，您成天往咱们这儿跑，是不是想把咱们家并到您家的产业下面去呀？”

　　“那可不行。”安思芃丝毫不觉得他无礼，反而很大方地自谦上了，“阿念做的点心比我做的都好吃，都归我爹管了，不就泯然她的才华啦？”

　　“还是安小姐有远见！哈哈哈……”

　　俩伙计一唱一和，惹得客人们也大笑不止，辛逵这才和蔼答道：“我让她去买东西了，应该快回来了吧……喏，说曹操曹操到，她在您后面呢。”

　　“安小姐！”一见这个熟悉的背影，人还在门口，辛念就高声喊她，柜前那人一回头，立刻过来接下她手里的竹篮，转而便对辛逵笑得更加明媚，“辛伯，那我就把阿念带走啦？您放心，吃过晚饭我就把人给您送回来！”

　　“可是我还有好多事……”她有些为难，想拒绝却又不太好意思拒绝，伙计见了，与辛逵对视一笑后说，“念姐姐，你就和安小姐去吧，店里还有我们呢，忙得过来！”

　　“走啦，明天我来你家帮你，今儿你就陪我逛一逛吧……”

　　一阵笑语飘过，空气里便只剩下浅浅淡淡的香气，合着春风缕缕，浮在了悠悠镜湖上。

　　夕阳落山，湖面熔金，濯的不止是仙，更涤去了俗世间的烦忧尘秽，将这一方宁静天地辟作了世外桃源，惹人万般向往。

　　湖前的小山坡上，正值芳华的少女在相互依偎。辛念挽着身边人的胳膊，看过飞鸟越山，看过浮光渡水，静下了心，轻言细语道：“芃芃，你真的要去东睿吗？”

　　“嗯，下个月我就要走啦。”安思芃亦轻声道。

　　“可、可那个地方是皇宫啊……”她似乎很不喜欢那处吃人的地方，一心担忧好姐妹今后的日子，“你明明有很多很好的选择，留在淮州不好吗？我怕你被其他人欺负……”

　　听她如此担心自己，安思芃偏过了头，揪起她的脸蛋边捏边笑：“小阿念，是不是看不起姐姐我呀？我都能帮你赶跑流氓，谁敢欺负我？”

　　“我没有……”辛念皱着张脸，含含糊糊地嘟囔着，等安思芃终于舍得松开手后，才又黏乎地靠在她肩上，委屈说道，“我就是舍不得你嘛。虽然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早就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了！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自在，永远是那个无拘无束的芃芃，皇宫那地方多吓人呀……”

　　“傻阿念，到了这一步，我的亲事已经不能由我自己做主了，你明白吗？”

　　即便淮州被三分，可在旁人眼中，安家依然比另外两家名声更要响亮些。家大业大，名震南渊，连带着安燮的独女，更成了世家小姐中的翘楚，从友人之子到官家少爷，意欲上门提亲的数不胜数，可安思芃始终无意，安燮便顶着各方压力，将这些人尽数推了回去，只愿他女儿能再快活一阵，便算一阵。

　　然而有些事终究躲不过，之后看上她的，就变成了南渊的世子。缘分接踵而来，再之后，又多了个喜欢游历天下的他国皇族，不是别人，正是东睿当今的太子殿下。

　　事已至此，安思芃再没有机会逃避，她只剩下一个选择。

　　“世子殿下知难而退，而咱们陛下更希望借此事与东睿交好，虽说盟约这种东西不是说立就能立，可多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南渊强不及东睿，却也被各国防着盯着，蠢蠢欲动，以往皇家尚有帝姬远嫁，我一个商人之女，又怎么躲得掉呢？”

　　她耐心地向辛念解释着，辛念还是舍不得，抱着她的好姐姐，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难过。她还有心情安慰辛念，“哎，早知道当初还有得选的时候，我就该选个老实听话又合眼缘的先嫁了，那样的话，我不高兴了还能欺负欺负我相公，什么粗活累活都丢给他去干；而我呢，没事就过来找你玩儿，你也把你相公扔在家里，咱们去踏青赏花游湖，多惬意呀！”

　　“真的！那样我就能时常看见你了，你要是去了东睿，我以后找谁说话呀……”她还是没忍住，落了些泪下来，安思芃用手帕给她擦了泪，笑话她，“别哭啦，再哭都不漂亮了，小哭包。”

　　眼前的少女肤色白皙，鼻尖透红，一双翦水瞳还含着泪珠，着实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见她这样，安思芃亦心生怜惜，轻轻问道：“那你呢，阿念，你想好了要同那姓许的回洛平吗？”

　　“……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但是……”

　　但是那许文甫，家中亦早有一妻一妾，于她而言，也算不上什么良缘。尽管他初次向辛念表明心意时，就已说明了家中情况，娶那两位实乃情非得已，如今父母心愿已达成，他只想与真心喜欢的人共度余生，辛念便是他的一生所爱。

　　她不知该不该信。

　　可她就算留在淮州，也不见得就能嫁到一户好人家。辛家无钱无权无地位，不过一介小商贩，今日有流氓混混言语调戏，明日便有恶霸乡绅强取豪夺；辛逵多病，尚且算能自理，若他哪日突然病重，丢下女儿追随亡妻而去呢？届时只剩辛念一人，她又当如何保全自己。

　　想来想去，辛念的脑子里又是乱糟糟的一团，干脆地往安思芃怀中一埋，一句话也不说，借着这个怀抱来平息内心种种情绪，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平息。

　　发间传来一阵柔软的抚摸，她听见安思芃的声音清清琅琅响在耳边：“阿念，我说不了什么劝你的话，可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我也希望你能开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知道吗？”

　　“……嗯，我懂。”像是下定了个很大的决心，辛念坚决地点了点头，“跟着他的话，至少物质上可以少吃点苦，今后若有了孩子，无论男女，我都不会让我的孩子掺和家业之争。如果他肯让我开一间小店就更好啦，我就和我的孩子安安心心地做些糕点，平安顺遂，这一生也够了。”

　　“那咱俩挺像的。”安思芃笑着回她，“嫁去东睿的话，至少我安家在南渊也算地位无忧了。若我生了个女孩儿，我就替她把好关，寻个自己中意的、温柔体贴的好夫君，别再被当作筹码送出去；若是男孩儿，我也希望他离得那皇位越远越好，安分当个闲散皇子，他只要保护好自己，不被人欺负就行。”

　　“噗，你的孩子肯定像你，怎么会让人随便就给欺负了呀？”辛念的心情好了些，又有精神打趣她，又被安思芃捏住了脸，“小阿念，你又想说我很泼辣、脾气又臭又倔了呗？”

　　辛念当然不肯承认：“我没有！我可羡慕你了，天不怕地不怕，不像我这么胆小。若不是你帮忙，我都不知道拿那几个流氓怎么办才好……”

　　“你还胆小？得了吧，你都敢在茶水里下泻药，就算我不出现，你也会先把他们放倒再去报官，让太守大人去收拾他们了。”安思芃捏着她的鼻子，无情地揭穿她，“要不是我口渴非得喝那壶水，被你拦了下来，中招的岂不就变成我啦？你又那么神色自如，说出去谁信你胆小呀。”

　　“小阿念，你属刺猬的吧？”

　　“……不管，反正你帮了我，你就是我此生最好的姐妹！我会日日为你祈福的！”辛念甩掉她的手，开开心心地继续蹭她，两人的笑声交织在了一起，惹得晚霞亦烂漫。

　　等到夕阳最后隐去之前，辛念又问了她一个寻不得答案的问题：“芃芃，那你以后还会再回淮州吗？”

　　“不知道，有机会再说吧。你呢？”安思芃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虽然洛平离得淮州不远，可如果他不带我回来，我也没机会出来吧……”

　　“阿念，希望我们的孩子不要和我们一样，他们一定要比我们幸福才行。”

　　“一定会的，芃芃。”

　　烟花三月辞淮州，故人一去，万顷烟波万顷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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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安心，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