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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番外·月隐(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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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街上已空无一人,唯有两拨明显不属于同一阵营的人马在对峙。
这一头,是秦氏两兄弟,和数十名佩剑而立的亲兵,面对着的,则是一群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颇有种不取这两人性命不罢休的狠辣之势。
“太子殿下好兴致,临近中秋,敢问您赏的是月,还是您的皇兄啊?”为首的黑衣人语笑暧昧,听得手下众人亦发出桀桀怪笑,着实令人恶心。秦祐临正欲冲出来大骂,被秦祐辰挡在身后,衣袖下的手还向周遭招了一招,将那个尊贵少年护在了最里面。
他冷然道:“你既然知晓我们身份,还敢不知死活前来撒野,嫌命长了?”
那黑衣首领权当他在说笑:“大殿下,您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护着您弟弟呢?您不如就乖乖同我们走,等我们杀了太子,江山迭代,跟在咱们主子身边,往后您要什么没有?”
这话听着指向分明,却依旧听不出个虚实。于这两兄弟而言,除了对方以外的人,都是敌人,从小给他俩使绊子的不在少数,谁知道他说的主子,到底是阴沟里的哪只老鼠。
长剑出鞘,蓄势待发,秦祐辰再问:“你们是谁的人?”
“哼,要你们命的人。”
再不和他客套,那首领冷笑着一扬手,黑衣人瞬间一涌而上,与这群皇家士兵混战在了一块儿。
可到底是养在深宫中的人,本事再大,也比不过那些成日刀尖噬血的亡命徒。激战许久,秦祐辰这一伙人,已倒下了近一半,对面虽然也在两兄弟不要命似的反抗下挂彩不少,与之一对比,仍然下手极稳,狠绝毒辣。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借着对虔阳城内部的熟悉,秦祐辰一边挥剑抵抗杀招,一边领着这些侍卫找机会躲避。躲至一辆没来得及收摊的货车前时,他分神一瞥,随即便将摊子掀翻,青稞与面粉飘飘洒洒扬了漫天,趁着对方迷眼之际,躲进了黑暗中。
“咳咳……他娘的,躲哪儿去了?!”黑衣手下狠狠骂道。
首领亦灰头土脸,却毕竟是首领,很快便冷静下来,仔细思索道:“就这么点儿工夫,他们跑不远,旁边巷子多,但也不是不好找,给我一条条搜。”
“是,老大。”
……
“咳……”
不欲发出声响惹来追击,可秦祐临伤势过重,终是忍不住咳出了好几口鲜血,危在旦夕。秦祐辰心急不已,汗水合着血迹淌了一整脸,焦灼问道:“阿临,你怎么样?”
“我没事,没……”话音未落,秦祐临就两眼一闭,终于昏了过去。
一旁的侍卫们各个发起了慌:“大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交谈声,尽数入了暗处这些人的耳——
那手下翻着竹筐,踹倒推车,嘴上还不停:“老大,附近都找过一圈了,还没找到人,他们能躲去哪儿啊?”
首领不慌不忙,慢悠悠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太子伤重,大殿下不可能看着他弟弟就这么死在外面,他耗不得这一夜。等他们憋不住冒出了头,咱们再一网打尽。”
“主子也是,既然要杀太子,那为何不把大殿下一并杀了?留着他的命不还是祸患吗?”手下很是费解。
“你懂什么?主子要把他献给淳于氏,自然不能轻易就让人死了。”首领啐他一口,“淳于家的就看中了大殿下这张脸,虽说他死不死都不会影响主子的计划,可若能将他活着送出去,主子便能换得更多东西,往后对咱们也就更好,你觉得咱们该杀他还是该留他?”
“还是老大英明!”手下们激动地拍着首领的马屁,他得意洋洋,却还记着自己的身份,咳嗽几声后又佯装冷下脸来,“不过也没什么,即便咱们一个‘不小心’,‘失手’将大殿下也杀了,主子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我们。最主要的任务完成,回头把他俩的尸体都带回去,也算是交差了。至于淳于家的要对咱们神月殿下的尸身做什么,那就更不归咱们管咯。”
“哦……呵呵……”
想起秦祐辰那副艳绝众生的面容,众人又发出了阵阵让人反胃的猥琐笑声。神月殿下高不可攀,他们不敢觊觎,却不代表他们不爱看旁人如何凌辱他。
世人皆贪,皆妄,谁不想看神祇自高耸神坛坠落,深陷泥淖,永世腐朽破烂。
那首领只最后吩咐了一句:“接着找。兄弟几个也受了伤,小五、小六,你俩再去找些人来,今儿他们一个也别想逃出去。”
“是,老大。”
……
“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大殿下。”
淳于,是幽羌的国姓。
东睿境内,居然有人胆敢勾结外敌,而且看这形势,竟还是皇室中人有此恶念。杀储君、掳皇子,步步为营,意在至高位。
谁有这等狼子野心?
谁都有。
可秦祐辰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在天子脚下。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冷静地脱下了秦祐临沾着血的外衣,和自己的外衣。披上那件血衣后,他便定定看向了那侍卫首领。
这是间破旧的柴房,糜烂枯朽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躲藏的众人却半点不觉。他们起初还有些迷惑,等秦祐辰把那首领的衣服剥下来后,准备换到秦祐临身上去时,他们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各个着急压下声音阻止他:“殿下,您不可……”
“闭嘴,听我说完。”
秦祐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却急速道来,“他们已经去找人了,等人一来,我们就真的逃不掉了。稍后我们一起出去,借机分散,留几个人跟我去引开他们就行,其余的,全部护送太子回宫。”
“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在犹豫什么?”他不悦道,“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杀了太子,他不能有事,这点你们不懂吗?”
“追大殿下的人不会很多,这是唯一的机会。你们务必把他安全送进宫,哪怕那些人对你们下的也是死手,你们都必须在看到禁卫、熬到陛下现身后才能咽气,听见没?”
“可您这么做,若是太子殿下知晓了,他……他会自责死的啊!”侍卫首领终于把话说完了,向来流血不流泪的七尺男儿,在这个不知能否看到次日阳光的夜晚,忽然就红了眼眶。
本就是太子殿下缠着皇后娘娘与安妃娘娘,磨了好久才磨得两位娘娘答应他,于他及冠前夕,让皇兄再陪他出门感受一番许久未感受的自由。为安全起见,皇后娘娘还特意请求陛下调出一拨精兵来暗中保护他们,可千算万算,还是防不胜防。若今夜过后大殿下真的回不来,太子殿下醒了,他该有多后悔出了这趟门?
秦祐辰却充耳不闻。
他将手轻轻放在了那个昏睡过去的少年头上,仿佛看到过往无数个悠闲的午后,这人都是这么趴在案边打着瞌睡,一觉醒来,便能吃到皇兄做的各种糕点,再对他笑得如同檐上旭日般绚烂耀眼。纵使课业再繁忙,又或是再被其他兄弟针对,他们也能在这短暂的时光中,获得一丝身心皆放松的宽慰。
他们原本都以为,他们能这样互相陪伴到老,直至东睿交到下一代手中,他们便完成了使命,自此湮没在岁月长河之中,万世流芳。
可也只是他们以为。
“阿临,哥哥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他极其不舍地摸了摸秦祐临的头发,向他告别,“明日便是八月十五啦,今后你若想我了,就看看月亮吧。”
“记得要帮我报仇啊。”
……
“大殿下好计谋,还知道声东击西,掩护太子殿下逃跑。”首领抹掉嘴边血迹,恨着劲儿说道。
不知道秦祐辰哪来这么强的意志,十几人追杀他们四五人,杀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了,还能继续提剑反击,杀得这边也几乎全军覆没。
秦祐辰本人也快如强弩之末,伤痕遍布,尤其身后还有道横贯整个背脊的伤口,鲜血潺潺往外涌,浸透得已完全看不出他本身的衣服是什么颜色,脚下土地,更是红得几近发黑。
他站都站不稳,嘴角亦在一直往外淌血,总也擦不干净,却没停止执剑向那首领挥去。一击落了空,那首领反手就划伤他的手腕,打掉他的剑,他便赤手空拳迎上去,正面对敌。在掐上那首领的脖子之后,一柄短匕,狠狠刺进了秦祐辰的肩头。
“大殿下,您何必呢?”首领被掐得青筋直跳,气短且急促,下手便更加用劲,意图逼秦祐辰松手,“杀你们的任务完不成,可太子殿下照样躲不掉。京中盯着他的人不知几何,您以为他真能坐稳那个储君之位,然后再替您报仇?别太天真了。”
“是吗?”血液浇灌出的美人儿,愈发妖冶艳丽,一笑勾魂,“我若是活着,兴许他还有所顾忌,可我若死了,你觉得,东睿的天,还会不会变?”
头顶是暖月,身后是寒山,寒山之下,是辨不出深浅、也分不清急缓的谷壑流水,于夜色中张着嘴,即刻便要吞天噬月。不远处还有一两个黑衣人倒在地上要昏不昏,秦祐辰瞟了他们一眼,拖着首领就往后一步步退去,踩上了悬崖边:“我不知道你们主子是谁,但你们要是没死成,还留着一口气回去,那就记得转告他,秦氏的领土,除了秦祐临,谁、都、别、想、抢。”
“至于我,今天就是死,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下去跟我作伴!”
首领想松开握着短匕的手,可已经来不及了。秦祐辰已力竭,却在说完这几句话之后,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反身就将自己与他调换了个位置,推着他纵身一跃,耳畔一阵呼啸的风过,没入黑暗,再无声息。
……
阿临,哥哥看不到你剑指四海、威震八方了。这条命,哥哥今日便还予你。
烈日降临,你要,永垂不落。
……
……
……
“阿辰!!!”
熟睡中的人,自噩梦中惊醒,恐慌顷刻攀至顶峰,想抱上那个他没抓住的人,去寻求一点实实在在的安心,可他的枕边人呢?
外屋的侍女也被这人惊醒,睡眼还惺忪着,就听见他在怒吼:“他人呢??!”
“殿、殿下,王爷他……”
他甚至都不等她们回复,便冲了出去,一扇一扇撞开门,一间一间屋子去找。
没有人。
没有人。
哪里没有人。
“殿下,您先把衣服披上呀!”丹萼在后面边追边哭,木樨也在哭喊,“殿下,您、您跑慢些啊……您要是也着凉了,王爷该更难受了啊!”
她俩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怎么都追不上前面那个狂奔的背影。直到寂静处传来一些轻微的咳嗽声,细弱,却声声不断,他才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脚步渐缓,随即却又更加用力推开书房的门,直接扑向那个靠在床沿没睡着的人,将人抱在怀里,不住打着抖。
下一刻,他便死死摁住那人肩膀,当头又是一声怒喝——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