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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0 章 ...

  •   街巷间的聒噪,又明显了许多。

      世道太平,太守府门前却聚着不少人。他们也没有什么天大的冤屈要报官,只是寻了个地方,可怜那对面店铺中,一言不发坐在柜台里的小老板。

      景安斋则是始终如一的热闹,客满为患,但也没有人上前打扰那个人。纵使人多,交谈声却压抑得宛如盛夏闷雷,总让人听得不是那么舒适。

      阮士兰看了许久,从后厨端出一碟红月,放在了许桓景面前。

      “谢谢。”他收回落在门口地板上的目光,对阮士兰道了谢后,开始托着脸,专注看着这弯冶艳的月。座下众人瞧在眼里,均是无声地一叹再叹,纵然心下不忍,却也只能默默瞧着,帮不得他一丝半毫。

      “……许老板为什么不在家休息啊?店里人手这么充足,不需要他盯着呀。”有人压低声音问道。

      友人回他:“你让人家怎么待在家里?睹物思殿下吗?”

      “可那红月,不也是殿下吗?”

      “……”

      他们口中的“殿下”,自然是安淮辰。他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无非一掀而起那层欲盖弥彰的轻纱,将这秘密暴露在阳光下,烈烈生姿罢了。

      可他只是一抹孤独的月色,并不愿意受这烈日炙烤,甚至都不能与之共存。他想要的,从始至终,无非也只有许桓景罢了。

      许桓景望着那红月,望了好久,才挑起一点边角送入口中。还是熟悉的味道,他将这甜味消化之后,又趴在了桌上,继续侧着脸,看着它。

      家里有什么好待的,家里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件东西,都会让他想起和安淮辰度过的每时每分,秋千上的拥吻、浴房里的温存,一起尝试制作新糕点的甜蜜,抱着安淮辰睡去又醒来的每个清晨黄昏……

      一个晚上而已,他就受不了这种明知爱人近在咫尺、却不在他身边的痛,怎么还能待在家里。

      来帮忙的吴姐和刘婶对望过后,同样叹着气,继续帮店内伙计传送糕点去了。

      而客人们还在那儿嘀嘀咕咕。

      “这下子,殿下肯定要回去了吧?那小皇帝不可能还放任他皇兄流落在外啊?”

      “估计快了。”有人下着定论,还有些艳羡,“讲真的,虽说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但哪有回家享受荣华富贵来得自在?什么都不用操心,还有人伺候,换谁谁不想回去啊。”

      “可怜许老板,就算跟着殿下回东睿,也不会有名分吧?那么多世家女供他选择……”

      一只瓷碗被重重搁下,乳白的汁水泼了一桌子,面前站着的,是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下去的年宵。小姑娘气势足,看着似要和他们理论,却始终没开口,眼中满是蓄积的泪,倔强忍着不肯往下掉,看得周围说闲话的人,也都不由自主闭上了嘴。

      那几名女子也听到了这些人的话,眼见年宵情绪就要崩溃,全都冲了过来,一个迅速将她往怀里一抱,另外两个,则压着嗓子、却十分生气地在骂人。

      “亏你们吃了这么久的点心,别人不信殿下,你们也不信?”

      这桌客人是从念景一路追到景安斋的熟客,见证了两人从相识到相爱的全过程,吴姐自然对他们更加不客气,“他什么时候让许老板失望过?你们说这话,不怕伤了殿下的心么?”

      “就是,殿下若真想回去,他早就回去了,他留在洛平这个小地方,不正是因为对许老板的爱吗?”阮士兰接腔,亦是忿忿不平,“反正我相信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许老板受委屈,也绝对不可能娶别人。”

      她们骂得很轻,可在逐渐安静的室内环境下,听得还是特别清楚,随之响起的,便是年宵的放声大哭:“辰哥哥肯定不是这种人,你们不要瞎说……”

      “宵宵乖啊,别哭、别哭……”刘婶慈爱地安慰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姑娘,“别担心,辰哥哥只喜欢许哥哥,他们不会分开的。”

      许桓景什么都听见了,却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

      还没打烊,门口就嬉笑着冲进来一伙人,拽着许桓景直往外走。他下意识回头,只看见阮士兰和晏晁在对他笑,前者向为首的凌崧打了个招呼,摆了摆手,示意老板跟他们去吃饭,不用管店里,凡事有家里人在呢。

      他们把他按在了醉月居的雅间中,有说有笑地和他搭话,还给他夹菜添汤拿果子。许桓景来者不拒,拿起筷子对胡昭蕴说谢谢,却什么都没夹上来,依旧发着呆。

      众人沉默了片刻,凌崧焦急地挠了挠后脑勺,见着小二又端来一盘菜,他大喜,抢过来之后就往自个儿眼前放,夹起一块,堆到了许桓景那座小山碗上:“桓景,这葱油饼是店里新出的,你尝尝,可好吃了。”

      “……”朋友们纷纷向他投去看傻子的眼神。

      凌崧摸不着头脑,没懂他们为何这么看他,半天才如梦初醒:“噢!我忘了你不吃葱……”

      说着便讪讪把饼夹了回来。

      “……”

      可他再一想:“不对啊,是殿下不吃葱,你吃的呀?”

      他又想把饼夹回去。这一来二去的,一个没夹稳,那块倒霉的葱油饼终于掉在了桌上。程翡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抓起葱油饼,狠狠往他嘴里一塞:“不会说话就别说,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凌崧满嘴都是油,许桓景看了,还有心情笑一笑他,随后才站起来,对众人道歉:“多谢诸位关心,我还是先回家吧,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慢用。”

      他缓缓关上门,也隔绝了门内骤起的围殴声。程翡和葛家姐妹俩追着凌崧打,卑微的少爷吓得躲在桌子底下欲哭无泪,耳边还有她们气急的骂声:“叫你多嘴,惹人家难过,回头殿下若是揍你,我们可不会帮你求情……”

      弦月当空,分外寂寥。

      秋千上孤零零坐着个人,从背后望去,单薄又瘦削。没有人哄他吃饭,他便索性不吃,像是一朝推翻了已维持二十几年的听话懂事,在那个人看似对他撒娇、实则却无限包容他的宠爱之中,亦同样放肆地表达着他的任性与娇纵。

      那人现在在做什么,吃了饭么,换了药么?没有自己在身边,他是不是也睡不着?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另一道影子,也悄然无息凑了上来。许桓景一怔,回头冲来人礼貌问好:“道长。”

      夜风温热,却不烦闷。

      鸿元熟门熟路地走去厨房,摸出半壶清茶和两个杯子,回到石桌旁,给他和许桓景倒好茶后,他才对许桓景说:“他没骗过你。”

      “我知道。”

      安淮辰从来都没骗过他,从他俩相遇的第一天起,他其实就已经把他的一切坦诚相告。

      也包括他对许桓景的一见倾心。许桓景又何尝不是。

      “那你为何不去看他?”鸿元边喝茶边道,“杜守廉和那礼部尚书在他房门前堵了一天,他出不来。那老头虽然迂腐,还一根筋,可若是看到你去,不会真的不让你进屋。”

      眼前一人一杯,恍惚之中,许桓景仿佛回到了那个借着酒意、偷偷向安淮辰表白心意的夜晚。他仍然想不起来,那夜他为何会做出强吻安淮辰的举动,但也无妨,不多喝一点儿,他怎么有胆子抱着安淮辰不放,主动亲他,无非是迟早的事。

      思绪陷得过深,许桓景便忽视了鸿元问他的问题,自顾自地碎碎念来:“原先我们都没明说的时候,还能当他只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少爷,家有变故才背井离乡。”

      “后来,贺轩来了,再后来我们就出了西市,认识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依旧不在意,想着既是如此,至少太守大人也能保我们安稳。可如今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想害他,杜大人权力再大,不过一方郡守,远不如他亲弟弟护得住他,我便不能当作这些背景不存在了。”

      “我这样对他,是不是很残忍?”

      他语气平静,鸿元却听出了他的不舍,戳穿他的伪装:“你明知道他不想回去。”

      许桓景不回话。

      鸿元也没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他:“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答应你,跟你一起开景安斋吗?”

      “……为了我。”

      他知道,安淮辰本可以一直窝在西市,当许老板的小伙计。若真搬去杜守廉眼皮子底下,久了一定会被杜守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上报冀陵之后再传信至东睿,他再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可安淮辰根本无所畏惧。

      “他知道我想和他有个真正的家,他也愿意给我,所以我们还是决定离开西市,把店铺开在了太守府衙对面。”

      似是想起杜守廉每次接待他们,都是一副紧张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样子,许桓景又笑了,“即使他总说自己无权无势,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保护我,还老是去威胁杜大人,他很嚣张吧?”

      “你看,你明明都懂。”鸿元慈祥地看着他。

      认识安淮辰这几年,他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那泼皮其实就是个纸老虎,表面张牙舞爪,实则不过一具空壳。

      心是空的,灵魂也是空的,借着得天独厚的面貌,和金雕玉砌的生平,才筑起高墙自我防御,承担那些该属于他的职责。

      而后金裂玉碎,除了那张脸,他什么都没了。如果再遇不到许桓景,总有一日,这一弯月会自行消散于天地间,也说不定。

      很久很久之后,许桓景才又问了鸿元一个他一直想问、却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他重伤那几年,是不是很痛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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