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窗》不见熹禾

57、第 56 章

　　榻上美人费了极大的劲，才终于坐了起来。他晃着不清明的脑袋，直接骂出了声，却很是虚浮无力：“赵敬这个狗娘养的，到底给老子下了多少软筋散？”

　　屋内仍然不甚亮堂，那灯烛不知什么质地，燃起的光昏淡又暧昧，合着一室轻烟，只让安淮辰觉得分外恶心。

　　那炉中线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想下床，意料之中的没有成功，摔在了地上，捱过很久才靠上床沿，低低喘着气。

　　像是回到断腿刚好，他拼了命都想重新下地、亦是一次次摔倒又站不起来的那段时间。鸿元看不下去，他却死犟着不肯接受鸿元帮助，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才叫鸿元一边骂他自不量力、一边将他扶上了床。

　　哼，老不死的就会占他便宜，比他爹还像他爹。

　　心里骂过鸿元，安淮辰又将手放在了胸前胎记处，他更加嘲讽地哼了一声。

　　什么狗屁神月，世人追捧他，他不照样被至亲之人推下高台，染尽一身尘土。有人敬他、有人怕他，还有人恨他、更想辱他，却无人肯真心待他，他这条命、这张脸就这么值钱？

　　可当安淮辰再一转念，那些讨厌的人，就统统从他眼前飞速消失，随之而来便是另一个人的容颜，顷刻占据了他整个脑海，和整颗心。

　　他想起许桓景第一次吻在这月牙上时，是多么小心又虔诚，仿佛这弯残月，真真如同许桓景的信仰一般，舍不得欺他伤他，只想怜他爱他。

　　以一人之躯，将他捧回遥遥不可攀的天际；

　　亦只有这一人，肯无悔交出真心与生命来陪伴他，直至死亡。

　　“幸好你没看见我这副狼狈模样，你这么爱哭，谁帮你擦眼泪啊。”他喃喃不舍道。

　　想到心爱之人，安淮辰脸上才多了些血色，与一点专属于那人的柔情。只是在瞥到门口那越走越近的影子后，他又冷下脸，不再朝向门外，闭目与世隔绝。

　　“安老板，您好歹吃点儿……”赵义第二次蹲在他身边，端着重新冒热气的碗碟，低声下气求他。

　　“滚开。”

　　“您一整晚都滴水未进，也不吃东西，仔细您的身子……”

　　“怕我伤身？”安淮辰睁开眼，入目是一碗香软晶莹的米粥，和几碟清爽小菜，倒是照顾他现下这具服不得油荤的身体，他却不领情，“鬼知道你们又在里面下了什么药，我不吃，有本事你让赵敬杀了我。”

　　他还有力气骂人，反手一掀，就把赵义手中的托盘掀了个底朝天，热粥泼了赵义一身，合着四分五裂的碗碟碎片，狼藉一地。

　　“我没下药，你放心吃。”

　　赵义正叹气收拾着残局，一听来人声音，便迅速打扫好房间，乖乖站到一边等候吩咐。

　　“你不想吃也可以，但你真的舍得死吗？你猜刚刚谁来找我了？”赵敬照常往桌边一坐，直勾勾盯着他，语气似羡非羡，“是你的好夫君，许桓景，许老板哦。”

　　“他倒是聪明，知道先去找胡昭蕴，也知道我们这伙人中，只有程翡跟我会功夫，才带着凌崧那个万事通来寻我俩帮忙，我当然要帮他。”

　　从他嘴里听到许桓景的名字，安淮辰心中对赵敬的厌恶更甚：“你有这么好心？”

　　“自然，江湖中人最讲义气，程翡都出头了，我不帮怎么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回想方才那人的样子，有些向往，“啧，你是没瞧见许桓景那神态，好一个痴情公子，我敢说全洛平都没人见过他那担忧得快疯了的一面，我要是你呀，我一定也会喜欢他。”

　　又看回安淮辰，更有些嫉妒，“可惜啊，我不是。我只喜欢你。”

　　本不想理会赵敬的人，却在听到他转述许桓景的神情之后，无法自抑地松动了分毫情绪。短短几句话，安淮辰就立刻想象出他思念的那人，该是什么模样——

　　他肯定不会在赵敬面前掉眼泪，但眼神和表情骗不了人。

　　无人不知他多爱安淮辰，安淮辰一不见，他该有多慌多急，恨不得去求他能求的每个人帮忙，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只有找到了他，许桓景才会什么都不顾地扑进他怀里，淌着总也擦不干净的泪，又着急又心疼地问他：“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他想替他拭去泪痕，刚伸出手，安淮辰却突然醒悟，此刻他正身处什么地方。眼前只有一片昏暗，没有他爱的人，虚空处那只手，又极其不舍地收回了身侧。

　　“傻子。”

　　安淮辰不自知，他这同样骗不了人的姿态，落进赵敬眼里，却让那点嫉妒刹那滋生出一成片疯狂与贪婪，叫嚣着不肯散去——

　　一袭昌容，夜色映衬之下，更显暗昧；

　　宽肩窄腰长腿，身段完美，即便蜷坐在地，仍是一副潇洒之姿；

　　可他偏生一张魅态十足的脸，和一双风情摇曳的眼，男儿身、女子相，尽显于他一人，又或者说，干脆就是这极为冲突却几无违和的风姿，已然超脱了世俗桎梏，才得以让东睿万民甘心称他，神月；

　　神不恋世，他却只是一介凡人，有七情六欲，尤为钟爱那个温柔似水的许桓景。正如此时此刻，一提到许桓景，他便这般思慕痴恋。

　　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生贪念。

　　“不过，我就算答应了帮他，也不会让他发现你就在我家。”

　　赵敬根本没打算藏着他的贪婪，按捺不住满心猖狂，“别人搞不清，我不信许桓景也不知道你身份，但他不在乎。你是天琅少主也好、安亲王也罢，一旦真相公之于众，洛平要完蛋，南渊也会完蛋，他却选择私下行动，说明他就没想让官府参与进来，我赌他也一定不会去报官。”

　　“最多三天，到时候我找人假扮成你，放出寻到你尸体的消息，他爱你爱得足够自私、又足够痴狂，我更不信他不会随你而去；等许桓景也死了，就更无人知晓你是谁，杜守廉无论如何都会压下这些风波，为他的乌纱帽、他的命，也为南渊不被铁骑踏平。”

　　他走到安淮辰身边，蹲下后挑起他的下巴，望着那抿紧的唇，欲壑难填，“三天之后，我就带你远走高飞，从此山高水远，只有我俩相依为命，可好？”

　　“放你娘的屁，你也配？”安淮辰直接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言语粗鲁不堪，哪还有半点贵族之气。

　　赵敬也不恼，随便擦了擦脸，仍对他体贴有加：“……不愧是‘泼皮美人’，果然名副其实。你若真这么快对我言听计从，我反倒要怀疑你是不是另有企图，想趁机杀了我，逃出生天了。”

　　他捏得不紧，安淮辰一推，就把那只脏手打了下去，嫌恶地撇过头，藏在衣袖下的拳攥了又攥，恨意扑面。

　　不行，他一定要逃出去，他不能再让许桓景担心。

　　赵敬很满意他的不顺从，施然又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好好吃东西，好好活下去。你这么骄傲的人，甘心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吗？换我我不甘心的。”

　　却再次一脚踩碎他的希望，“啊对了，饭菜里是没有药，但这房间里的香，你也应该猜得出不是什么益气安神的好香，你别想着逃出去。不过你别怕，它只会让你浑身无力而已，我不碰你，至少，这三天不会。”

　　“我还挺期待今后你会如何替许桓景报仇，使尽浑身解数，却伤不了我分毫，最后只能被我玩弄一次又一次，想求我放过你、又舍不得我离开你的身体。啧，我都不敢想那感觉会有多美妙。”

　　“你觉得呢，神月殿下？”他俯身凑在安淮辰唇边，差一点，就要吻上去。

　　“神月殿下，我们，来日方长啊。”

　　他必须逃出去，然后，杀了赵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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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你有阿辰的消息，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许桓景没进屋，像在那三人家门口一样，言简意赅、却极是寝食不安一般，向赵敬言明了诉求，赵敬一口应允。

　　离去时，他还没注意到脚下台阶，险些就要崴着，几人连忙上前搀扶，赵敬眼明手快，才让他抓在自己手臂上，没有摔跤。许桓景红着眼朝他道了声谢，心神不定往家走去。

　　只是还未走一段路，他便停留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之后，转过了身，盯向已经关上的赵家大门。

　　身旁三人对视后，程翡严肃问道：“怎么样？你若不想报官，我可以请师父帮忙，单打独斗我大约能和他不相上下，但加上我师父和师……”

　　“不，去报官。”

　　鼻尖还缠绕着一缕极淡的香气未消散，他眼底的轻波掀起滔天巨浪，似要将天地掀翻。

　　“这件事情，必须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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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夜尚未过去，杜府亦迎来了几位当下最不想看见的客人。

　　许桓景立于台阶下，身后是与太守最亲近的胡昭蕴、关系网最广的凌崧，和最路见不平的程翡。最前面那人迎上杜守廉惊惧到失焦的双眼，沉声告道：

　　“杜大人，东睿安亲王于今日傍晚，在洛平城郊茶山处失踪，遍不可寻。”

　　“请您下令，全城戒严，并即刻上书陛下，告知东睿所寻之人就在南渊，吾等，必将恭送安亲王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