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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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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大,满地泥泞,却有人在夜雨中狂奔,看见医馆就去敲门。
可那几家医馆全都大门紧锁,无论他怎么喊也没人应声,求救声再凄厉,也被这响彻云霄的惊雷掩盖住,一扇门都没砸开。大雨滂沱,雨夜下的渺小身影,那么孤立无援,那么彷徨绝望。兜兜转转,竟仍只有之前替安淮辰看过腿伤的老大夫家亮着灯,终为他们开了门。
“安老板,您这是……”
方老大夫一开门,便被门口那浑身湿透的人吓一跳,再揉眼一瞧,他背上还趴着一个人,蓑衣箬笠遮得完好,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医者的直觉告诉他,这人定然出了大事。
“快、快进屋!”方愈急忙让他俩进来。才刚将人放下,安淮辰就死死攥住他的手,惊慌不安地求着他,“大夫,您救救他!”
“安老板莫慌,老朽这就来替他诊脉。”
先前滚烫的体温骤降,这会儿许桓景再躺着,便是周身冰凉。他也没有意识与精力再哆嗦打颤,只是安静躺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口起伏都孱弱得很,与他旁边那位急得快如同火山爆发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桓景、桓景,你别吓我,你醒醒……”安淮辰抓着他的左手,不停朝他手掌心呵气、揉搓,想焐热那只冰冷的手,却于事无补。
他全身都在颤抖,许是被这猝然而至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又或者,是眼前这人没给他任何反应,让他恐惧至此,宛如天塌地陷一般,顷刻要了他的命。
更不知他脸上是雨水还是汗水,再或者,还有别的,眼见方愈神情愈发凝重,他声音更在颤抖:“大夫,他怎么样?”
“脉象缓弱无力,似还有些血瘀……”方愈斟酌着用词,可事实在此,他也不能瞒着安淮辰,“许老板……怕是中了毒。”
一道闪电穿透薄窗,劈得眼前人艳光尽褪,脸色煞白。
怎么就中毒了……
但他没心思再去想许桓景在哪中的毒、又是何时中的毒,他只知道麻木重复着求人的话,几滴不凉不烫的水珠落在方愈的手背上,眼神空洞无光,字字都剜心:“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他,他不可以有事……”
求医者怜悯,求神佛开恩。
求许桓景睁开眼看看他。
老者长叹,于心不忍道:“您稍安勿躁,虽不知因何导致的许老板中毒,但所幸用量尚浅,毒素也未完全侵入心脉,老朽给他开几副猛药,将毒逼出来,再施几日针调养一番,不日便能好转。”又叮嘱道,“只是这段时间他精神会很差,切不可劳累、不可着凉,尽量别让他沐浴,给他多喝些温汤热水,少食油腻荤腥……”
“我知道,您别说了,快抓药吧!”
方愈在药架边拣拣挑挑,门外雨声不止,身后关切亦不止。呢喃声声颤颤,钻进他的耳,听得方愈一叹再叹,顺手又拣了几贴驱寒的药。
病人还没好,这个照顾他的人可不能再倒下。
然而拣着拣着,方愈也慌了:“……坏了,还差一味药材。”
背后那人蓦然抬头:“什么?!”
安淮辰想冲过来,脚下却一绊,差点摔倒。勉强站稳后,几乎要将方愈整个人都逼到角落里,朝他吼道:“你家这么大的医馆,连药都没有?!”
吼完才惊觉他态度极差,又将这点情绪强压下去,“抱歉,我非有意……若您家没有,其他医馆或药铺有吗?”
“可那些医馆都没开门,我等不到明天,该死……”
方愈被他吼得头皮一发麻,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好半晌才松了松气:“您别急、别急……还有一个办法!”
“前几日胡公子从我这儿买了几株药草,虽然效用甚微,但也能解两分毒,能暂代一二。今晚先用着,明日一早我便去向别的医馆药铺寻药,绝对不会耽误病情!”
“胡公子?胡昭蕴?”
“对。他是您的朋友,想必不会见死不救……”
“别废话了,快走。”
雨中,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着。方愈背着药箱,还没忘记要给背了个人的安淮辰打伞,一路磕绊,才终于敲开了胡府的大门。
胡昭蕴揉着眼睛犯迷糊,一听原由,却说:“那药草是帮我舅舅买的,送到他家去了,他说他最近上火,拿来泡点水喝,降降火……”
安淮辰深吸一口气:“……你别管,跟我走就行。”
“可、可我不确定他愿不愿意给啊……”非胡昭蕴推脱,虽说杜守廉是他亲舅舅,但毕竟还是一方太守,他带着外人夜闯还搅人好梦,杜守廉不得找他娘算账啊?
一整晚都心急如焚的那人,却在正要把胡昭蕴往门外拽的时候,莫名停住了脚。
他盯着胡昭蕴的眼睛,一字一顿:“杜守廉若不肯给,我就杀了他。”
*
雨也下了整晚,临近天边渐泛亮光才停,整座城都还睡着,只有杜府灯火通明。
换了身干净衣裳的安淮辰,依然寸步不离地守在许桓景身边,还不时用帕子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虚汗,动作温柔小心得紧;
给许桓景抓的药还在炉上煨着,下人便屏着呼吸踮着脚,先把除湿驱寒的药端了上来,畏畏缩缩举过头顶。他也不嫌烫,抓过药碗三两口下肚,再继续握紧榻上那人的手,贴在他脸颊上细细摩挲。
一室闲人,尽如尘埃,不入他眼。
而那堂堂父母官,则大气不敢喘一声地站在他旁边,双手揣在袖兜里,亦时不时偷偷伸出手来,抹掉冷汗二三,再揣了回去;
胡昭蕴对他舅舅这极为反常的举止相当不解,可他自个儿还没完全醒,更不好先走一步,便安静立于一旁,脑袋一点一点,接着打起了瞌睡……
至于方愈,眼神从这几人身上扫过后,一个字都没问,依旧专注施着针,老实当他妙手仁心的大夫。
从医数十载,耳聪目明却不多管闲事,才是他活到现在的资本。知道得太多,他那满屋子珍贵药材,怕都不够买回他一条命。
过了很久,方老大夫才拔掉最后一根金针,趁众人各怀心思之际,悄悄呼出一口气。
“许老板脉象已渐平稳,等服过药后,晚些时候可能会再吐几次血,也会再次高烧……”见安淮辰脸色又不太妙,方愈一句也不敢停,立即接上,“但您且放心!这只是体内余毒在作祟,烧过这阵就好……”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十二个时辰内,他一定会醒!”
一天而已,对于无故中毒的人来说已算极速。安淮辰仍然不满这时间太久,可到底有个盼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他把许桓景的手放回被窝,又往上提了提被子,确认不会漏进一丝风,才肯作罢。
“……安老板,敢问许老板近来有误食些什么东西吗?”方愈收拾着药箱,余光正打量稍有些放松、却仍紧揉眉心的安淮辰。明知道病床上那人听不见,他还是压下了音调,轻声问道。
“这毒虽不至一击致命,却很是折磨人,若投放于食物中,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出来。”
针袋被他放进药箱,又掏出纸笔来,边写边接着说,“而且这毒路子挺野,老朽不才,活了几十年还算有点见识,这才不负所托。可他从哪儿染的这毒呢?我只在江湖仇杀中见过,还有赌坊老板追债时,会用这种阴损的毒药……”
不知他在写些什么,写写停停,自言自语的同时,又落下几个字。
安淮辰却在想,他们日常吃食都一样,无非是吃得多与少的区别,许桓景能误食什么?莫非是白日那两份被质疑变了质的点心?
可那红月与酥酪,在他们进贺记大门之前,伙计们就都已尝过,也没有问题啊?
……
不对。
有问题。
那男人碰过的勺子……
半晌,他沉下脸,冷冷吐出几个字:“我知道该找谁了。”
杜守廉冷汗也不擦了,迅速站得笔直,等着他随时都有可能下达的命令,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室内静得诡异,方愈如坐针毡。再多待一会儿,他都可以不用回家,当场给自己扎两针续命算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刚写好的纸张递给安淮辰:“这是老朽写的食单,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写在上面。您放心,虽然清淡,但该补的一点也不会少,就照着它吃,许老板绝不会掉一两肉!”
又很有眼色地把另一张药方交给杜守廉,“杜大人,这是许老板需服用的药,十日剂量。天亮后老朽会去别处寻药材,午时之后,您派人来方家堂取药即可。”
“熬过这十日,老朽定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许老板!”他再看向安淮辰,赌上医者之名,拍着胸脯保证道。
屋外又有人端着药碗进了门。
哑巴一整夜的杜守廉,此刻终于说上话,开始指使起房间里的人来——
先把靠在床柱边睡着的外甥喊醒:“昭蕴,你送方老大夫回去,到时再把他和药一起接过来,再给许老板看看。”
“啊?哦……”胡昭蕴打着哈欠,客客气气将人往外引;
再交代那放下药碗的仆人:“别杵这儿了,去,把我房里那个软塌搬过来,再找夫人要那床浮光锦被,安……老板可不能受凉,不然谁照顾许老板!”
“是,老爷。”仆人马不停蹄转身去准备,一恍神就撞在了大门上,又惹来了杜守廉的怒骂,“你要死啊!小点声儿!”
“是、是,老爷。”
“都给我机灵点儿,安老板有什么吩咐,照做就是了,怠慢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老爷……”
*
许桓景昏迷了近一天,亏得他底子好,戌时过半,便醒了过来,尽管人还十分虚弱。
嫌杜守廉家睡得没自家舒服,还不好照顾许桓景,服过晚间的药后,安淮辰便背起人、拎着药,不顾杜守廉盛情挽留,就要回家。
胡昭蕴也在他舅舅家待了一天。
眼看着杜守廉毕恭毕敬地从天黑忙到天亮,再忙到天黑,现下又一口一句“您慢走”、“路上当心”,还硬是打发了俩随从去送人到家,一个拿药、一个点灯,势要照亮他们回程的路,胡昭蕴再说不好奇,那都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思维。
于是他便问了。
那点头哈腰的太守大人回了身,怜爱地瞧着他家傻不愣登的小外甥。不知怎的,偏被胡昭蕴看出一种自己成了待宰羔羊的感觉,就是想跑,都不知该往哪跑。
“你不知道你这位朋友,是什么来历吗?”本着不能他一人憋死的原则,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杜守廉非常慈祥地抓住外甥的手,和蔼道,“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啊……”
……
“那……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您,非要拉上我?”胡昭蕴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杜守廉回得理所应当:“那当然是因为你和他关系好,为朋友两肋插刀,多正常一件事!”
话到最后,便再次语重心长地警告他,“人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你也一定要守好这个秘密,知道了吗?”
舅舅笑意阴险,胡昭蕴不禁有些神游,想到他夫人求他找安淮辰画的、挂在家里墙上的、并且应是整个南渊仅此一份,还落款一个“安”字的墨梅图,陷入了深思……
那幅画,可真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