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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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初夏，临至午后，屋外捎进的暖风便催得人不住犯困。
可这丝毫不妨碍嘴馋的洛平人外出觅食。往那景安斋里一坐，未消多时，每个人的桌上便都摆好了精致的糕点，与可口的饮品。
那饮品自然是前不久安淮辰喝的浆果汁，酸甜解腻。安老板才不会放过这个既能赚钱、又能表达爱意的机会，没过几日就将它挂上了竹架；还有个新出的糖蒸酥酪，同样清香嫩滑，一口下去，绵软细腻，唇齿留香。
而做出这两款新甜品的许老板，此时正窝在柜台后面，窝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栽着脑袋沉沉欲睡。他似乎随时都可能睡着，却还能不时和安淮辰搭上话，声音更似那酥酪般轻飘，惹得食客总会边吃边看他俩，每日都是如此，乐此不疲。
阮士兰忙里偷出闲，正挨着其中一桌客人，目不转睛欣赏人家的画技。那客人自带笔墨与画架，来了两日便画了两日，旁边还围着不少人，画的赫然是眼前这极温馨的一幕，引来赞叹无数。
画画完了，从外边也走进来两个人，年纪小的那位左手提着竹篮、右手托着一串璎珞项坠就直冲阮士兰奔去，兴奋喊着：“士兰姐姐，这个送给你！”
这一嗓子下来，许桓景醒了瞌睡不说，还被惊得猛地一颤，安淮辰立即抱紧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安抚受惊的白兔一般，极富温柔与耐心。
随即就甩给年宵一记眼刀，吓得她火速闭嘴，躲在阮士兰背后不敢看他。
“呀，这串项坠真漂亮，我们家宵宵眼光真好！”阮士兰憋着笑把她揪出来，又夸道，“你这发钗也是新买的吗？”
年宵反手一摸头上的流苏金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都是阿翡姐姐送的呢！”
那边，程翡同安淮辰打过招呼后，就把手中的东西往角落里一堆，亦靠在柜台边，看着年宵笑得柔和。
安淮辰听见这话，又阴下了脸：“我叫你去买东西，没教你可以白拿人家的东西，你还让人家当送货师傅，长本事了？”
“我想给钱，可阿翡姐姐不收啊……”年宵觉得她貌似占着理，却不敢大声反驳，只敢偷偷嘀咕。
“你还敢狡辩？”
“哎，你别怪宵宵，她路过我家店铺，是我非把她拽进来、硬要送她的。”程翡好心拦下即将教训小妹的大哥哥，替她解释，“我都白吃了你们家那么多点心，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小姑娘爱美，让她高兴高兴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许桓景，仗着众人溺爱年宵、安淮辰溺爱他，便装作没睡醒的样子，还赖在安淮辰怀里不起身，却是按住他，不让他去教育年宵，并悄悄冲着小姑娘眨了个眼；看客即刻了悟，笑声便逐渐明显了起来。
安淮辰哪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一把捏住他下巴，抬起他的脸对着自己。想说点什么，却被许桓景那水润得颇为无辜的眼波，当头浇灭了他本就没多少的怒火。
“……你就惯着她吧。”下巴上的手瞬间换至脸颊两侧，他又掐着那两团软肉，看似恶狠狠、实则根本没使多少劲儿地嗔怪许桓景。
“还是我的阿辰好。”许桓景笑眼一弯，脱口便是一句甜言蜜语。
“咳咳……”
座下咳嗽声四起，旁人纵然习以为常，仍不免有些羞于两人这么直白。可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他俩情深意笃的最好证明吗？若非这两人感情甚好，他们还不乐意进这景安斋，享用这些甜蜜糕点呢。
阮士兰半弯下腰，示意年宵帮她把那串项坠戴上，再站直时，便拎着裙摆，左右各转了几圈，爽朗问向客人们：“好看吗？”
夏装轻简，襦裙素雅，玛瑙粒粒红润，琉璃颗颗溢彩，衬得她更加肤白如雪，清丽大方。众人亦发自内心地夸道：“好看！特别适合你！”
话音还没落，就见她喜滋滋地往后厨方向跑，边跑还边喊晏晁：“相公！你快来看我的新首饰，可漂亮啦……”
室内其乐融融，室外阳光灿然，桃花香浮在空气里，整个洛平城都被笼于一股极为舒适的氛围下，好不悠闲。
却有人再次慌手慌脚闯进来，进门就大喊那两人救命：“许老板，安老板，不好了！有人在店里闹事，你们快去看看吧！”
*
贺记虽不如总店位置好，却因师出同源，再加上空间比总店更大，便同样是日日爆满，客不间断。
今日却客满得有些异常，许多人都被堵在外面，还各个都踮脚朝里张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进门一看，才发现里面正有人在与掌柜据理力争，硬要讨个说法。
“我们家糕点都是现做的，您不能平白污蔑人呀！”为首的老伯急得满头大汗，他儿子亦是又急又气地在一旁搀着他。
若非担心老父气急攻心站不稳，估计他早就提起擀面杖去揍人，哪会像现在这样，即便对面站着的是衣食父母，也没有一点好脸色：“谁知道你们在哪吃坏了东西，非得赖在我们头上，还狮子大开口要五十两赔偿，你们怎么不去抢钱庄啊？”
“你怎么说话的？”那看上去四十出头的男子正要破口大骂，旁边那位趴在桌上的妇人又哎哟不止，听得他又着急凑过去，低下声来好生安慰她。
看这情形，想是客人吃到了不新鲜的糕点，索赔无果，便在这儿大闹。店内众人没法子，才让小伙计赶忙去找大东家求助。
“麻烦让让、让让！”小伙计拨开围观的人群，把外面几个人都带了进来，随即便站回其中一名女子身边，“阿姐，我回来了。”
“嗯。”她点点头，冲着进门几人冷静问候道，“许老板、安老板，程小姐。”
阮士兰要来帮忙，许桓景让她留在店里看着，左右程翡无事，便跟了来，若有需要帮衬之处，她还方便搭把手。一踏进门，却见里面还有个熟人，她疑惑问道：“赵敬？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名唤赵敬的男子面前摆着一碟红月，耸耸肩回她：“想吃了，就来了呗。”又朝漩涡中心一努嘴，提醒她还是看好戏更重要。
“许老板是吧？您来得正好，今儿您非得给我个说法不成。”
那男子一见到主事人，就迅速将炮火对准了许桓景，疾言道来，“我夫人今早在您家买的红月与酥酪，本想着留一半给我女儿晚间回来吃，可谁知刚一吃完午饭，她就喊肚子疼，去医馆开过药给她服下，到现在人还不舒服。”
“这两份点心我都没碰过，只有我夫人吃了，您还说与您家无关吗？难不成，您家生意好了，就店大欺客，拿些头天晚上没卖完的点心来滥竽充数、敷衍了事？”
他咄咄逼人，那老伯亦不肯让步：“许老板，我施家做了几十年的糕点，又得您信赖，当了这贺记的掌柜，我每天都盯着他们，一步也不敢出错，就怕砸了咱们家招牌，我怎么会干这种事哟！”
有好些与施伯相熟的老主顾帮腔道：“就是，洛平谁不知道施伯童叟无欺，以前我就没在他家买到过坏掉的糕点，如今又跟着许老板做事，您讹谁也不能讹他呀！”
“既然您都去医馆看了，大夫就没跟您说具体是什么原因吗？您若不爱吃，下次不吃便是，诬陷许老板家的点心不干净，还想敲诈，多少有些不太厚道吧？”
先前那与许桓景他们打招呼的女子，便再次沉着回话道：“许老板，剩余的点心就在那儿，我们都尝过了，完全没问题，可他非说我们学艺不精，非要等您来尝尝，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就上告官府，让我们停业整顿。”
她一指旁边桌面，耳边响起一道带着怒意的男声，却是安淮辰强硬拒绝了这无理的要求：“尝什么尝？他要告便去告，我看谁敢动景安斋。”
不仅如此，他还挡在许桓景前面，仿佛下一秒就要揪起那男人的衣领，扔出大门外。
“你！”
男人并未被他吓到，见许桓景从他背后现身，一如既往地安抚着他家这位脾气不太好的美人，眼神一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许老板，您家夫人好厉害，告官都不怕，莫非太守大人还能看在他容貌的份上，扭曲事实、颠倒黑白了？”
“你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
店内一众伙计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下去，各个卷起袖子准备动手。是客人又如何？败坏景安斋口碑，还诋毁安老板的名声，今儿这架不打也得打，大不了真停业几天，也不能任人欺负到他们头上来。
不仅是伙计们怒气冲冲，就连食客们亦看不过眼，纷纷指责这男子欺人太甚。程翡一对秀眉皱得老高，转身便要出门去找胡昭蕴，被赵敬扯住胳膊拉了回来：“急什么？看看许老板怎么做，他可舍不得让他家美人儿受委屈。”
许桓景看见这两人的动作，本就不欲麻烦朋友为他家这种小事担忧，视线只在赵敬脸上落了一瞬，便转回至那男人，压下不满，客气说道：“客官，景安斋开门做生意，做的是长远买卖，绝不会自断后路。”
“况且天气日渐转暖，若我们真用隔夜点心滥竽充数，客人都不用尝，一看色相便知，更不会让您有买回家的机会，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误不误会，您自个儿尝尝不就是了？”男人不依不饶，“贺记不比总店，师傅手艺再好，也没您精湛不是？他们吃不出来，我不信您也吃不出来。”
他一扭头，就想去端那两份糕点，一看方才被伙计们用过的勺子还在里面，怕许桓景会嫌脏，甚至还从他夫人身上摸出一块素净丝帕，贴心将勺子擦拭过后又放了回去，端到许桓景眼前：“我擦干净了，许老板，您不敢尝，莫不是心虚？”
那红月缺了一角，显得本就残缺的弯月，更是破碎不堪；而那份乳白酥酪，因放置时间过久，亦不如刚蒸好时滑嫩，面上酥皮泡得软烂，着实让人没什么食欲。但即便如此，许桓景也不信它们能到吃得人腹泻不止的程度。
安淮辰想试，被他挡下，说自己来。
他引以为傲的红月，不容许任何人亵渎。
“这位客官，这两份点心都没有异味，均可放心食用。承蒙令嫒喜欢，为表诚意，本店可以重做两份赠予您，但您若执意要求赔偿，恕我不能接受，既要对簿公堂，那便去吧。”
许桓景咽下口中红月，有礼有节，绝不屈膝。安淮辰轻拭过他的嘴角，继而更加跋扈地护着许桓景，冲那人不屑道：“听见了？不喜欢以后别来，我们家不差你这一个客人。”
那男人见许桓景还不认账，气极反笑：“呵，许老板这是打定主意要赖账了？行啊，报官前我也要砸了你们的店，我看今后谁还敢来你家……”
他力气颇大，几个年轻伙计齐围上来，才勉强将人围住，局面一度僵持不下。
却在这时，人群中再次出现个缺口，一位少女挤了进来，直接把中间那人往外一拉，当头就骂：“桌上那碗汤，你给我娘喝了？！”
“什么汤……”男人愣住，“哦，你说那碗肉汤？昨儿剩的，今天热热不还能喝吗？”
少女狠揪着她爹的胳膊，骂不停口：“我早上就告诉你，说过了一夜不新鲜，让你记得倒掉，结果你非但没倒，还热了给我娘喝？你要气死我啊！”
那妇人趴了许久，一听见女儿的声音，这才有气无力地冒出声，证明她的存在感：“别怪你爹，我看那肉和汤都还挺多，别浪费了，才想着凑合凑合再吃一顿……”
“那汤我也喝了，我怎么没事？”男子调转枪头，又开始攻击他女儿，“你还好意思说？成天不吃饭，就爱吃这些不正经的玩意儿，你娘辛苦给你炖的汤，你喝了几口？现在帮着外人来指责爹娘，翅膀硬了是吧？”
“就你这皮糙肉厚的，给你吃猪食你也当美味珍馐，你吃得出个屁来！”
“死丫头，你找打？”
……
眼前一幕过于戏剧化，众人早已看呆。
原本想砸店的男人，这会儿正要甩他女儿一巴掌，旁人见势不妙，蓦然回过神，将那小姑娘护在背后，这会儿倒都好心劝着他别和人计较，还劝那小姑娘向她爹道歉。再怎么说，也不该那样骂自己的父亲。
众人也听明白了，敢情问题还真不一定出在那糕点上。
那对夫妻看着就挺节俭，一碗剩余不少的肉汤舍不得倒，情有可原。然而不分青红皂白便来闹事，怎样都是他们的不对，众人看向那夫妻俩的眼神中，便又多了些嫌弃。
“要我说就是那点心的问题，今儿他们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
男人偏不罢休，他女儿往那两位老板的方向看去，终是狠心一跺脚，急出了眼泪：“你非要我把话讲那么清楚，那汤……那汤有老鼠爬过！你说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倒掉？早知道我就不那么急着出门，指望你干点事，天都要塌！”
“抠抠抠，也不知道你们每天抠成那样有什么意思，还把责任推到人家头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
店内刹那陷入一片死寂，随即而来的，便是阵阵反胃的干呕声。
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
小姑娘挣脱护着她的好心人，跑到许桓景和安淮辰面前，含泪一拜：“许老板、安老板，实在对不住，我爹混账，误会了你们。点心我带走，不需要你们赔偿，我这就带我娘去看病！”
说完便一抹眼泪，将那些剩一半的糕点装回食盒，再去扶起虚弱的母亲，看都不看还被围着的父亲，向众人赔过不是后，就要告别。
许桓景见她眼睛都哭红了，终是心下不忍，缓下语气：“……算了，我让人重新给你做两份，你带回去吃吧。”
“不用不用，它们又没坏，有啥不能吃？”小姑娘连忙摆手，“这事儿是我家不对，您不计较我已十分感激，哪还能再白要您的糕点？”
他再一叹，一偏头，早先那位小伙计的阿姐与他目光一对，立刻看懂这暗示。
她把银两放到小姑娘手中后，那道温和的声音又说，“钱我退给你，那两份最好还是别吃了，回去煮些新鲜的热汤给令堂喝，望她早日康复。”
“你若喜欢吃，下次再来，景安斋随时欢迎你。”
……
一场闹剧戛然而起，戛然又止。
看客渐散，景安斋因这一闹，亦提前结束了今日的营业。众人离去后还在那互相咬耳朵，无非是骂那男子信口雌黄还倒打一耙，唾弃他行径恶劣，对女儿还那么凶，想来对他妻子也绝非今日看上去这般体贴；
又由衷感叹许老板心善，想是由己度人，才对那母女俩好言相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毁了景安斋的名誉，毁了他与安大美人苦心经营的家？
日落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暗雷惊夜，夏雨淅沥。
这种天气最是惬意，适合伴着雨声入眠。
可至后半夜，安淮辰却是被怀里异样的温度给烫醒的。他抱着许桓景，就像抱了个添满柴的火炉，烧手又烧心。
借着窗外透进的细碎光亮，他只看见许桓景满脸全是虚汗，身上烫得吓人，却蜷缩在他怀中不停发抖，无意识地喊他：“阿辰，我好冷……”
轰隆。
又一阵闷雷响起。
“噗——”
怀中那人呛咳数声，呛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安淮辰的衣襟，转眼就彻底陷入了昏迷，不省人事。
“桓景！”
作者有话说第48章 第 4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