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借晨曦隐没》江月千里

9、星光

　　回去后的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凌薇知道自己不该多问，盛寻不知道如何开口。况且，他也无法开口解释清楚这一切。
　　直到晚饭后，盛寻准备回房间时，凌薇突然叫住了他。
　　“ 晚上可以出去吗？”
　　“怎么？”盛寻有些疑惑道。
　　凌薇看了眼窗外： “还不困，我想去看星星。”
　　盛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随口答应道：“去吧。 ”
　　等到凌薇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赶忙追了出去。
　　好在凌薇并没有走远，只是在海子边找了块空旷的地方席地而坐。白日里这海子还有些碧蓝的色泽，人见到它会觉得静谧而安宁。到了夜晚，除了不远处小屋里暖色的微光，就只有一点点月色笼在上边。潭水彻底变成了墨色，借着月光倒映出漆黑的林子，还有永垂的星子。月亮被黑云遮了大半，水凝滞不动，风也荡不起一点涟漪。
　　听到身后的动静，凌薇警觉的转过头去，却见来人是盛寻。她往旁边挪了挪，盛寻就挨着她坐下。夜晚的凉山安静的让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这片海子就是慈母之心吗？”凌薇问道。
　　盛寻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身旁的草叶。映着星光的眼睛半闭着，此时也像那凝滞的潭水，让人看不出情绪。
　　过了半晌，他才应道：“嗯。慈母海范围很大，这里可以说是它的'心脏'。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也很少有人敢靠近这片禁地，所以慈母之心基本上是个传说一样的存在。”
　　“那这么说，我们也许是第一个和第二个坐在慈母之心边看星星的人吧。”凌薇笑了笑，仰头看着天，“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这倒是把盛寻问住了，他想了想，回答道：“……记不清了。”
　　不是刻意隐瞒，是他真的记不清了。他能感觉到，从在山外村子里第一次见到凌薇开始，他的记忆里出现了本不属于他的一部分，后来那些记忆越发清晰，属于他自己的却逐渐模糊了。
　　而那些记忆，属于阿尔谦。
　　他也许确实是阿尔谦，分别属于“盛寻”与“阿尔谦”的记忆能连贯的串在一起，让他理清自己的来龙去脉。但一旦涉及到这种问题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鲜明了起来。
　　——比如说，盛寻曾经来过这里，如今被困在这里，林林总总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而阿尔谦，生来就属于这里，他活了多少年，就在这里守了多少年。
　　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果一定要形容出来的话，那就是一个人正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和另一个“自己”融为一体，而融合的结局是忘记自己的从前与往后，以另一个“自己”的身份生活下去。
　　从凌薇出现在慈母之心的那一刻起，盛寻就知道，这个结局不可避免了。
　　于是他抬起头来，和凌薇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真的记不清了。”盛寻的声音带着笑，“但我记得很久以前我们一起看过另一片天空，嗯，很久以前。”
　　凌薇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沉默了一会，看着他道：“嗯……其实就算我不记得了，就算过去了很久，这片天空也还是当年那片，我们已经有了新的回忆，我只是希望……希望你不要困住自己。”
　　盛寻摇了摇头：“没有。”
　　“ 什么？”
　　盛寻对上她的目光：“没有困住自己。”
　　他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这里的天空是虚假的” 。但如今黑云散去，月光温柔遍照。他听见凌薇哼起歌来，任凭她缓缓靠上自己的肩。于是他想着，这一切就算是一场梦，倒也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盛寻独自进了山。凌薇醒来后只看见桌上的早餐和一张字条。
　　“……归期不定 。我房间里有书，无聊的话可以去找本看看……”凌薇默念着盛寻留下的字条，往窗外看去。
　　笼着房子的金蔷薇像是疯长了一夜，几乎有一人高，连阳光都被遮挡了几分。
　　凌薇有些奇怪，吃完早餐，她拿着刀准备去苗圃里看看。
　　这些天在盛寻的鲜血压制下，她几乎感受不到花瘟的存在。但一靠近金蔷薇，她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手臂上的血管已经变成了墨绿色，如灼烧般隐隐作痛。
　　眼前突然变得模糊，她下意识的转身想要回去，却发现原本的小房子变成了一座高大的建筑——新都医院。
　　再回头时，那个叫殷蓿的小姑娘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你终于回来了 ！走吧，该去治疗了。”

　　村里。
　　“程皙哥哥，有客人来了！”莫依放下背篓，把里边的草药倒出来。
　　程皙应了一声，接过草药放下，擦了擦手和莫依一起走出去。
　　村民都凑在路边看热闹，村长带着两个彝民迎在路边，见程皙出来了，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程皙穿过人群，看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温巍敬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没什么表示，只是微一点头。
　　温潍锋走过去，朝他伸出手，道：“程医生，幸会。”
　　“温院长，大秘书长。”程皙回握了他，随后问道，“你们也来凉山了？”
　　温潍锋示意家仆开出一条道来，边走边回道：“来这里办事，没想到在这里偶遇了程医生。程医生来度假？”
　　程皙点了点头：“嗯。陪朋友来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温巍敬突然开口道：“朋友是凌小姐吧，怎么没见到她？”
　　程皙叹了口气，看着山林的方向，道：“说来话长。前几天，她……在慈母海失踪了。”
　　“慈母海？”温巍敬看了温潍锋一眼，神情有些严肃。
　　程皙不明就里，但见他们二人似乎有话要说，就先行告辞了。
　　程皙走后，温巍敬沉思了一会，道：“和正常的时间对不上，按理说她今天才该进慈母海。”
　　“应该不是盛寻。”温潍锋道，“有别的人进来了。”
　　在温巍敬原本的安排里，凌薇应该在今日进入慈母海，温潍锋留在村子里，而他则一路跟随凌薇，寻找慈母之心的同时调查一件旧事。
　　而如今村子里混进了居心叵测的人，显然不太安全。他不敢留下温潍锋一个人，只好改变计划，让管家留下，温潍锋则和他一同进山。
　　稍作休整之后启程，已经是中午了。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晴天，天却一直阴沉沉的，甚至到了靠近慈母海边界的地方还吹起大风来。
　　山里没有大路，连小路都很少见。他们几乎是在原始森林里穿行。就在登上又一座高峰后，温巍敬感觉心口一阵绞痛，忙回头向温潍锋看去。
　　温潍锋停在他身后不远处，捂着心口皱起眉，显然也感受到了。
　　“哥，还好吧？”
　　温巍敬看了看天，黑云堆积着，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虽是正午，整个林子却黑麻麻的。蝉半死不活的叫声偶尔传来，林中的气氛无比压抑。
　　温潍锋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半晌，他呼了口气，示意温巍敬继续前进，边走边道：“是新都医院。”
　　“嗯。看来那殷蓿还是和当年一样……凌薇应该是记起些什么了。”温巍敬冷笑一声，“没关系，一个已死之人一个将死之人，她们也翻不起什么水花。”
　　温潍锋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应该一刀捅死的是我，而不是她们……”
　　“哥。”温巍敬打断他道，“有什么话，等我们回了采薇山再慢慢讲吧。慈母海快到了。”
　　他的声音明明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却让温潍锋遍体生寒。心脏还在一阵一阵的绞痛，温潍锋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叹了口气。
　　走到林子尽头，狂风吹散了山间云雾，把那片索玛花吹的一片狼藉。温巍敬踩着遍地落花走向山巅，终于还是见到了那片碧蓝的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