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借晨曦隐没》江月千里

15、花瘟的起源

　　山中营地，温巍敬正面色不善的盯着汪管家，默不作声。
　　汪管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酝酿片刻后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家主大人，我们四处探查的时候，在慈母海边的断崖上见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长得……长得有些像先夫人。”
　　先夫人，也就是温蘅的夫人，温巍敬的母亲。温巍敬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没胆量来触怒自己，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我记得，你在温家待了三十年。”
　　汪管家点了点头。
　　“我信你一次。”温巍敬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温潍锋，嘱咐道，“哥，我带人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温潍锋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知道了，并未答话。汪管家微微摇了摇头，心想，这二位怕是又吵架了。
　　温巍敬头也不回的走了，断崖距离他们的营地并不太远，但此时他隔着一树花叶看着那女人的背影，竟升起了淡淡的怯意，停下来不敢往前半步。
　　他有关母亲的记忆其实很少。温夫人在他出生不满一月时就过世了，那时的家主还是温蘅，一向温和的他只在一件事上说一不二，那就是不允许任何人提起温夫人，更不允许议论她的死因。温夫人的画像和相片都被撤走，旧物也全部焚烧。温巍敬没有见过母亲，甚至连母亲这一形象都是通过温葳雅还有汪管家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直到多年后他开始掌握权柄，差人把温公馆院里院外翻了个遍，才堪堪找到几张老旧泛黄的相片。
　　他清楚的记得相片上眉眼带笑的温夫人，也记得她挽着温蘅散步时的背影。而此时与他只有一树之隔的这个女人……竟也让他莫名的熟悉。温家家仆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跟在温巍敬身后等待指示。半晌，温巍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跟着，随即神色如常的往前走去。
　　那女人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就微微转过身来，温巍敬终于看清了她怀中抱着的孩子，随后是她的脸……还有她的眼睛。
　　不像。他想，眼睛不像。
　　人人都说他有一双肖似母亲的眼睛，所以他最清楚，眼前这个女人那双满是悲哀的眼睛，和他的母亲一点也不像。
　　见他一直沉默，那女人率先开口道：“慈母海是禁地，不要再往前了。”
　　温巍敬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大约是他三五岁，刚刚记事的时候吧。有天温蘅正在给他指导功课，汪管家突然敲门进来，神色有些奇怪。就像是……方才告诉他，有个女人长得像先夫人时的神态。他们大概觉得温巍敬那样的孩子也听不懂什么，因此没有背开他。温巍敬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着书，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一边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汪管家凑近温蘅，低声道：“……您派去凉山州的人前日来信说慈母海新选出一位圣女，我想这是他们的内部事务，就没有上报给您。不想今日偶然翻到他们一并寄来的相片，那位被选中的女子……您还是亲自看一看吧。”
　　温蘅接过照片，面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神色，波澜不惊。但温巍敬知道，那时他的内心一定慌乱了片刻。
　　半晌，温蘅眼神暗了暗，随手将相片丢到地上，微笑着看向汪管家：“就连眼睛都不像，也敢拿到我面前来。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汪管家立即弯身捡起相片收进衣袋，垂下头惶恐道：“家主大人见谅，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叨扰您了。”
　　温蘅点了点头，等汪管家退出去后，他才像刚回过神来似的，看向温巍敬。
　　温巍敬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孩童的天真，他却像是被那眼神烫了一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终究还是亲自去了慈母海，那是几年后的温巍敬查到的旧事。但他只知道温蘅去慈母海见到了那个圣女，回来之后就像失去了灵魂，终究还是没能查到圣女对他说了些什么。
　　此时断崖上，温巍敬收回思绪，盯着那女人的眼睛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您应当就是慈母海的圣女吧。”
　　女人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是阿诗玛的孩子。”
　　温巍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不动声色的沉思片刻后，试探道：“您认识我的母亲？”
　　女人的神色有些悲伤：“回去吧，她已经永远离开了。”
　　阿诗玛确实是他的母亲的名字，他想着，眼前这位圣女也确实是当年那一位。
　　于是他开口道：“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我母亲死亡的真相，就是不知您愿不愿意回答。”
　　山风有些大了，把树叶子吹的哗哗作响，有几片还落在了温巍敬的身上，就像什么人轻拍着他的肩，劝他离开。
　　女人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没有背叛与阴谋，阿诗玛她……是自杀。那是她的心愿，也是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回去吧。”
　　温巍敬还欲再追问，那女人身形一闪，竟隐入了林中，再也看不见了。他转身往营地走去，面沉似水的吩咐道：“去找那个女人。”
　　温家家仆得了命令立即四散开来，阿尔槿轻拍着怀中的孩子，对着温巍敬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当年的温蘅也是这样，命人包围了慈母海，自己闯入禁地去见她。他语气温和，甚至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但很明显被他眸色中的笑意掩藏的东西才是他的本质，如温巍敬一样的偏执，甚至可以说是……伪善。
　　那时的她还没有经历后来的一切，况且当年的事她也确实很清楚，就全部告诉了温蘅。
　　神山百世百代受着山神的庇护，山神也并非避世不出，不少人都见过他在俗世的化身——阿尔谦。有一年山外天灾泛滥，山中却仍旧祥和安宁，人们为了感谢山神，竟想为他献祭一位新娘。被选中的新娘叫阿诗玛，人人都说她是有福之人，她却只想着逃离神山——因为她早已和当时的温家少爷，也就是后来的家主温蘅私定终身。献祭当天，温蘅带人来接她，她选择了诈死，和温蘅一起离开。
　　但是离开山神庇护的神山之子注定是活不长的。
　　温蘅带着她回到采薇山，正式与她成了婚。前几年一切都好，直到她怀上第三个孩子。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在日渐衰弱，对此，她早已有所察觉——他们的前两个孩子一个体弱多病，一年四季都有医生在侧。另一个行迹疯迷，竟有痴傻之态。尚在腹中的那个甚至被医生断言生下来后要不了半年就会夭折。
　　阿诗玛知道这是神山对她的惩罚。她虽然不敢回神山，但是为了孩子还是瞒着温蘅回去了。不等她回到自己的村落，就在在山口遇见了一位自称弥空的喇嘛。弥空告诉她，离开神山的人不会再被神山接受，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和腹中的孩子一起衰弱而死，剩下的两个孩子也活不长。并且还告诉她，温蘅手上有一种禁术，叫引魂符。要想让他们的孩子活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用引魂符与慈母之心做交易，就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求得神山的原谅。
　　于是在温巍敬满月那天，她偷走了引魂符，自沉慈母之心。等温蘅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找到潭边安放着的引魂符。
　　那时的他不明真相，还以为是她厌倦了山外的生活，想要魂归故乡。他在潭边种了一片金蔷薇，妄想着阿诗玛看见这花，能短暂的想起他。殊不知那被绝望的爱与恨浇灌的金蔷薇以慈母之心的怨气为养料，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毒物。
　　那就是花瘟的起源。
　　阿尔槿叹了口气。她在他们刚进山时就在暗中观察过，因此她知道和温巍敬同行的那个男人，不是阿诗玛的另一个儿子。并且他们二人如今，都不算是真正的人，他们在共享寿命。
　　温巍敬身上有感染过花瘟的气息，他来这里的目的也一定不是单纯的调查母亲死亡的真相。
　　阿尔槿离开了林中，大雾自她站过的地方缓缓升起，很快就蔓延到了温家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