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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艺术就该有艺术的样子 ...

  •   给许南烟检查完作业,又督促着她洗漱,终于还是让许南烟在九点前上了床。但今晚,许北枫却没法在九点前准时上床睡觉,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就,是安哥哥打来的。许北枫只能嘱咐许南烟先去休息,自己继续跟安哥哥确认采购跟合同细则。
      幸而一切顺利,也如许北枫所料,那些笔记本跟海报早都已经躺在了乌孝小商品市场很多人的仓库里,出厂价格也如许北枫所料一般很是低廉。许北枫却还是不得不嘱咐安哥哥:
      “只挑最便宜但是看上去花哨丰富的货,尽量拿的货都要不一样。我们只拿一万块钱的货,多了一分不要,也只拿我们要拿的货。当然如果他们做人情,送些他们积压的货,收下也没关系。
      尽量跟他们谈,看他们能不能帮我们把货送到凡城来。答应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帮我们把货送到凡城,之后凡城这边分销的小老板资源我们都可以给他们,反正这生意我们只做这一波。
      如果谈不下来,你就看自己租车借车,跟走邮政包裹,到底哪个更划算。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我们的成本压到最低,这话不用我跟你多说。
      还有,付款方式也跟他们谈清楚,签合同付三成定金,一万块钱的货全都出厂,你们两个确认有一个人压车,货在来凡城路上,我再付剩下七成。所有的钱,都从银行划账,我这边直接打。
      他们的收款账号在合同上写清楚,还有签合同的人,跟他们公章的法人,跟银行收款账号持有人,但凡有一个对不上,这生意都不做了。出门在外,你们自己小心注意,安全最要紧。
      必要的时候,身段一定要软,我们现在一文不名的,面子不值什么。
      再有情况,随时联络,也别忘了我爷爷到底是公安局,虽然打了一辈子的杂。必要时,扯虎皮拉大旗也是很顶用的。”
      ……
      许北枫心事重重的挂了电话,心中顾虑跟思绪万千,虽然在南烟面前表现得一切都好,但现在的许北枫是实实在在在高空走钢索。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踏错一步,都可称是万劫不复。
      可是能怎么办呢?
      都说黄金年代,只要努力就能挣到钱。但真正挣到钱的人,谁不是拼下一身剐,机遇风险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乌孝虽然是最大的小商品市场,但他们那边的人,也都是最热爱投机逐利的。安哥哥他们过去,连人家方言说些什么都听不懂,真真是只怕人家当面密谋要把他们卖了,他们都只有傻笑的份儿。
      今天晚上,只怕是很难睡着了。
      许北枫出了房间,却发现许谦鸣依然坐在客厅的桌前,亮着灯,面前一堆本子,上面写着各种曲谱,桌上还放着从学校拿来的一把电子琴,一把二胡跟一把竹笛。许北枫突然有一刻的恍惚,前世整整三十年,自己都从未见过这个身为音乐系研究生的父亲,如此认真用心的模样。
      ”怎么还不睡?“
      许北枫问出了口,许谦鸣像是被惊着了,打了个哆嗦,揉了一把脸,长长叹了一口气,说:
      “我倒是想睡啊,你不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吗?
      这版敕勒歌,你虽然唱出了大致的曲谱,潘岩祺也扒得很准确,甚至修改了一些你稍微走音的部分。
      但这版敕勒歌,它绝对不只是一首歌,这么简单。它应该是一首气势恢宏、蕴含万千、历史厚重的合奏曲,我本来就不会写歌,何况是合奏曲了。”
      “那你就写一首简单的歌,最多把阿卡贝拉好好做一下就行了,反正这首歌已经足够优秀了,不是吗?”
      许北枫清浅的一笑,谁知道许谦鸣却开口,义正言辞的说:
      “不行,艺术就该有艺术的样子。
      我虽然不是一个有天分的人,但你既然把这么优秀的作品交到了我手里,让我在当下让这部作品现于世间。我就不能让这部作品,失去它原本应有的高度跟厚重。这样的作品,在这个时代,被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写出来,本来就已经很委屈它了。”
      听到这番话,许北枫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重重的锤了一下,不痛,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就那么碎掉了。许北枫拿起那把二胡,陌生而又熟悉把它顶到自己腰窝的位置,笨拙而又努力的拉动琴弓,却只发出一声喑哑刺耳的蜂鸣声。
      许北枫笑了,重新放下二胡,说:
      “我的爸爸,跟你一样,曾是这个时代还算稀少珍贵的音乐系研究生。但我人生的三十年里,从没见过我爸爸,像你现在这样,如此认真而又郑重的对待一部作品。
      我爸也是个特别相信天分的人,他也一直说自己是个没天分的人,所以他也说我跟我姐在音乐上一样没有天分,因为像他。所以尽管我们的爸爸是音乐系研究生,可我跟我姐,直到我死前,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都不会,我姐一直耿耿于怀。
      但其实我一直不理解我爸嘴里的没有天分,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我爸在考上音乐学院,之前十几年的人生里,什么音乐都没接触过。但我爸后来可以熟练的掌握很多乐器,也唱得不错,也教过很多挺有天分的学生。
      但他从来,只从入门教到精通,就交给他认为比他更强的朋友带。
      但其实我爸教过我跟姐,在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同时教过我跟我姐弹琴。我姐天分确实不行,学两天就学不下了,曲谱也背不住,指法更记不下来。但我想大概是我爸一直跟她说,她没有天分,而且我学的比我姐快。
      但其实我学得也不怎么样,我对弹琴的学习一直停留在单手阶段,我背得下曲谱,记得住指法,弹得也凑合。可一到双手左右开弓,手就跟不上脑子了。其实我挺希望我爸能教我如何左右开弓的,但他从来没教过,大概在他看来,不会自己左右开弓,就是没有天分吧。
      而且我在练琴的时候,我爸也从来不会看着,他一般都在睡大觉。他不知道,我很羡慕邻居家一个女孩,她的父母什么都不懂,但她练钢琴的时候,她妈妈一定会守在旁边。
      你知道吗?很多曲谱,都是我在不到十岁的时候背的,过去二十多年了,我到现在还是能熟练的背出来。即使如今,依然只是单手弹琴,指法也还是不会忘。”
      许北枫把手放上了电子琴,找准了键盘,一串流利的音符,从许北枫手下倾泻而出。
      一时,许北枫的弹奏结束,屋子又静悄悄了。
      “是喀秋莎,你弹错了好几个音。”
      许北枫笑了,说:
      “二十多年没弹了,弹错几个音也情有可原,至少你还清楚的知道,我弹的是喀秋莎。”
      “你弹错的音,让这首本来很激昂的歌,变得有点忧伤。”许谦鸣的眸子有些下垂,看上去有些黯然,但他接着问:
      “那后来呢?你再没学过别的吗?我看你好像对二胡也不陌生,你姐姐呢?”
      许北枫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姐姐再没学过任何,但我后来拥有了一把二胡。
      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爸把我弄进了他学校的一个什么电教班,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教室新装修过,老师上课都用电脑PPT跟投影仪,学费比其他的班要贵很多,我爸好几个月工资呢!
      我在电教班的时候,学校领导突然说要让电教班的学生都学一门乐器。我当时的音乐老师,就拿了二胡到班上,说要教我们。我回家跟我爸说了这事儿,我爸就带我去买了一把二胡。但是班上响应老师买二胡的同学不多,学二胡的事就不了了之,我爸也没教我,二胡就一直放在那里落灰。
      后来我上初中,我爸把我送到别的城市上学,我开始经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很难受,很憋屈,但我谁也说不出口。我就想起了那把二胡,我想学一学二胡,至少可以把自己情绪融进音乐里发泄出来吧。
      我爸教了我如何定弦,如何拉弓,如何找音,就再没有管过我。
      十年竹笛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你也知道学二胡有多难。我苦练了一个暑假的找音,不得其法,我爸跟我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终究没有学会二胡,那把二胡也一直放在那里落灰。
      后来家里装修翻新,我妈扔了很多东西,我爸攒了一辈子的书,我姐跟我攒了小半辈子的书,甚至我小时候的所有照片,还有我们家并不多的合照。至于我的那把二胡,究竟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最后我拯救自己,发泄情绪的方法,就是写作。我爸也说我在写作方面没有天分,但我不听,一直坚持了下来,从十四岁写到了三十岁。我把我的故事,我的苦楚、委屈,全都写进了我的作品里,但我的家人,不论是爸妈,还是我姐,他们谁都不读我写的文字,不理会我灵魂的出口。
      他们只是爱我,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爱我,活着就好。
      可是你知道吗?后来我写出来的作品,别人读过后评价说,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也有人评价说,可以从作者的每一个字里行间,读出作者对生命以及整个世界的失望。这些评价让我毛骨悚然,而又觉得受之有愧,因为我的父母一直说我没有天分,说我一直在做没有意义的事。
      但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我唯一一部可以称得上美好的作品,一个重度抑郁症的患者,她说读完我的作品,感觉可以释怀,可以走出来了。你大概现在对抑郁症这三个字很陌生吧,这是一种病,这种病被你们这代人认为,纯属是矫情。
      但这种病切切实实的杀死了很多人,因为这种病会让人失去对这个世界的期待跟兴趣,丧失活下去的动力跟理由,然后自己结束掉自己。
      我很开心也很庆幸,我的作品可以救得了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可是我也很难受,我明明是写出那个作品的人,可是我却救不了我自己。”
      许北枫闭着眼睛说完全部这些话,才终于慢慢的睁开眼睛。再看向许谦鸣时,发现许谦鸣的眼圈也是红的,两个人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所以,你是这样子来到这里的吗?”许谦鸣终于开口,声音喑哑,像是掺了一把沙。“其实你十几岁的时候,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不好的事,都应该告诉你的父母。就算他们理解不了,但他们至少会保护你的。”
      “我后来也跟我爸妈聊过所有这些,我爸说的话跟你一样,但当我们终于可以聊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已经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而且其实即使时隔了多年,我爸妈也不愿意听当年发生的一切,任何一点的细节。
      或许对作为父母的他们来说,真的既屈辱又残忍吧!而且都是既成事实的事,什么都改变挽救不了;又事隔多年,连讨回公道合理报复都做不到。
      但后来我听过一句话,不要指责曾经的自己,她才十几岁,一个人站在迷雾里,什么都不懂,也看不清,但还是坚持了很久。我很感谢那时的自己撑了下来,只是后来的我,反而没有那时候勇敢坚定。”
      “那么现在你在这儿,在这个时代,究竟想做什么呢?”
      许谦鸣问得很郑重,许北枫能感觉得出来,这是许谦鸣第一次真的严肃认真的在对待自己,也在等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确定,我还小,不到四岁呢!”许北枫天真无邪的笑起来,避开了这个问题。“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一定不会急着做个文人了,百无一用是书生。
      而且在我三十岁时,那时的人们常说,我们用四十年,走过了人家四百年走过的路。看上去辉煌无比,实际上内里也是问题一大堆——比如我们这代人,跟我们的父母,永远都无法理解彼此。
      但我们不能责怪他们,因为他们是被时代车轮碾过又丢下的人;而我们这代人,看似赶上了时代,实际也不过只是时代的一粒灰罢了。
      所以如果非要问我来这儿到底要做什么,我想,大概就是努力让这个家可以赶得上时代的车轮。让许南烟在长大后,就算觉得自己很普通,至少也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一粒无人在意的灰尘。”
      许谦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你确实很了不起,你比我跟白明霞都更懂得怎么做好一个父母,甚至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做好一个人。
      你的父母把你教得很好。”
      许北枫慌乱起来,立刻用转移话题来掩饰,说:“行了,我替我的父母谢谢你的夸奖,你该忙你的正事了,写好这首曲子。
      虽然它是一首合奏曲,但它的东方魂,是不变的底色跟厚重。你可以用钢琴做底调,用二胡、竹笛、琵琶还有古筝,做合奏乐器。东方的声音,东方的缠绵跟缱绻厚重,才是这首敕勒歌的灵魂。
      你可以对自己,对我们,都更自信一点。”
      说完,许北枫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回了自己跟许南烟的卧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章 艺术就该有艺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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