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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拖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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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观雾始终只坚持一句“你不能退学”,任我怎么发脾气耍无赖都不能奏效,后来我便不再在他面前提退学的事,只默默地在心里谋划着。
没过几天,就到了开学报道的日子。前一天晚上,赵观雾给了我500元交学费。我面色平静心里却风起云涌地接过来,然后把它压到了床垫下。
赵观雾见我过分乖顺,只认为我是疯劲过了想通了,他摸着我的后脑勺说,你只管好好读书,一切都有小叔。
我当然没有顺从他的话,报道那天,我压根没去学校,装模作样地在外头溜达了一圈。我找到胖桶,问他他哥什么时候回来。胖桶说,他哥今天就在家,可以带我去见他哥。
胖桶将我带到了他哥家。我们到时,胖桶他哥正支着条腿,头伸进铁盆里吃面。铁盆大得过分,使他那姿势看起来不像在吃面,倒像在洗脸。
“哥!”胖桶重重地从胸腔里喊出一声。
他哥咬断一口面,小而聚光的眼睛望向我们。
“哥,这我朋友,他找你有事。”胖桶说。
胖桶他哥眯细了眼睛,略略抬起下巴,警惕地用目光上下逡巡着我。
我定定地看着他,口气诚恳:“我想加入你们的组织。”
“什么组织?”他声音里充满了戒备,五官变得七扭八斜的,使他细瘦狭窄的脸看起来像被揉过的纸张。
“就你那天跟二航哥说的啊,我都听见了,你说你现在加入了什么组织,能赚不少,你还让二航哥跟着一块干呢。”胖桶在一旁提醒说。
胖桶他哥伸出舌头舔了下上唇,不耐烦地说:“没有组织,哪有什么组织?你听错了。”
胖桶急忙驳斥:“我没听错,就是你说的。”
“我想跟着你挣钱。”我看着胖桶他哥说。
他哥继续吃面,说话的声音变得呼呼噜噜的:“你一个小屁孩挣什么钱,赶紧回家,一会儿你爸妈该来找你了。”
“我没有爸妈。”我说。
他抬眼:“孤儿?”
“不是,我跟我小叔生活。”
“回去吧,一会儿你小叔该来找你了。”
见他没有动摇半分,我硬着头皮,使出路上就想好的苦情计,脱口道:“我小叔,他虐待我。”
听到了我的话,反应最大的是胖桶,他在旁边半张着嘴,“你竟然和我说谎”的不满和“我猜对了”的沾沾自喜,以及对我的同情轮番在脸上上演着。
胖桶他哥却冷哼了声:“虐待你?那你去找警察啊,找我又没用。”
我眨巴了几下眼,想眨出泪花出来,然后把声音低了一低:
“我不敢报警,要是报警,他抛弃了我,我就真成孤儿了。”说话时,我故意痴痴地盯着他碗里的面,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我经常挨饿,而且我们已经穷得连学都上不起了,所以我想自己挣点钱。”
“对对对,”胖桶在一旁连声附和,“哥,赵昶他小叔真的虐待他,都不给他吃肉的,你看他瘦得风都要把他刮跑了。他真的很可怜。”
胖桶他哥眼皮一翻,瞟了他一眼,调侃道:“那是被你衬托的。”又说道,“你们自己赶紧找个地玩儿去吧。”
我瘪下嘴角,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盯了他良久。
半晌后,缓缓问道:“你们真的不收小孩吗?我会很认真学本领,也会很勤劳的。”我艰难地从眼尾眨出一滴眼泪,表现出真诚又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胖桶他哥不吭声,继续吸溜面条。片刻后,他用手抹了把嘴边的汤渍,盯着我:“你真要跟我干?你小叔真不管你?”
我心里虚得发慌,脑海里浮现出赵观雾平时一板一眼教育我的样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下,但尽量保持住真诚的神色,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他吸了下鼻子,说:“看你还算机灵。”他动摇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随后,他又问:“跑得快吗?”
我快速地点了点头:“田径比赛得过第一名。”可事实上,我从来没参加过田径比赛。
“行,等你有空了再来找我吧。”
怕他变卦,我急忙应道:“明天就可以。”
“明天开学,真不上学了?”
“家里穷,不上了。”我面不改色半真半谎地说道。
从胖桶他家出来后,胖桶邀请我去他家吃饭,我拒绝了,说小叔在家等我。
胖桶疑惑:“你小叔不是不管你吗?”
我圆谎道:“偶尔还是管的。”
胖桶捏了下我的肩膀,一张童稚的脸充满了愿与兄弟同甘共苦的情深义重:
“没事,以后你要是馋肉了就跟我说,我从家里给你带出来。”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的温情。
看着胖桶憨厚的脸庞,理智告诉我,这时候该水到渠成地对胖桶说一声“谢谢”,但要从我嘴里说出“谢谢”和“对不起”这样的字眼,简直难如登天。
犹豫了半晌,“谢谢”还是变成了从嘴里脱落出来的“回去吧”。
但胖桶实实在在地在我心里重了几分。
晚上赵观雾从纺织厂回来,问我学费是否交了,我心虚地错开他的目光,含糊地“嗯”了声。
饭后,他叮嘱我准备好上学用品,自己又翻箱倒柜替我找出校服。他一边捋平我校服上的褶皱,一边说着校服都旧了的话,又问新学期是不是要买新校服了。
我心里盘算着明天的事,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可能吧”。
他说:“学校里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就跟我说,你不用担虑小叔的事,小叔自己会有安排的,你只管自己好好学习不惹事就成。”
我坐在床沿上沉默地听着。
“小叔——”
我低低地喊了他一声,犹豫了片刻后,问出了这些天一直压在我心头的问题,“我是不是在拖累你?”
他转过头来看向我,先是怔了怔,而后浅浅地笑了,露出齐垛垛又净白的牙齿。他一笑,俊秀的眉毛向着两鬓飞扬而去,脸上便少了几分倔强感。
“没有,”他看着我的目光坚定而柔和,手抚上我的后颈,温柔地摩挲了两下,“你没有在拖累我。”
“真的吗?”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