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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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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桥清的兵队,走到虎口坡就被袁胜拦了下来。
“三榆镇的大夫,我们护送就是,不劳诸位。”
那队正见来者不善,瞥了眼灿灿刀戈,顾不上寒暄,当即掉头回去。
“桥扁鹊,厉害啊。”袁胜冲她竖起大拇指,咧嘴笑道。
桥清坐在马上,轻轻摇头,表示没什么,目光快速掠过一众兵士。
没有他。
算时间,也该到镇上了。
正想着,就听袁胜忽地提高了嗓门:“你这么厉害,一个人回去没事的,我还得巡视,先走了!”
“嗯?”桥清一怔,以为他开玩笑,谁知他大手一挥,当真带着兵士快速离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只有嗒嗒蹄声尚在风中。
“走吧。”
忽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桥清一惊,急急回头,就见岑申从凉亭后转出,几步到了跟前。
还是脚夫装扮,皲黑的脸,刀刻般的皱纹。
看着他,桥清忽地就笑了,那笑容如春明景和,百花盛开。
“很奇怪吗?”岑申纳闷,摸摸脸颊,这上官泰描画了一夜,今早去脚行没露馅啊。
“很好看。”桥清笑着打量他,原来这就是他苍老的模样,却是威严犹存,将气不减,很好。
听到这坦然的夸赞,岑申一怔,刚要说什么,她却挥鞭当先冲了出去。
他立即打个唿哨,唤来雪飞龙,翻身上马,紧追不舍。
两骑一前一后,疾奔如电,很快进了三榆镇南门,回到医馆。
“你再说一遍!”两人从后门入馆,一进院子,岑申就拉住她,急声道。
“什么?”
“就刚才,你笑什么?”
岑申本以为她会抵赖,不成想,她认真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很——好——看——”
岑申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双眸亮亮的,望着她,“你……”
“要下雨了,快进屋。”有什么落在了脸上,她伸手一试,却是雨滴,遂抬眼看天,不知何时,云彩已堆满天空,遮住了太阳。
她拉着他进了卧房。
两人尚未立定,就听“哗”的一声,雨点如豆子般倾泻而下,砸起一地白烟。
没有热水,桥清刚要去厨下,却被岑申拦住。
“大雨下不多时,不急。”以他的经验,最多傍晚就会雨霁天晴。
他拿了布巾,以雨水打湿,擦净手,从怀里拿出九蒸黄精,递给她。
桥清笑着摇头:“这是救急的口粮,得关键时才能吃。”说着去橱子里拿了个瓷罐出来,放在榻桌上。
“蒸枣。”
日食三颗枣,百岁不显老。
岑申笑看着她,“你还有什么宝贝?”
桥清用那湿布巾擦手,眨眨眼:“不告诉您,这可是医家不传之秘。”
两人坐在榻上,垫补各自的碌碌饥肠。
雨点打在窗扇上,噼里啪啦。
“请问吧,只要能说的,我都会告诉您,比如摄魂香的用法。”察觉到眼前人那探询的目光,桥清先开了口。
“为何要对高青云用摄魂香?”岑申望着她,眸光熠熠,语气中有强压下的震惊与不解。
“对付顽症,当用猛药。”桥清认真回答,“同样的,对付罪大恶极之人,需用非常手段。”
“你知道什么?”岑申脱口道。
“威远将军!”她望着他,“他是冤枉的,您要替他昭雪。”
深藏的心事就这样被她言中,岑申又喜又急,喜的是她很聪慧,急的是她之安危。
他一把扣住她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她点头,眼神明亮且坚定,“威远将军是国之英雄,理应配享太庙。”
是的,威远将军马芳,带领马家军在淳安七年一举击退北鞑来犯,尚国边境得十年安稳。
他是他追随的偶像,亦是他的师父。
但四年前,北鞑突然来袭,马芳率军迎敌,却是惨败,全军覆没。
鞑兵扬着他的头颅冲进三榆镇,将马家全门屠戮,还扬言要杀进京城。
淳安帝接报,惊悲交集,一病不起。朝堂上下人人自危,派人与北鞑讲和,条件是开放马市。
时年十八岁的岑申听闻后,自请驻守三榆镇。
他不信,尽管战报上写得清清楚楚,但他依旧不信,威名赫赫的马家军,何至于一败如斯?!
“将军,我们一定能找到证据。”桥清的话,将他从往事中拉回现实。
“你是如何知道的?”岑申忽问,这件事,只有几个心腹知晓,他们都发过誓言,事成之前绝不泄露半字。
桥清起身,去衣柜里拿了块青布帕回来,帕子里包着块灰瓦,瓦上刻划四字:馨奉瓦二。
“镇远将军,字德馨,竹泉寺是他捐建的,从京城返回三榆镇时,您祭奠过他,用的高粱烧跟角山巨柏前的一样。若我没说错,那树下是他的衣冠冢。”
“还有忠义庙,供奉的也是镇远将军,因为六月二十一是镇远将军的忌辰。镇上那片空地,想来是他的将军府邸。”
岑申点头,握紧她:“你不怕吗?”翻案有多难,他无比清楚,一旦失败,就是粉身碎骨。高青云已经动手了,接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大不了就是一颗脑袋的事,”她笑望着他,“但有将军在,没人能快过将军的刀。”
话已至此,岑申知道无需再瞒,便把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四年来,他一直在搜寻高青云的罪证,却是一无所获。
“当年是高青云带兵驰援马家军,但却晚了一步。他上表请罪,愿戴罪立功,于是被任命为谈判使者,与北鞑讲和。凭此,升任边镇统帅,掌一方兵权。”
岑申愤然,“在此之前,谁人识他,可随着镇远将军……高青云说是驰援,到底如何,天知道!”
利之所在,人之所向,最大的受益者,往往是最大的谋划人。
桥清明白这个道理,想了想,道:“可惜全军覆没,再无……不对,那个肖万年——”
“是马家军前锋的哨骑。阵亡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岑申看着窗外大雨,“死了的人,活了过来,还活在高青云的眼皮子底下,帮他做事,我更加确信,镇远将军的惨败,是一场阴谋。”
“高青云坏事做尽,不会一点痕迹也无。不然他收到蓝牡丹——就是骆魁之母的画卷后,不会痛下杀手,陈小姐实在无辜。”
桥清记起陈小姐的种种,心中难过,一时说不话,岑申亦是默然,屋中安静下来,只有雨点敲打屋顶是肆意张狂。
良久,桥清问:“那幅画呢?”悲伤无用,让罪魁伏诛才是对亡灵的最大高慰。
“陶锐找过,没有找见,应该是被烧了。”岑申蹙眉,“还有孙婆婆,虽然没查出她与肖万年、高青云的直接联系,但应是他们的人。”
“将军,”桥清缓缓开口,“医者治病,需对症下药。高青云敢做这种欺君罔上之事,必然有利害缘由。他若不这般做,怕是性命难保!”
“什么事,会害他性命,找到这件事,就能找到证据。”
会是什么事?
岑申思考数日,却无有头绪,他把镇远将军寄给自己的信,连带战报,又看了几遍,还是不行。
就在他捉急时,上官泰送来了沈家火灾调查的文书报告。
“沈老板确是自戕,因身患荨麻疹,吃痛不过,灰心丧气,这有镇上李大夫的证词。”
听起来天衣无缝,岑申不置可否,问沈夫人那边情况如何。火起后,上官泰立即派人送了信去。
“真是祸不单行。沈夫人接信后,立即乘车前来,谁知半路惊了马,连人带车掉进河里,救起时,已无生息。”上官泰叹息一声,“接连失去儿子儿妇,沈老夫人悲痛不过,也去了。”
岑申知道,沈老板并无子嗣,如此,沈家人一个不剩。
“会不会太巧了些?”岑申幽声,“那马怎么惊的?车夫呢?”
“有孩童在路上踢毽子,毽子打中了马眼。车夫也落水溺亡。”
听起来怎么有些死无对证的意思!
岑申想了想,让上官泰继续查,“重点查沈家账目。”
上官泰应着,上前一步,忧心道:“将军,连日大雨,我怕这大梨河……”
自从六阳镇归来,雨就没有停过,至此已经八日了。那雨滔滔不绝,如大海倒灌。
镇街上已汇成小河,河深到了小腿。
那大梨河曲曲弯弯,流经数镇,河堤不过土夯,经此大水,怕是吃不消。
“再调一队人手过去,把沙袋码高至……”
就在这时,有小校来报,说大梨河冲开了口子。
“兄弟们如何?可有人受伤?”岑申问。
“不是咱们这段,是上游崩了,咱们这边的水势下去了。袁将军请示,问沙袋还加吗?”
“怎么说话呢!”上官泰提起的心稍平,看岑申一眼,“既然水下去了,不必再加沙袋,只留一小队巡看,其余人撤回破虏堡休整。”
小校匆匆去了。
岑申蹙眉,问库里还有多少粮食。
河堤决口,临河的镇子定然遭殃,将军这是要送口粮过去。上官泰心中明白,急急划算了一遍,说可匀出六千石。
“朝廷会赈灾,咱们只要帮着,撑到钱粮到来即可。”
岑申点头,让即可准备,好等雨停第一时间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