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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伤在左后肩真的很不好换药。偏偏伤口深,要好好护理,换药是大事。天天往卫生院跑也不方便,就买了医药用品自己回来弄。这个任务本来是交给桑晗的,桑晗和牧桓杌是多年好友,她又具备多项生活技能,她来最合适。结果刚好有一天她忙着去处理客栈的事,牧桓杌正在思考要不自己对着镜子简单处理一下,谌时欢来敲门。
      “怎么了?”牧桓杌问。
      “你是不是要换药?”谌时欢反问。
      “啊……啊。是啊。”
      “我帮你。”
      牧桓杌下意识拒绝:“这不好吧。”
      “你觉得……我不行吗?”谌时欢低下眼。她知道这样牧桓杌一定会心软。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不太合适。你是客人。”牧桓杌磕磕绊绊地说。
      “这个时候了还管不管客人什么的。”谌时欢直接伸手推着牧桓杌进屋,让她在床边坐下,拿来医疗用品。牧桓杌迟疑着解开衣服,这时候她才发现伤在后肩实在太不方便了,因为必须要把衣服脱下来。还好她里面穿了件宽松无袖背心,可以把后背衣服拨开,不必完全脱下来。
      但是她听见谌时欢说:“把衣服拉起来。”
      牧桓杌又结巴了:“没……没这个必要吧。”
      “拉起来,让我看看。”谌时欢不容置喙的口吻。
      牧桓杌犹犹豫豫地拉起后背衣服。谌时欢看见她为了不碰到伤口,穿的是无肩带内衣。她赶紧移开视线,观察牧桓杌的伤。青紫痕迹慢慢褪下去了,接下来就是掀开纱布。
      谌时欢深呼吸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创口。清创的时候她不在,前几次换药也是桑晗。今天终于见到了伤口,才知道牧桓杌有多能忍。恐怖的紫红色,创口附近都肿起来了,只是没有再渗血。谌时欢眼里又蔓上红意了。
      “不疼吗?”谌时欢动作轻柔地消毒。
      “还好,不疼。毕竟……原来还当了三年兵。”牧桓杌说。
      怎么可能不疼。
      谌时欢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是专心做着手上的事。她来到这里以后做了许多从前没有做过而且并不需要她做的事,或许换个人谌时欢也不会来,但偏偏是牧桓杌。覆盖好纱布确定不会脱落以后,谌时欢盯着那里看了半晌。
      牧桓杌觉得有些不自在,问她好了吗。
      谌时欢听见了才回神,视线偏移了一下。因为她是坐在牧桓杌身侧,所以很轻易看见牧桓杌的脖颈和锁骨。平日里牧桓杌都穿着厚厚的衣服,裹得严实,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她身量很好,健拔笔直。现在才看到她的锁骨,平直漂亮,肩膀很宽,身材匀称,背部肌肉和手臂肌肉都很明显,手背到小臂青筋明显。
      谌时欢桃花丛中过,见过的女子多的是,那些她从前养的,风格也不尽相同,清纯的乖巧的温柔的明艳的妩媚的,而且都很年轻精致。也都很有自觉,知道讨人欢心。
      但是牧桓杌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牧桓杌不会迎合她,不需要她的什么。她也不精致,高原上风吹日晒,不瘦而且个子高,也身体健壮。至于性格,沉默,木讷,内敛,无心玩乐。谌时欢到现在都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对牧桓杌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不是对一个未知的人的好奇。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也是不曾认为自己会看上的类型。
      牧桓杌不见她回应,轻咳一声。她能感受到视线徘徊在自己身上。
      “好了。”谌时欢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她,牧桓杌赶紧穿衣服,谌时欢看见她黑发下红透的耳朵。
      嗯,还很纯情。谌时欢在心里下定义。
      牧桓杌伤渐好的同时,最冷的季节也来了。今年的雪格外大,谌时欢来的路上就体会到了。还好她们都安静待在客栈里,客栈牢固,不受风雪摧残。这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牧桓杌得以专心完成她的唐卡。
      一场大雪连着下了三天。几个人坐在客栈里喝茶聊天,猜这雪什么时候会停。她们村里都说好了,等雪小了就去清路。
      麻烦就出现在这时候。有一户村民给牧桓杌打电话,说家里有人生病了,咳嗽,心跳特别快,也喘不上来气,问她能不能来帮忙带到卫生院。牧桓杌说:“卫生院解决不了,这多半是高原性心脏病,得马上送去医院。”
      “可是牧老板,我们没有这个条件啊,这外面又下着大雪……”那头的人说。
      可是牧桓杌的车刚送去修了。正在想办法,就听见谌时欢说:“我带你去。用我的车。”
      谌时欢去拿车钥匙,牧桓杌收拾东西,裹好了厚厚的藏袍,在看见谌时欢出来以后又把自己的一件宽大厚外套披在她身上,嘱咐了桑晗和曲措,快步出去,登上车。
      到了那户人家,牧桓杌进去看了,确认了一遍情况,跟谌时欢说:“确实是高原性心脏病。要去市人民医院。”
      “多远?”谌时欢问。
      “一百公里。”牧桓杌语气沉沉。
      其实一百公里不算远,问题是现在下着雪。但是没办法,救人要紧,危险也得去。车载人数有限,只能一个汉子带着病人,抬上后座。牧桓杌想去拉驾驶座门,被谌时欢拽回来。她不明所以,谌时欢说:“你肩上伤没好完,肩膀还会不舒服,你怎么开这么久车?”
      “我没事,而且这是雪天路段……”牧桓杌话没说完,就被谌时欢赶到副驾驶去,她说她能行。
      越野车冒着风雪冲出去,在后面亲人担忧希冀的目光里。
      谌时欢开车很稳,在这个情况下算很快了。牧桓杌一直紧盯路况,见雪没有小下来的趋势,就想开口说自己来。但谌时欢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说:“你老老实实坐着,这车我能开。我是不如你们常年开这种路的有经验,但我驾龄也长,而且……年轻的时候赛车也没少玩。”
      “你现在也年轻啊。”牧桓杌并没有抓住重点。
      谌时欢笑了一下,转而继续开车。为了不耽误病人,她一路尽量把车速提到最高,最后本来要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开了将近三小时到达。好在人送来得及时,推进急诊,后续不会再有大问题了。这下放心了,可以往回赶。

      回程路上牧桓杌说什么都不让谌时欢再开了,一是她已经开了那么久,二是天色开始黑了,行驶难度会增加。牧桓杌接过开车的任务,顺着来时路走。
      不巧的是,本来就下着大雪,不经意间下得更大了。雪粒冲刷而下,积雪逐渐变厚,车轮碾过去,深深的痕迹。能见度也大大降低,几乎是在大雪中缓缓穿行,速度不断下降。最后雪越来越大,下成暴雪。之前的积雪已经变硬,现在又新降,路面结冰打滑,温度也骤降。
      确实挺倒霉的,牧桓杌想。这种情况下车肯定不能开了,太危险了。不久就接到了道路临时管制的通知,她们就这么被困在大雪里。好在车内暖气还够,谌时欢穿得也厚。车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但不用想也知道,车上积了多少雪。
      一时间车里气氛变得尴尬。牧桓杌是个闷性子不爱说话,谌时欢也不知从何说起。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谌时欢先开了口:“今年雪真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道路施工已经在努力了,但也说不准。天气原因,谁知道呢。”牧桓杌说。
      等了一会儿,牧桓杌突然说:“好久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了。被困在大雪里,寸步难行。”
      “你以前遇到过?”谌时欢问。
      “在喀喇昆仑当兵那三年,经常会因为大雪而受到阻碍。”牧桓杌回忆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一直好奇我的经历,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走这样的路。正好今天这个样子,来闲聊聊,只是没有酒,也没有茶。”
      谌时欢下意识坐直身体。牧桓杌视线飘向远方,看着车前玻璃外猛烈的雪。
      “我十八岁时,报名参军,专门选择了艰苦地区,本来想驻守西藏,但是分配到了喀喇昆仑,想着在哪里不是当兵,我就欣然接受了。那时候,是真苦啊。极北苦寒,荒漠高山,就是我青春所驻守的地方。”
      “那是祖国西北部边缘,我们是边防兵,巡逻守界是我们的日常工作。每年都要穿着很厚的军服,帽子和面罩一样不能少,穿戴好了,很难认出来谁是谁。曾经我就被认错过,因为头发剪得短,被认成了另一个男兵。”
      “你知道我们这些边防兵臂章写的什么吗?戍边卫国先遣队,全域作战王牌师。我们始终被教育要弘扬喀喇昆仑精神。巍巍昆仑,我很庆幸我能在那里驻守三年。”
      “关于那三年,在我的记忆里,最深刻的,是连绵不绝的高山,是白雪永远覆盖的尖峰。一望无际,道路平坦,蜿蜒在山脉之间。进入其实很容易,但是长期住下去,很难。缺水缺物,衣服脏了都没办法换洗,连洗澡都成问题。极寒天气让我们每个人都变得粗糙,但我们都没有怨言。”
      “那里的山,太高了。云层都掩盖住山顶,沉沉地压下来。重重叠叠,人上不去的。可我们还是找到一条路,去巡边,去守护。积雪很厚,比现在还厚,一脚踩下去,可以到小腿。我们相互拉着,才能一步一步,走到更远的地方。”
      “我只在那里待了三年。三年,我青春开始的部分。但我从不后悔。我喜欢喀喇昆仑,即使很艰苦,即使荒凉遍野,我依然很喜欢。山壁上写着字,砺兵天山,亮剑昆仑。我很荣幸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喀喇昆仑也并非无趣,它有颜色。赭石色,深黄色,红色,棕色,各个山头都不一样,有些顶上覆着白雪。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我也曾立过功。但那些功勋章,被我放在了最底层。在那里,我终于懂得了一句话。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我只是在这里留了三年,我的战友把一生都留在这里。她死的时候,也才二十三岁。直到现在,我才同她一般大。”
      “我曾去祭拜过康西瓦烈士陵园。那么高的碑柱,那么多墓碑。那里都是我的前辈,是英雄,是祖国的脊梁和傲骨。我当时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埋葬在这里,那是我一生无上的荣耀。”
      “三年后我回来了,领导取下我的肩章臂章和领章,我回到了从前的身份。不是不爱这个职业,是因为我还有任务,一个关于唐卡的承诺。但那三年,在我心里永远抹去不得了。”
      “喀喇昆仑山顶上的雪,永远留在我心里。”
      说到这里,牧桓杌的眼睛已经红了。但她没有掉下眼泪,只是尽量平静地讲述这些故事。谌时欢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她认真安静地听,即使心里掀起再大波澜,再为之动容,她也仍面色不改。她知道牧桓杌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怜悯,不是敬佩。是理解。她伸出手,拍了拍牧桓杌的肩膀。
      牧桓杌终于落下一滴眼泪。
      之前桑晗说牧桓杌当过三年兵,彼时牧桓杌不愿提起这个话题。直到现在,谌时欢才知道,那段经历,在她心中留下了多大的分量。喀喇昆仑是她一辈子放不下的故土,战友的葬身是她永远无法释怀的悲伤。她能做的,除了刻意不去想起,还有什么呢。
      如今的暴雪,多像当年啊。
      牧桓杌平复了心情,她今夜的倾诉欲达到顶峰。她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参军?”
      谌时欢说愿闻其详。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母亲。”
      “我母亲本来是内地的干部,前途无限。我父亲是商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但那年我母亲响应号召,去援建西部,成为一名援藏干部。当年我四岁。父亲跟着去了,但实在吃不了这里的苦,而且生意也不好做了,于是又回去。异地一年后,父母离婚,我跟着母亲在西藏长大。父亲说是受不了异地,其实我知道,他是觉得母亲帮不了他什么了,而他现在手上的本钱也足够去更大的地方闯荡。当然,他成功了,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牧民们都喜欢她,工作推进也顺利,她所有心血付诸于此。然后,在我七岁那年,她意外去世了。自此,我再无双亲。”
      谌时欢沉默了。牧桓杌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但受过她帮助的牧民都很好,养我长大,视我如亲生,给我攒财产,那些绿松石,蜜蜡,天珠,都是她们给我的传承。我幼时被活佛抚顶说与本宗有缘,又喜欢画画,因为线条流畅被一位唐卡画师看重,收我做了学生,我学了很多年,才能自主作画。但我仍记得我母亲。我母亲深爱西藏,所以我当兵选择地区,想分配到这里,替她守护。只是最后去了喀喇昆仑。不过在哪里守不是守,母亲大概也会欣慰。”
      “她一定会欣慰,也会为你骄傲。”谌时欢忍不住说。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这样的身世。
      还有一个问题。
      “你父亲后来没找过你吗?”
      “他?他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当然不会再管我。但他好歹有点良心,给了我很多钱,当做赡养费,让我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我收下了。我也不再抱希望。我不想走出去了,只想在这儿待一辈子。”牧桓杌摇了摇头。
      谌时欢道德谴责她父亲,但也无话可说。对于牧桓杌的父亲,他的理由也是充分的。至少他还有点良心,知道给牧桓杌赡养费。但他依然是个人渣。
      牧桓杌讲完一切,依旧平静地看着前面的路,但谌时欢看见了她的悲伤。她抓住话里的重点,母亲是参军的其中一个原因。她没有追问下去,抚着她的肩头。
      所以牧桓杌性格中的沉默和内敛,对玩乐的毫无感想,都有了解释。
      牧桓杌突然开始哽咽,看着窗外大雪,泪流满面。
      这是牧桓杌第一次向她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脆弱,即使在她发高烧那天,谌时欢也感受得到牧桓杌挣扎着不想麻烦别人。原来无所不能又永远冷静平和的牧老板,也会有这种时候。
      谌时欢自己都没发现,她在默默为她心疼。
      大雪终于渐渐小了。前方道路开放,牧桓杌一脚油门,可以开了。
      她轻声说了句回家,谌时欢应了声好。
      谌时欢不知道的是,当年在喀喇昆仑,牧桓杌背着战友的遗体,也说了一句回家。

      谌大小姐近来心情很不好。对人对事只能维持基本的礼貌,但深处藏着烦躁。桑晗她们看出来,识相地不去打扰。连最爱的大提琴都闲置好几天了,她也没有重新捡起的意思。
      “老板,这……谌姐她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桑晗悄悄问。
      “这不很明显么。”牧桓杌专心做手头上的事,“你想问咱们能不能帮点什么?”
      桑晗想到她们猜测的她的背景,立刻摇头:“不不不,我们一定只做好本职工作。”
      谌时欢只要一出现,所经之处空气都要凝滞一些。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才能触了这尊大神的霉头。连牧桓杌随口问了一句不开心,谌时欢都脸色很不好地说家事情事都来了。
      那这应该就不是普通的包养的事了,牧桓杌默默地想。
      一连几天谌时欢都要喝点酒,客栈储备因为她空了不少。平时她们几个都不怎么喝,来的客人也大多会自带酒。青稞酒一开始谌时欢还有点喝不惯,桑晗还问她要不要帮她去市集上买点其他酒。其实市集上都不会卖她平时喝的那些,便婉拒了,而青稞酒喝多了,反而回过味来。只是难免会想到自己先前在各种会所酒吧里喝的特调,又牵扯出一堆陈年往事,于是脸色更臭了。
      “桑姐,能让谌姐烦心的,能是什么事儿啊?家里产业出问题了?”曲措悄悄问。
      桑晗一把捂住她的嘴往后面拖:“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
      直到一天晚上,谌时欢喝得比平时都多。虽然知道谌时欢酒量好,但这青稞酒度数也不低,再喝下去也不太好。可她们不敢劝,只能看向牧桓杌。牧桓杌轻轻叹了口气,压下谌时欢举杯子的手:“行了,别喝了。你生理期都快到了,还敢这么喝。”
      “你管我呢。”谌时欢语气有点冲。
      “喝出问题了,我管不管。”牧桓杌说。
      谌时欢冷哼一声,放下酒杯。吃完饭她就回去了,走之前问了一句能不能抽烟。桑晗说室内不行但是院子里可以,谌时欢回房披了衣服,去了院子里。
      “放心吧,我看着她。吃饭吧。”牧桓杌很淡定。
      不知道她在外面待了多久,回来时已经很晚。客厅里已经没什么人,谌时欢走上楼梯,但在房门口踌躇,手肘撑在栏杆上,透过玻璃穹顶看纷纷扬扬的小雪。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谌时欢按断一遍又一遍,还是无休无止。忍无可忍接起来,开骂的话还没说起来,就被对面捷足先登:“我的婚礼,你真的不来吗?”
      “我凭什么要来。你耍我耍得还不够吗?还是你觉得,我可以任由你摆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告诉你,我可以听你的话对你百依百顺的时候早就过去了。现在我不找你麻烦跟你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不然你希望什么?被我搞得下不来台?”谌时欢尽量克制着怒气。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你后来也没给我机会……”
      对面没说完就被谌时欢打断,她冷笑道:“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机会?你当我谌时欢是什么人,随便就可以呼来唤去?是不是我那时候太惯着你了,你才忘了我是谁。”
      对面一时语塞。半晌才慢慢开口:“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除了请你来,还有……”
      那头的人没有说完。谌时欢语气裹挟着冰碴子:“我知道。是我家里吧?想让我回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做没有必要也掉价的事。让我想想,我回去以后会怎么样?被他们逼着去各种场合?挑选合适的结婚对象?然后就这么葬送一生?你不要忘了,我和你不一样。你没有勇气,我有。”
      谌时欢不等对面说话,直接挂断。转头看拐角:“出来吧,早发现你了。”
      “那你不是也没赶走我。”牧桓杌走出来,和她一样撑着栏杆,“我不是有意听你打电话。你喝得太多,青稞酒后劲大,我担心。”
      担心。
      谌时欢默念了这两个字。
      牧桓杌闻到她身上浓重的烟味,提醒道:“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陪我喝点?”谌时欢不回答。
      “我不喝酒。”牧桓杌摇摇头。
      “那会少很多意思。”谌时欢笑了一声,又沉下来,“想知道为什么吗?”
      牧桓杌言简意赅:“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时候我十七岁,我和她算是青梅,两家当时生意往来,又同在沪城一个圈子里。算是日久生情,她先我一步告白。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她。”
      “后来我才发现,她其实根本不爱我。”
      “分手是因为她和男的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她告诉我是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不得不应付,我很不舒服,但我相信了。可后来我还发现,她对女的也是,只是收敛一些。”
      “当然这些都只是导火索和积累的问题,说到最后,还是一个老理由,性格不合。我至今无法剖白到底哪里有问题,但没有答案。最后我们大吵一架,于是就散了。”
      谌时欢抬头看,叹一声:“其实我知道她对我不够好,也经常和我背道而驰,也不听我的话和建议。在她那里我吃了感情的亏,也就懒得再深情专一,因为不值一提。于是我找了各种年轻的,她们都很乖,很依顺我。我知道她们是畏惧,是讨好,是有所企图。但我也不需要她们爱了。这在你第一次听到我电话时不就知道了么。”她转头笑着看牧桓杌。牧桓杌沉默着不说话。
      虽然谌时欢在笑,但她心里的郁气与怒火仍然没消除。出轨的前女友要结婚了还有脸来请她参加婚礼,还受了她父母的委托让她回去。谌时欢至今都记得吵架分开那天她说的话,她说谌时欢你根本不懂爱,你太骄傲了,你的爱只让我感觉到施舍,你不要跟我谈平等,我也就比你差一点,为什么要受你的压制。我为什么找别人,难道你就没原因吗。你不懂爱,也不可能找到真心爱你的人。
      当时谌时欢还是很平静,只是叫她滚。
      但这么多年,她依然耿耿于怀。不谈喜欢,不谈爱,只享受不掺杂感情的乐趣。一晃就是七年。
      又来了一个电话。谌时欢失手接通,谌父带着怒火的声音:“给你一周时间,你必须给我回来!你可以不去参加她的婚礼,但你也不能再荒废下去!乖乖听我们的话,去……”
      谌时欢直接挂断。胸口起伏几瞬,抓住牧桓杌的手臂把人往后拉。牧桓杌一个不备就被她压在墙上。她个子略高,垂眸看着谌时欢,没有动作。
      “来不来?”谌时欢直截了当地问。
      牧桓杌没说话。
      谌时欢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牧桓杌,你的演技太差了。那么明显的特殊对待,你当我看不出来?有意思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刚好,我也对你很感兴趣。”
      牧桓杌的手在轻轻颤抖。她眸色很深,看不见一点情绪。
      谌时欢挑眉看她,上目线妩媚动人,诱惑又侵略。她一只手抬起来,伸出一根葱白手指,在牧桓杌心口位置画圈圈,似笑非笑:“到底要不要啊,牧老板?”
      牧桓杌终于有了动作,手缓慢放在她腰上。谌时欢唇角一勾,猛地拽住牧桓杌衣领往下来,一口咬住她的下唇。这一下很明显带着点泄愤的意思,很快又松开,但没有给牧桓杌反应时间,又吻上去,舌尖轻轻扫过牧桓杌的嘴唇,然后含住,轻柔地扫荡,撬开牧桓杌的双唇,又顺理成章地闯进她的齿关。牧桓杌愣愣的,只知道扶住她的腰,低着头配合她。
      果然是个未经人事的,连接吻都不会。谌时欢腹诽,但没关系,她会就行了,她来教她。
      牧桓杌感到柔软划过口中,触碰到自己的舌,润湿的感觉。她笨拙地回应,然而主动权永远在谌时欢那里,她只有被勾着走的份。
      谌时欢手也没闲着,顺着牧桓杌的手臂向上,一直滑过锁骨,脖子往上,触到不明显的喉结,最后停在她的脸廓,轻轻抚摸,若即若离,牧桓杌只觉得痒,如同羽毛拂过。
      如果这只是暗暗挑逗,那另一只手就是正大光明地调戏了。从肩膀一直滑到后颈,在肩颈处停留一下,便摸到后颈,手指在皮肤上不停摩挲,牧桓杌浑身一颤。偏偏谌时欢不停,牧桓杌甚至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哪里,只觉得身体都要发软了。
      舌尖被咬了一下,痛感使牧桓杌回神。谌时欢低声笑她不专心,转身打开房门,半拉半推把人弄进房间后关门上锁。
      牧桓杌腿已经抵在床边,谌时欢轻轻一推她就倒在床上。谌时欢站在地上,屈起一条腿,膝盖跪在她两腿之间,居高临下看着牧桓杌。牧桓杌很不自然,脸色通红,气息犹然不匀。
      “牧老板纯情得有点过头了。”谌时欢调笑道。她俯下身,继续刚才的动作。然后又觉得这样不行,让牧桓杌往上躺,自己也上了床。她很耐心,很懂得应该怎么做。冬天虽冷,客栈里暖气却足,穿的衣服也不厚。谌时欢吮吸过牧桓杌的唇,亲吻又往下,顺着脸廓,细细密密。手探进她的衣服,摸到温热的腹部,有明显的肌肉线条。谌时欢忍不住多摸了两把,牧桓杌不习惯地稍仰起头,给了谌时欢机会,她亲在牧桓杌略微凸出的喉结上,炙热的呼吸打在周围皮肤,牧桓杌僵直了身子。
      要是别人这样不会来事,谌时欢早就没兴趣了。但现在躺在床上的是牧桓杌,她倒很有耐心。氛围正浓,谌时欢突然想起什么,挑起牧桓杌的下颌,笑道:“你不是有个在等的人吗?怎么,不守身如玉了?”
      牧桓杌沉默一下,伸手抱住她,往自己身上压。谌时欢勾唇笑,头埋进她的颈间。
      房间是暗色,只有床头小灯昏黄的光,气氛更加旖旎。忘了衣服是什么时候落到地上的,也忘了初衷,忘了一切,只是享受这一刻的欢愉。
      原始的山林从未对别人开放过,如今迎来了第一个探路者,缓慢地探索着。本来蛰伏在其间的野兽感受到召唤,纷纷冒出来,但对这位探路者很友好,不妨碍她往更深处去。
      穿过茂密的森林,更深处自有风光。野兽开始躁动不安,但探路者总有办法。
      终于有雨落下,逐渐在荒地上汇成小溪,所经之处草长花开。野兽兴奋呼号,为这天赐的福泽。
      一切构成最好的光景。
      窗户没开,只有空调在运作,噪声很小。密闭的空间里暧昧情意还正浓,亲密的距离间流淌热气。谌时欢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牧桓杌的耳垂,牧桓杌汗湿了发根,身体提醒她应该去洗澡,但她不想动。
      “刚刚怎么不出声?嗯?”谌时欢逗她。
      牧桓杌不回答,谌时欢知道她脸皮薄。
      她一直都忍着没出声,要不是谌时欢借着昏暗的灯看到她的表情,感受她身体的起伏和紧绷,就真的要怀疑自己技术是不是有问题或者牧桓杌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安抚够了,被拒绝一起洗以后,谌时欢先起身去洗澡。听见了浴室里响起水声,牧桓杌眼中恢复清明,刚刚到画面在脑海里回放。她想起谌时欢调笑地问她不是心里有人吗,她当时默默在心里回答,其实她已经得偿所愿了。牧桓杌抬起胳膊,泪水落进发间。
      灯光太暗了,谌时欢没看到。
      在被高高抛弃又下坠的过程中,与之同时的是一滴泪也滑落。
      这样的关系秘而不宣地进行在地下,谌时欢好像又当回了那个金主。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牧桓杌什么都不要。她们表面上仍然相处如常,晚上忘情放纵。白日谌时欢暗中故意挑逗牧桓杌的次数增多,牧桓杌不出声,但总是红了耳朵或脸颊。桑晗见了,疑惑地问她是不是太热了。
      持续了大概二十多天,谁都没有说漏嘴,体验感也一如既往。但谌时欢总觉得哪里有点怪,牧桓杌她究竟图什么呢。几次牧桓杌欲言又止,又什么都没说。她和以往的人都不一样。这也是谌时欢能对她兴致一直不减的原因之一。
      但谌时欢还是觉得应该给她点什么。于是那一天,她给牧桓杌拿了一个箱子,是她找人收来的高品质纯净矿石,青金石绿松石珍珠珊瑚,满满一箱。
      她以为牧桓杌会开心,可是她这次失算了。
      牧桓杌看着那一箱价值不菲的矿石,抿抿唇,眼神黯淡下去。
      “不喜欢吗?”谌时欢问。
      “为什么要送我这些?”牧桓杌不答反问。
      谌时欢总不好说这是包养费用,况且她们本来就算不上那个关系,只说是平常礼物,让她可以画出更好的唐卡,并不贵重。
      不贵重。
      牧桓杌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没有收下,只是盯着它。谌时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半晌,牧桓杌才开口:“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收?”谌时欢一愣。
      “我跟你,不是交易。你真的敢说,你没有这个意思在里面吗。”牧桓杌强压住声线的颤抖。
      谌时欢沉默,想反驳,但不知从何说起。
      牧桓杌说:“谌时欢,她说你不懂爱,其实并非没有道理。”
      谌时欢猛地抬眼,目光沉沉。但牧桓杌没有害怕畏缩,继续说下去:“你出身高贵,这个身份跟着你半辈子。其实你们比谁都更会权衡利弊,当初你和她在一起,当然是有动心的,但你也应该知道,她和你门当户对。你才会有认真的想法。”
      “她的行为我不清楚,不做评判。你的过往我也不知道。可是在我的角度看来,谌时欢,你不需要深情和专情。站在你们的位置,爱情哪里重要呢?你只不过是恰好遇在一起了,便当做是爱了。但其实孰轻孰重,你不会不懂。你的骄傲不允许对方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所以你分得干净迅速。你什么都明白,酒筹美女灯光闪烁下没有爱情,于是你包养的女孩子一茬一茬换,玩风玩月不谈感情,片叶不沾身。你心里清楚得很,这些都只是消遣。就算有了爱,也是千万阻隔。你不算是不懂爱,而是不会真正地去爱。”
      谌时欢的脸色已经阴沉下去。
      牧桓杌此时却一反平日的寡言少语,继续毫不留余地地说:“你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和一般人不一样,每个家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手段。你不情不愿被家人选定了发展的道路,但目的是一样的。你不抗拒。你只是被无休止的压迫和控制激发了叛逆,比其他人更有勇气和冲动,所以远离家庭,来到这里。可你还是会回去的,不是吗?这个身份会永远让你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大部分这个阶层的人,内心最渴求的,只会是钱权,是高不可攀的地位。”
      谌时欢气势沉沉,声音中有些咬牙切齿:“牧桓杌,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这些。”
      牧桓杌轻轻摇头:“我不是说教,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明白你所谓的爱,我也不奢求,但我不想接受你的东西。我希望我们能在浑浊的环境里,尽量保持清澈。还有就是,我想要你,永远不被任何绊住脚步,以期功成。”
      “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至于你,牧桓杌,你确实没有资格说我。”谌时欢站起身离开,关门声巨大。
      牧桓杌缓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那个箱子旁边,捡起一块绿松石原石。成色确实很好。牧桓杌摩挲半晌,握紧在手心。而后放回箱子,叫曲措把它放到柜子里,以后找时间送走。她走进工作室,看着自己未完成的画作。这幅唐卡已经到了开眼的阶段,很快就能完成了。但是牧桓杌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谌时欢离去的背影。
      她何尝不难过,可是有的话,她要说。
      谌时欢不懂她,她也不会告诉她。她只希望谌时欢,能一直向上走,走到最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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