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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不久后就是市集,这时是最热闹的时候,那一片都是各种铺子,商品琳琅满目。在那一天,客栈都会出去采购。只是以往都是牧桓杌守着客栈,桑晗和曲措出去买东西,今天牧桓杌却要亲自去,于是桑晗欣然留下来看着客栈,把要买的清单给了曲措。
      牧桓杌开的车,曲措很主动地上了后座,谌时欢犹豫一下,选择了副驾驶。
      其实要买什么东西,曲措都知道,一般客人来,都是桑晗告诉她们市区里有市集,让她们自由选择去不去。别说牧桓杌不会带着客人出去,她接待客人的时间都很少,几乎全花在唐卡上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老板跟一个客人走得这么近。本身待在客栈里无所事事的谌时欢当然想凑这个热闹,所以开车的人变成了牧桓杌。那多半是因为去的人吧,曲措悄悄猜想着,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谌时欢。
      开了一路车,到达市区。把车停在外面,步行去市集。这是谌时欢第一次来藏区的市里,自然比不上大城市繁华的各种中心,但也别具特色,藏式元素很浓厚,路上看见不少披着红色僧袍的喇嘛,还有人手上摇着转经筒。
      谌时欢问牧桓杌:“你信藏传佛教吗?”
      “信。”牧桓杌低头看看手腕上的佛珠,“我从小在西藏长大,受熏陶很多。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调伏心性。尊重环境,尊重自然。人生天地间是一场漫长的修行,画唐卡就是我的修行。”
      “我们都没有宗教信仰,我没接触过。”谌时欢四处环顾,“也不足够理解。”
      牧桓杌笑道:“文化差异,很正常。你也可以理解为路途不同,大家都是在人生路上走,只是我们追随着一些信念,何人不可以修行呢。你们学习,也是内在修行,只是内核和我们不尽相同。”
      牧桓杌在谈起这些的时候总是淡淡地笑着,面容平和温煦。她有信仰,也虔诚,但不偏激,她在一个平衡点上。她理解教徒的一心追随,也清楚普通人的无神理论。她都能接受,并且在这种环境里,成长为一个永远宁定安和的人。
      谌时欢所认识的人里不乏有温润的世家少爷小姐,但她们似乎都与牧桓杌不同。她们是涵养与性格养成,牧桓杌还蒙上了一层朦胧光辉,像一件轻薄纱衣,是多少年信仰诚意的沉淀。谌时欢开始逐渐理解。她没有信仰,也不信这些,但她相信牧桓杌。她看见她的坚守,看见她的人的悲悯。
      那是谌时欢从未见过的,是谌时欢心颤的。
      “听我说这些会不会无聊?”牧桓杌突然问她。
      谌时欢愣了一下,摇头:“不会啊,我很乐意听,这些都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然后她挑了挑眉,说:“而且如果是你说的话,我会更乐意听。”
      牧桓杌耳根微粉,转开头。谌时欢心里暗笑。
      她看着长街,知道可能不远处就有磕长头朝拜的人。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人各有信,都勇敢而有力量。
      市集卖的东西很多,日用品和一些物件大多都交给曲措去采购了,牧桓杌就跟着谌时欢在街上漫步。过了一会儿谌时欢才反应过来:“你不会就是为了陪着我逛吧?”
      “是啊,我怕你被宰。”牧桓杌气定神闲。
      谌时欢信誓旦旦想她拍卖会去过不少次,而且见过的东西很多,没那么不懂价格。结果她一路看中的东西大多是虚高,她又出手大方,几乎都不问价格。不是行家,也看不出品质。要不是牧桓杌,她真的是冤大头了。听着牧桓杌的调侃,谌时欢有些郁闷,也不服气。她挑选宝石的眼光明明很好。牧桓杌没有继续逗她,问她:“喜欢天珠?”
      谌时欢点点头:“算是比较感兴趣。”
      “那别买了,我送你一颗。我那儿有一颗四眼天珠。”牧桓杌说。
      “那你呢?”谌时欢下意识问。
      “我这不是正戴着吗。”牧桓杌指指自己的脖间。
      过了天珠这一茬,谌时欢其实也没什么想买的。只是看到藏袍店,一时兴起说想买件藏袍。牧桓杌就陪着她去,选定了一件深蓝的藏袍,内搭淡青的衬衣。店老板很热情,知道她是来旅游的游客,还给她编了发。当谌时欢穿好以后走出来,牧桓杌呼吸顿了一瞬。谌时欢对着镜子看了看,很满意自己,又凑近她,问好不好看。牧桓杌停了两秒才说好看。
      因为离得近,谌时欢清晰地看见了牧桓杌眼中自己的影子。她眼中没什么明显翻涌的情绪,但谌时欢偏偏感觉深处藏着什么。她退回来,说就要这一套了。付过钱,牧桓杌主动接过袋子,说了句走吧。
      又在市集上买了些物件,就回去和已经买完东西的曲措汇合,开车回去。
      回到客栈以后牧桓杌就进了自己房间,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以后,里面铺着黄绸子,绸子上面放着一颗四眼天珠。牧桓杌把盒子递给谌时欢。
      “这就是四眼天珠?”谌时欢仔细端详,又看向牧桓杌,“你的那颗是什么?”
      “我的是莲师法器,寓意是吉祥圆满。送你的四眼天珠,是平安。谌时欢,一定要平平安安。”牧桓杌刻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谌时欢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郑重,但还是答应下来。又犹豫了,说:“这天珠应该不便宜吧,你……”
      “这不是价格贵重的原因啦。”牧桓杌摆摆手,笑眯眯道:“这是送给有缘人。我们这些东西都是传承,不算价格的。你一路远行,能到我这里来,也算是有缘了。送给你,就是得其所。”
      谌时欢便道谢,收下了这颗天珠,小心放好收藏起来。她上楼去,并不知道,牧桓杌捻着手里的佛珠,再次低声说了句,平平安安。

      转眼间快到一月。这期间有件不大不小的好事,牧桓杌马棚里的母马下了一匹小马。牧桓杌仔细看了看,说这以后一定是一匹好马。
      这几天谌时欢生理期,懒散着不想动。以往这个时候,她脾气也大,连朋友都不敢多说什么。恰好今天天气好,她出去晒太阳。
      但是牧桓杌一脸凝重地回来了,她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什么。走近了一看,是一匹小马驹。
      客栈里新添的那条生命。
      曲措看见了,惊慌地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牧桓杌把马牵到院子草地上,然后和曲措把小马驹抬下来。
      外面动静大,谌时欢和桑晗也出来了。眼看着那小马驹只能侧躺在地上,抬不起头,痛苦地颤抖,马蹄无力地踢蹬着,沉重地喷着气,大马焦躁地在旁边来回转,马蹄声都乱了。
      “这是怎么了?”桑晗也问。
      牧桓杌脸色很不好看:“我带它出去,它招惹了牦牛,那牦牛踢了它,又踩了一蹄子。我去赶走牦牛以后,它已经站不起来了。我只能把它驮回来。”语气很低沉。
      “我这就去请兽医。”桑晗立马就要拿出手机。
      牧桓杌却打断她:“不用了。”
      谌时欢一直在旁边看着,在听说了小马遭遇以后心疼地蹲下身来摸它的鬃毛。此时听见牧桓杌的话,先一步问道:“为什么不去请兽医?”
      牧桓杌没回答她,半跪着摸了摸小马的头,说:“曲措,去把我的刀拿来。”
      桑晗立刻沉默了不说话。谌时欢不可置信地站起来,问:“你要干什么?”
      “我……送送它。”牧桓杌低声说。
      谌时欢突然生气了:“牧桓杌!你就这么不把生命当生命吗?它是马,但也不应该是因为受了伤你就放弃它啊!”
      牧桓杌轻轻摸它的脊背:“我的马,我最清楚。它被牦牛那样踩一下,脊柱已经断了。基本上是救不活了。就算脊柱接上了,它被踢的那一蹄子,多半内里也出了血,它还是活不过去。与其让它再这样痛苦,不如早点了结。”
      曲措拿了刀,用毡布擦拭过,递给牧桓杌。牧桓杌接了刀,却又垂下手,手指松松地扣着刀柄。刀触着地面。
      谌时欢从小喜欢动物,家里又养狗又养猫,见不得这些生死。动物生病了她已经很心疼,现在牧桓杌这种做法,她如何能接受?她质问:“牧桓杌,你就那么断定它救不活吗?”
      牧桓杌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手放在小马驹的头上,别人看不见她的眼眸。
      谌时欢咬着牙,就拉着桑晗问她要兽医电话。桑晗拿着手机犹犹豫豫,看着老板手中的刀,最终没有给她电话。
      “牧桓杌。”谌时欢声音发颤,“你真的忍心下手吗?它还是你接生的!”
      “它是我接生的。”牧桓杌低声重复一遍,“所以也应该我送它走。”
      “你为什么不能再救救它呢?为什么不能呢……”谌时欢有些哽咽。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养的狗,那头金毛陪着她长大,直到她二十岁。那年它已经十六岁,虽说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走得也安详,但她还是不能接受。她用尽一切办法延长它的生命,想让它再多陪自己一段时间。最后它还是走了,向来高傲的她低头抱着狗哭的满脸泪痕。
      眼前的马驹还这么小,还能喘着气,明明还有希望。可是牧桓杌却拿起了刀,这让谌时欢无法接受。牧桓杌说它活不了了,可她没有把话说死,她也不再努力一下。
      谌时欢又回到九年前送走金毛的时候。她想再争取一下,可是她知道,牧桓杌这个人虽然平时很好说话,但她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她要眼睁睁看着牧桓杌亲手结束一条生命。
      牧桓杌再次摸了摸它的头,提起刀,踩住它的侧胸,扶着它的脑袋,让它的眼睛对着天空。然后锋利的刀刺进它的脖颈,精准地挑断了颈动脉。
      血汩汩地冒,如同小喷泉。牧桓杌手上沾了血,刀上的血滴顺着刀刃下坠。她站起来,看着小马驹渐渐失去生气。谌时欢深呼吸几口气,怒而转身进了客栈。
      她没注意,牧桓杌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和她眼底的波动。
      伫立一会儿,她才跟曲措和桑晗说,把这里处理一下吧。然后她抬起马驹,放在平板车上,用绳子套在大马身上,出了客栈。
      等她回来时,院子已经清理干净。牧桓杌这几日一直在外奔忙,回来了又一心一意画唐卡,休息不够,精神也不足。曲措看见她面色有些发白,担心地问她。她说没事,走进客栈。
      谌时欢正在看手机,牧桓杌那个角度看过去,页面似乎是一只狗。谌时欢听见响动知道是牧桓杌回来了,不想搭理,一动不动。牧桓杌轻轻叹气,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沉默了许久,牧桓杌说:“我把它带到草原深处去了。”
      不提还好,一提谌时欢就来气了。她放下手机,怒道:“是你不作为!是,它伤的很严重,但那也是生命啊,你为什么不请兽医,就那样草率地下了决定?我知道,你在草原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你有经验,但是,但是……”
      她眼眶更红了。她看着手机上的狗狗的照片,哽咽着:“我就是……不能接受……”
      牧桓杌低着头一声不吭。
      谌时欢深呼吸几口气,说了句抱歉,收起神态,恢复表情。手指蜷曲几下,说要出去转转,不用管她。
      桑晗想喊住她,怕她一个人出去人生地不熟有危险,但谌时欢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听见外面车启动的声音,也就停下来。仍坐着的牧桓杌摇摇手,示意她由着她去。桑晗来给牧桓杌倒水,担忧道:“老板,你没事吧?”
      “没有。我去休息一下就好。”牧桓杌用力撑了撑额头,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往自己房间走。桑晗忧心地看着她。
      门被轻轻关上,门锁咔哒一声。

      谌时欢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驶。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牧桓杌挑断马驹颈动脉狠狠刺痛了她,而牧桓杌做完这一切后手上沾着血提着刀的一幕,更让她难过。谌时欢从小被教育要有善心,尊重生命爱护生命,即使是动物,也应该好好对待。家里的猫猫狗狗她都养得很好,她很爱它们。可是如果出现了它们病重的情况,她知道很痛苦,知道有安乐这个选项,但她不愿意。
      冷静下来以后再想这个问题,她不是完全抗拒指责牧桓杌的行为,其实她都懂,却过不去心里的坎。
      牧桓杌做决定太快了,她的动作也太快了。她抽刀那样顺手,决绝得仿佛是另一个人。
      谌时欢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牧桓杌,牧桓杌在她们面前总是平静温和,可一旦遇到事,她最果决。
      这件事她们都没有错,只是理念不同。
      想通以后谌时欢终于想起来,她在走进客栈之前,眼角余光一闪而过的,牧桓杌握刀那只手的颤抖,和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无助。
      也许她应该试着了解一下牧桓杌。
      在长路上行驶了很久很久,看着车窗外大片雪地,远处绵延的雪山。这是来到林芝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认真地看周边景色,树林也覆盖着雪,满眼银白,心旷神怡。
      她跑了这么远,远离朋友亲人,不就是为了来散心吗。结果来了林芝以后住进寻途路渚,就几乎没出来过,仅有的几次出行还都是跟着牧桓杌,在近处逛一逛,也不算旅行。现在经历这件事一激,她情急之下跑出来,在情绪平复以后看见了这一切,心神清明了许多。
      来林芝的这段时间,她很轻松。没有繁华,没有觥筹交错,没有灯火辉煌。她身处的那个圈子,看起来一片融洽,和同龄人寻欢作乐,但那都是表面。她出身豪门,所以她必须优秀,她早就被打下了烙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选择的结果。幸好她对大提琴本身怀有热爱,否则很难想象日后走向。
      这里天气晴朗,风光无限,天高地阔,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她自己。她遇到的人,在客栈工作的几个妹妹,附近的牧民,都平凡但真实。还有牧桓杌,客栈的老板,一名优秀的唐卡画师。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仅仅因为几次见面就对人放心。也是在遇到牧桓杌以后,她压抑的情绪逐渐释放。她的平和,潜移默化地在影响她。
      谌时欢长长吐出一口气,郁结的胸口慢慢轻松,眼前的天空更加高阔。
      开了很久,顺着路悠闲地前进。看够了景色,时候也不早了,她开始往回走。一看导航才知道,她已经离客栈很远很远了。她按照导航规划的路线,匀速行驶。天色黑得很快,当周围一切都暗淡下来,谌时欢终于不再淡定,提高了车速,想早点回到客栈。她不认识路,跟着导航走,但几次走错匝道路口,导航路线不断变,最后终点停在了一个她根本没有印象的地方。谌时欢慌了,重新输入目的地,开了导航,结果导航失灵,走不出去。谌时欢只把车开到了较宽敞的大路边,虽然离得近,但她再不知道往哪里走。雪上加霜的是,车居然坏在了半路,她找不到原因,也没办法再启动。拿起手机想联系客栈,结果因为一直没注意,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谌时欢后悔,她不该贸然跑出来的。现在她流落在这荒凉的地方,没办法回去,只能寄希望于会有车路过,帮她一把。可是时候这么晚,哪里还有车。
      多半是要在车上过一夜了,谌时欢想。虽然到现在她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冷静,也还清醒,但心中的焦虑在逐渐蔓延,她开解不了自己。手电筒的电量也逐渐消耗,光线愈发微弱,谌时欢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能坐在车里,徒劳而茫然,想着也许会有人路过呢。
      大概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求助,当她在车里慢慢陷入沉溺时,远远一束光打过来。她眯了眯眼,坐直了身子。
      光近了,也更亮了。是一辆体型很大的车,足以拖动她的越野车。在靠近时降下速度,似乎打算停下。她惊喜地想下车求助,刚打开车门,一只脚踏在路面,就听见了马蹄哒哒的声音。有人披着夜色,策马而来,最后停在她面前。谌时欢愣住了。
      那人高坐在马上,这次她没有疾驰而过,而是就停在那里。高头大马肌肉健硕,晃了晃头,温驯地停在原地。马鞍边挂着强光手电筒,照在谌时欢身上,映亮她的身体,她也终于重新走进光里了。
      牧桓杌就那样坐在马背上,手中握着缰绳,与她对视。谌时欢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但是她面容是平静的。谌时欢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视线下移,注意到她握缰绳的手,在颤抖。她敏感地感到,牧桓杌没有责备的意思。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翻身下马,走到谌时欢几步前。伸了伸手,又缩回来,说:“对不起。来晚了。”
      谌时欢突然觉得有点梗得难受。她强咽下情绪,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来的第一天,桑晗就跟你说过,这边容易迷路。她问你能不能在车上放个定位器,有备无患。当时你答应了。所以我来了。”牧桓杌说。
      开着大车的大哥也下车走过来,汉语不太好,话少,只是跟她说,以后不要乱走了,注意安全。大半晚的,牧桓杌紧急给他打电话请他帮忙。最后笑了笑,说放心吧,车会尽快修好。
      谌时欢真诚地道谢,又看着牧桓杌。牧桓杌避开她的视线,只说走吧,没事的。
      车是不能用了,大哥要把车拉到修车处。幸好牧桓杌的马很强健,体力够好,谌时欢也轻。牧桓杌把谌时欢扶上马,自己也坐上去,跟大哥用藏语交流了一句,就一拉缰绳,拨转马头,往回途走了。
      谌时欢沉默着,牧桓杌也没说话。马的速度不快,谌时欢知道牧桓杌这是在照顾她。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无从谈起。她知道她道歉,牧桓杌只会说没关系。可就是因为牧桓杌说没关系,她才更觉得委屈。再难找到这样包容她的人了。
      感受到背后温暖的胸膛,和拥在自己身周的手臂,她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牧桓杌听见她的哭声,明显身体一僵。她松开了一只手,没敢去握谌时欢的手,只是轻轻搭在她的手臂上,又缓慢地握住她纤瘦的小臂,轻声安慰:“没事了。”
      没事了。

      大马步伐稳健,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直到熟悉的建筑出现在不远处。谌时欢有了回家的实感。桑晗和曲措都在院外等着,看见她们回来了就赶紧上前关心,也没有说她独自出去的事。
      谌时欢下马,同桑晗她们说自己没事。转头看见牧桓杌,她脸色很不好,眼睛也迷蒙了。摇摇晃晃从马背上下来,还没来得及走两步,就一头向前栽去。谌时欢下意识抱住她,这才惊觉其实牧桓杌没有外表看起来重。三个人都慌了,急忙把牧桓杌抬回客栈,放在她自己房间的床上。一摸额头,触手滚烫。立刻就断定是发了高烧。曲措去把马牵回马厩,然后打电话给医生。桑晗给牧桓杌量体温,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谌时欢不知所措,只能坐在她床头,无助地摸摸她的手,又抚抚她的头,黑发柔顺。牧桓杌双眼紧闭,眉头无意识皱起。
      “老板这几天一直忙,今早回来就脸色不好,晚上又出门一趟……忙完了心思松了,也就疲惫了。”桑晗叹气,但是马上又说,“但是谌姐你没事就最好了,保证客人安全是我们的职责。”
      谌时欢低低地应了一声,仍然看着牧桓杌。牧桓杌已经烧得晕了,什么也不知道。
      医生很快来了,拿了药,又打了一针,嘱咐她们今晚注意她的体温,如果再降不下来就送医院。送走医生,桑晗她们好不容易扶起牧桓杌,劝醒牧桓杌仅存的清醒让她吃了药。
      一直在旁边默默伸手扶着牧桓杌身体的谌时欢,在她躺下以后突然说:“我来照顾她吧。”
      “这……这不好吧……”桑晗不太答应。虽然没明说过,但通过平日相处,她们大概也能感觉到谌时欢应该是个富家小姐,再加上她是客人,哪儿有客人照顾主家的道理。
      “没事。”谌时欢低眸看着牧桓杌,“是她在不舒服的情况下还来找我的。”
      桑晗只当她是愧疚,又说不动她,只好答应了。和曲措出去,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强调有事一定要打电话,并且给她留了号码。
      也是这时,谌时欢才想起来,当时来的第一天,桑晗给了她号码。她发烧那晚,拨打了那个号,迷糊中没听清楚,现在想起来,那分明是牧桓杌的声音。
      桑晗给的是牧桓杌的电话号码。
      难怪和其他客人不一样。
      原来从第一天起,牧桓杌就对她是特殊对待。连别的客人被婉拒门外的唐卡工作室,她也进去了。今晚牧桓杌来找她,亲自带她回去。
      牧桓杌情感并不充沛,同时她更是个内敛的人。谌时欢是个敏感的人,她自然能感觉得出来。
      她情绪很深,思绪很远。上次是牧桓杌照顾她,这次调换了位置。自小养尊处优的谌时欢没有过这类经验,笨拙地给牧桓杌擦汗换毛巾,守着她。
      谌时欢突然看见牧桓杌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了飘逸的两行字:不辞青山万里远,江潮十年长夜灯。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搜索也没有结果。只是反复看了几遍。牧桓杌平日说话是绝不会这样的。总觉得有深意,但没想出来什么熬夜到一半,她支撑不住了开始打瞌睡,就那么趴在了床边,慢慢昏沉,睡过去。
      牧桓杌身体素质很好,半夜就清醒了,还有点小症状,但不碍事。她撑起身,才发现床边的谌时欢。看了谌时欢半晌,视线转向床头柜的纸,不知道她看见没有。她轻轻叹一口气,下了床,动作轻柔地抱起谌时欢,把她送回她自己的房间,盖好被子。在外面一天估计也累了,精神紧绷那么久。
      还好没事,还好她来得还算及时。
      牧桓杌想,那颗四眼天珠,一定一定要保她平安。

      牧桓杌毕竟主业是唐卡画师,没事的时候每天泡在工作室里,一整天除了生理需求的必要时候都不带出来的。谌时欢问过桑晗,一副唐卡至少画一个月到三个月,有的唐卡大画师甚至会用几年或者一生来完成一副唐卡。知道牧桓杌最近忙,她们都不打扰她,桑晗她们忙着接待客人,谌时欢就要么在附近散步,要么写谱子,练习大提琴,导致有的客人还以为她是客栈里专门的演奏者,寻思这家客栈挺有艺术感,还雇用一个乐者。桑晗哭笑不得地解释。
      忙里偷闲的晚上,谌时欢拉了一曲,放好大提琴,坐下喝茶。桑晗得空也来了,烤了会儿火,问她:“谌姐,你大提琴拉这么好,练了多少年啊?”
      “大概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开始画唐卡的,我就什么时候开始练大提琴的。”谌时欢说。
      桑晗心下了然。曲措是知道谌时欢在这里预定了半年的,好奇道:“谌姐,你在这里住这么久,又不去旅游,这是为什么?”
      “避世呗,换个地方呼吸,懒得在家里待,烦。”谌时欢翘起腿,“总有解决不完的事,莫名其妙的无聊。跑来这几千公里以外,谁也不知道,多舒服,多开心。”
      谌时欢在这段时间里慢慢放下了端庄,懒懒散散的,桑晗很难想象她纵情欢乐的时候。虽然这个女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极美,是充满诱惑的美,长相也具有侵略性。但桑晗毕竟触及不到那个阶层,也不喜欢女生,但不得不承认,谌时欢魅力无限。她对于社交也很有一套,这在她来的头几天桑晗就知道了。
      能让她都觉得烦而不愿意应付的,桑晗不知道,也不想探究。
      只不过桑晗也仅限于了解谌时欢的这些了。
      正闲聊的时候,卓嘎慌慌忙忙冲进来,说要找牧桓杌。桑晗站起来,说:“老板在画唐卡呢。有什么事吗?我们能帮上忙吗?”
      卓嘎急道:“丹增大哥和外地来的游客吵起来了,谁也不让谁,语言又不太通,情况不太好。我们也没办法,只能来找牧老板了。”
      桑晗没办法,谌时欢想着牧桓杌画唐卡时一心一意,便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你也不通藏语……最多只能劝住外地游客。”桑晗忧心忡忡,只能去敲牧桓杌的门,说明情况。牧桓杌披了衣服往外走,谌时欢跟上去:“我跟你一起。”
      牧桓杌看了她一眼,没拒绝。在卓嘎领路下,她们很快抵达现场,能看见一个本地人装束的大哥和别人争执,脸都红了。余光瞥见牧桓杌,赶紧向她求助:“小牧,你来评评理。这个人不讲理,纠缠老半天了。”
      丹增说的是半生不熟的汉语,对面的游客男子也听懂了,不服气道:“什么不讲理?明明是你们胡搅蛮缠!果然是偏远地区,条件差,不是没有道理的。”
      牧桓杌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盯了那人一眼。牧桓杌锋芒一外露,在这里成长这么久,和无数人打过交道,又经过三年军旅生活,她一旦生怒,眼神慑人不说,周围气氛都要沉几分。男人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她用藏语问丹增:“怎么回事?”
      “这个人开车来旅游,向我问路,我给他指了,并且告诉他有的地方不能去,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进了我们的草场,碾压草场,扔了垃圾不处理,还惊了牛羊,我们好不容易才拢回来。我驱赶他,他不走,还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我气不过,就拔了藏刀。”丹增说。
      牧桓杌一向知道丹增脾气冲,家里的牛羊草地是他最看重的,这下他不能忍,也是情有可原。但听见他拔刀了,牧桓杌心头一紧:“然后呢?你干什么了?”
      “我让他道歉,他不道歉,还说我们小气,侮辱我们。小牧,你说这我们哪儿能忍。所以我……我藏刀很锋利。我本来只想逼他们道歉,让他们退出去,但是不小心划了他的车。”丹增声音变小。
      牧桓杌有些头疼。另一边谌时欢在和男人交涉,男人同样语气不好,说自己只是想找个好地方拍照,结果一群草原狗追着他的车,害得他差点出车祸,加上刚从一个藏族人手里高价买了假货,他正生气着。
      交流完,谌时欢和牧桓杌凑在一起交换了信息和丹增的想法。牧桓杌揉揉眉心打算开口,谌时欢拉拉她示意她先别说话,让她来调解。
      “这位藏族大哥给你指路了,是吧?”谌时欢问。
      男人懒得说话,敷衍地点了下头。
      “那你还去别人说了不能去的地方?进藏之前没有做准备吗,不能随便乱走。牛羊是他们的财产,你在威胁别人的财产安全。”谌时欢声音平静,男人被反驳了立刻生气,但谌时欢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们先冲撞别人,他要保护自己的地方,所以做出了一些激进行为。我们可以道歉,并且赔偿车的损失费用。”
      谌时欢眼神示意牧桓杌。牧桓杌用藏语和丹增交流几句,丹增才收了刀道歉。
      “他赔得起吗,我这可是新车。”男人嗤一声。
      “新车不都有保险么,你连这点都不懂。”谌时欢面无表情。
      男人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解决了这边的问题,我们来谈谈你。”谌时欢直视男人,“你们不顾别人的告诫,私自闯进别人的草场,私人草场禁止踩踏不知道吗?那么多景区,你们就非这里不可?”
      此时车上又下来一个女人,声音尖利且理直气壮:“到处人都多,找个人少的地方不行吗?我们这是在给景区分流!而且你家地啊,你说不行就不行。”
      “本来就是牧民的地。路边的告示牌你们都看不见。”谌时欢冷笑道,“还有草原狗就是看家护院守护牛羊的,你不冒犯它们,怎么会被追。”
      在这方面说不过,女人立刻提起另一个话题:“还有我们买的蜜蜡,那个人告诉我们绝对是高品质真货,结果我们后来给懂行朋友一看,根本就是假的!他们这种事做的还少吗?”
      谌时欢盯着她:“那是这位大哥干的吗?你这就没话说了吗?”
      女人语塞。
      “我再次重申。这位大哥已经道过歉了,我也能赔付你的损失。但是,你也要道歉。”谌时欢说。
      女人上下打量她们一眼:“你们两个也是汉族人吧?这么向着他们?藏民没素质,你们也跟着没素质?”
      一只手按在她肩上,谌时欢转头,牧桓杌走过来,平静道:“叫他们藏民已经是你们不对。而且私自践踏碾压别人草地,我想后果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是不甘心,还是虚张声势想让我们退一步?”
      她点开手机,播放了视频。是开始时候男人和丹增起冲突的实况记录。男人没想到丹增留了个心眼录像,恼羞成怒地想来抢夺,谌时欢接过手机,牧桓杌上前一步挡住。
      女人开始威胁她们:“就算踩坏了又怎么样?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就敢管我们?”
      谌时欢笑了,她打开录像模式交给丹增,走到牧桓杌身边:“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毕竟是高门世家出来的大小姐,气度是一般人不能比的。平日里温和,就真当她是好惹的人吗。这下气势沉下来,面容明艳但眼神冰冷,透着高傲。即使现在没有化妆,也没有奢贵精致的服装,她也依旧是最亮眼的,上位者气度一览无余。
      牧桓杌眼色暗了暗。
      女人后退一步,明显感觉踢到铁板了。
      谌时欢比她高,居高临下看着她,看得女人一个畏缩。她嗤笑一声:“好好说话还不愿意,行。丹增大哥,打给林业草原局。”
      “诶诶诶,你们干什么!”话说着他们就要来抢手机,丹增被缠住,谌时欢也掏出手机。女人根本拉不住她,更别提旁边还有个牧桓杌。
      车上突然又下来一个人,手里握着根棍子,最重要的是棍子顶端有铁钉。他在她们纠缠时走过来,没人注意到他。当牧桓杌发现时已经晚了,年轻男子举起棍子,朝谌时欢劈下去。牧桓杌来不及多想,一把拉开谌时欢,转身牢牢扣在自己怀里,肩上重重捱了一下,硬是一声没吭。
      谌时欢比牧桓杌矮不了多少,下颌磕在她的肩上,眼见着棍子劈下来,重物击打肌肉,有什么刺破的闷音,铁钉砸在牧桓杌左后肩,深深钉进去。谌时欢一瞬间惊慌,所有冷静自持都抛在脑后。牧桓杌咬牙推开她,在男子准备劈第二下之前迅速转身,伸手抓住棍子中段,往自己身前一拉,趁男子站立不稳往前扑的时候卡住他的手控住腋下,另一边也扣住手,腿一扫直接把人背摔砸在地上,男子直接摔懵了,被牧桓杌扣押在地上。
      女人吓得尖叫逃回车上,看见同伴被打男人也不等了,转身在车上拿了根撬棍,丹增也拔了藏刀护在牧桓杌和谌时欢前面。谌时欢被牧桓杌拦在身后,愣愣看着她左后肩的伤处,血已经渗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僵持不下的时候警笛声由远而近,是谌时欢偷偷报的警。
      本来只是简单的纠纷,现在变成故意伤害了。警察把所有人带回去。问清楚以后也忍不住皱眉,批评了丹增拔刀的行为,考虑到他没有伤人,碰坏车不是故意,就没有太追责,只是要求赔付。
      而这几个游客问题就大了,不听劝告践踏人家草场出言侮辱不说,还敢拿武器动手伤人。牧桓杌后肩那里一个铁钉留下的血洞,还有青紫的淤肿。而打伤她的男子,只是被牧桓杌放倒了压住,根本没受任何伤害,不算互殴。丹增留下做笔录,谌时欢陪牧桓杌去医院处理伤口,只跟丹增说不接受调解。
      再后来的处理就是警察的事了,牧桓杌的伤口还在渗血,只是流速变缓。去医院处理好,直到回了客栈,和桑晗她们讲过事情经过坐下休息后,谌时欢还是情绪低落。牧桓杌难得逗她:“怎么不开心了?觉得那几个人受罚受轻了?”
      “你为什么要替我捱那一下?”谌时欢问。
      牧桓杌愣了一下,笑起来:“不把你拉走你躲得开?那可就不是只是肩膀上的事了,估计我就得连夜送你去大医院啦。别多想了,平安就好。四眼天珠不是戴在身上的?”
      “别人带来的也算吗?”谌时欢声音有点闷。
      “当然啊。天注定,不管是什么方式,平安就是既定的结果。”牧桓杌说。
      谌时欢没说,可我来了这么久,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平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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