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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我的太阳 ...

  •   她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像个精致却易碎的瓷娃娃。人们经过她,却对她视而不见,只觉得空气似乎格外低沉。
      电视里正在播着情景剧,主人公说着叽里咕噜从没听过的语言——并不是她刚学会的任何一种。语言,新的语言!她几乎是本能地被吸引过去,当看见原文字幕时,脸上立刻笑逐颜开。
      这简直是最简单的模式了!哦,你说双语字幕?我的天啊,这不能被称作一种挑战,如果答案都显而易见摆在你面前。电视剧放起了片尾曲,而她仍坐在那里,浮现出发自内心的欢欣鼓舞。她学会了!她学会了!
      新的语言!掌握它如此容易!
      她一直以为这种凭直觉提取构词和句法的本领并不稀奇,直到她看见同龄人是怎样学外语的。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谁给你们的自信,把如此拙劣的模仿叫做学习?这就是人类,这就是她受了神罚来到的人间!
      她几乎要抓狂地,听着座位周围响彻:“我用am,你用are,is跟着他、她、它……”
      愚蠢的杂音!受不了了,一刻也受不了了!在朗朗书声中,她旁若无人地翻开词典,查阅了几个昨晚听到的抽象名词。这项活动从她进入校园第二天开始,到词典变成垃圾桶里一堆碎纸片结束。
      上面的人在发出什么样的杂音?把什么样的常识附会成难点,灌进怎样朽木枯草一样的脑袋?叫班长的家伙闭嘴!闭嘴!闭嘴!你的领读与标准发音谬之千里!你把琅琅上口的文章读成恼人的苍蝇乱飞,这样的水平还有人交口夸赞!哈,哈,对了,对了,蚁后也是蝼蚁!她才不自降身份参与他们的排行呢。蝼蚁将她排挤成异类,有问题求教时又摆上一副谄媚嘴脸。哈,前倨而后恭!她在母语上的应用也远超他们。
      “很抱歉,我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学习诀窍,没有解决你的问题真对不起。”
      怎样?怎样?礼节也远超你们呢。她的动作一板一眼,如精美的人偶,每一式礼仪都严格与标准重合,尽管这份严谨没得来任何夸赞,反而让她成了“矫揉造作的精神病”。
      精神病!那些一开一合的嘴巴在说,我有精神病!“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不!那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天才在地狱,地狱在人间!人间,人间……人间是痛苦的欢乐地!自她第一次在手腕留下伤痕,她虔诚又圣洁地捧着美工刀片,在应许之地留下新的十字,一刀,又一刀,直到她的苦痛全部具象化,成了密密麻麻的暗红的蛛网。
      □□的痛苦是她的安慰剂,精神的痛苦是她的理想乡。她从能够思考时开始痛苦。抬眼看去,尽皆令人作呕的虚浮假面,腐朽的气氛飘在他们中央,他们乐呵呵地吸入,管那叫天赐的甘露。这一个没入污水,下一个又迫不及待地跳下去。
      人怎么在泥浆里呼吸?但她看见了,看见他们都在泥水里吐着泡泡,怡然自乐。她什么时候也在里面了?是被推下去,还是失足跌下去,还是不知不觉自己走下去的?救命!救命!她的手脚挣扎着舞蹈,快要窒息了,水草纠缠着把她往下拉,让她五感俱被泥沙填住。
      不要!不要!让我上去!让我上去……天就在那里,水面就在那里……明明有岸,为什么非要自甘堕落至泥塘呢?啊,天边的那个影子,太阳,我的太阳……
      你是谁!为什么我还没有消失,为什么你也没有消失!

      林笙望着广场中央女巫的雕像。回到开始的地方了?看来进入玛丽苏世界——普通玛丽苏世界的地点确实因人而异,究竟是什么在作主要的影响呢?想想她和安娜,难道是……通过所谓“墙壁”前所在的地点?
      “墙壁”一念一出,林笙突然感到一阵激灵,仿佛冥冥之力在预示着她“墙壁”的所在。
      她会走的,不过现在还走不了。
      在她……解决这个陷入疯狂的女孩之前。
      叶宵几乎是站定的第一刻就朝她扑过来——眼中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林笙急忙躲开,用左手挡住眼睛,右手对抗她乱抓的手腕。
      她的力气大的惊人。
      终于,叶宵筋疲力尽,败下阵来;林笙也气喘吁吁,几近跌倒,但仍保持护住视线的姿势。
      “叶宵,你需要什么?”她躲避着她的视线问,“除了让我去死,我必须活着,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去死!”
      她高亢地扯着嗓子,在最高点拐了个弯,又突然开嗓:
      Der h?lle rache kocht in meinemherzen
      Tod und verzweiflung
      Tod und verzweiflung flammet um mich hier
      Fühlt nicht durch dich sarastro todesschmerzen
      Sarastro todesschmerzen
      So bist du meine tochter nimmermeh
      So bist du meine
      ……
      最后一个高音收束时,她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难听死了,像断了发条的玩具鸟!你这样差劲的家伙就应该去死!去死!去死!
      “你唱!”林笙被她扳着肩膀摇晃。她看着叶宵左手屈起,右臂虚空折回,似作个拉小提琴的架势,“我给你伴奏呢,唱啊,唱啊!”
      林笙盯着自己的运动鞋:“你要我唱哪一首?”
      她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啊,我忘了,姐姐弹的是钢琴!”
      于是她的手指又在空气琴键上飞舞。如梦如幻,如痴如醉。深蓝的海洋在澎湃,深蓝的湖面无涟漪。
      “唱啊,前奏结束了,唱啊!”
      “我们一起唱。”那人依然头都不抬。
      “咚”地一声,叶宵颓然跌坐在地上,涕泪横流,盖住本该风华正茂的脸。
      “为什么不唱……”她带着哭腔呢喃,“为什么,听不到音乐吗……你们都听不到,只有我听到,那就是我疯了……我疯了,我是疯子,你打我吧,这里没有电击……”
      她呆滞地,机械一般地拿出银白的刀片。
      “叶宵,住手!”
      “你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我应该去死……我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空气,我污染了美丽的地球……英语好没什么了不起,得了奖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晦气,我脏了你们的眼……”
      “叶宵!”林笙两手扣着她的手腕,“清醒过来!”
      那双眸子里,蕴着诗意而深邃的蓝——本该如此,但如今它蒙了层水雾,淌下透明的血。
      “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去死……所有人都讨厌我,我一定是错了……错了,就该去死……”
      “你不一定有错,就算错,也罪不至死。”
      “求求你,放开我……”她近乎哀怨地望着林笙,“让我去死,让我现在上天堂……”
      林笙把手掌攥得紧紧:“除非你放弃任何自伤的想法。还有,我是无神论者。”
      “你在同情我?”叶宵的声音骤然转了调,“你也来可怜我?施舍你高贵的同理心?”
      不对!
      林笙摸了火炭似的松手。
      “我不会让你得逞。”她向后退开安全距离,“如果我消失了,你一样有机会可以自残自杀,我不会让你得到这个机会。”
      她将刀片比上手背:“你需要刺激是吗?不必伤害自己,也不要伤害无辜的人。这里有个罪孽深重的人,看看她受到惩罚,能让你轻松一点吗?”
      刀锋划过的瞬间,皮肉翻卷,鲜血渗出。
      “叶宵,看见了吗?这个力度足够吗?不够,不够我可以再来。”
      又划下一刀。
      先是冰凉,然后是酥麻,最后才是疼痛。一种黏糊糊、发着胀的疼,竟然有点……舒服?难怪有人喜欢……
      叶宵愣愣地望着她,不再流泪,似乎已变得平静。
      “心情好些了?”林笙收起了刀片。
      “你在表演痛苦吗?”少女大叫着,目眦欲裂。

      仇恨的火焰又开始燃烧。
      “你配痛苦吗?你配痛苦吗?”
      神使的痛苦在于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人间,蝼蚁的痛苦是什么!是无病呻吟!是自取灭亡!
      “啊!啊!你敢说你痛苦?你的痛苦比我如何?你哪里痛苦了?你哪里痛苦了?你和我一样吗?你也配和我一样?”
      太阳远在天边,我高高在上,而你们只配在泥泞中挣扎!
      来啊……来啊……来造作啊,来进行罪恶的狂欢啊!来侮辱我,贬斥我,编织你们的蛛网把我绞杀啊!来啊!来啊!来啊!
      “叶宵!”
      令人作呕的东西,你配呼唤我的名字吗?
      “叶宵!”
      啊——别喊我,别喊我的名字了!后面跟着什么?怪物?疯子?丑八怪?我知道,我猜到了,我猜到了!你们空洞的灵魂只配得上最垃圾的语言!
      “叶宵,你必须冷静。”林笙掀下盖镜子的黑布去遮她的眼睛,“我不该强迫你,但我做不到放着你不管。”
      多么纯净的银色……月亮出来了……可四周这样光明,不该是太阳……太阳呢?月亮白天出来了,预示着太阳已经陨落了吧?现在是月亮,月亮的时代……
      月光啊,皎白的、圣洁的月光!你蒙着面纱起舞,带着半遮的羞赧。我是月亮,我随着天意偏偏,万物酣睡而我独醒,众人痴喜而我独悲!
      月亮,我是月亮,我是远山上垂下的柏枝,是幽寂处盛开的桔梗。你们是什么?是庸庸碌碌?是影影从从?是什么!是什么!
      我是什么!我是什么!
      你也配自比月亮吗?你这个垃圾一样的家伙!
      你也配吗!你也配吗!
      叶宵看着那反光的镜面,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悲鸣。
      我是……我是……我是唯一的神使,我是受难的夜莺,我是……我是一文不值一无是处的废物,我是应受业火煎烤的罪人。我活该被打,活该被骂,活该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活该……我活该……
      我活该和你等蝼蚁共处一世!
      面前有个黑影,张着黑色的帆……是死神吗?终于来接我了?
      是手指的温度。
      我就说,怎么可能……那是个凡人……该死的,为什么我还在人间!
      滚开!脏死了!别碰我!
      那个人被推倒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我无意冒犯您!”
      她……她在干什么?她在用手遮眼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太恶心了,恶心到是个人都看不下去!
      你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你休想污染我!
      别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啊……求求了……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我说了别碰我!别再卖弄你的浅薄!那是我的月亮……我不配拥有太阳,总是能有个月亮吧?把它留给我,好不好?不然你有资格触到月亮吗!
      我……我……
      我这是怎么啦?一会高高抛起,一会重重跌下,可怎么也触不到地面……
      我这是在哪?教学楼里;我在干什么?走路;面前纷纷扬扬的纸屑,这是……
      不,不要撕我的本子!这是我的作品,我翻译的作品!
      不,不要撕我的奖状!这是我的荣誉,我应得的荣誉……
      不对,她怎么会在学校里?
      她不是应该被拉上了车,哭喊着让姐姐来救她?不是应该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听舅舅和父母说些有自己名字的、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不是应该被定为“危险分子”,必须离开学校,否则家长代表会集体抗议?
      难道是幻觉?她去了个不得见人的地方,得到了诅咒一般的能力……都是幻觉吗?就像她这些年听见的,不知来源的声音,一切都是幻觉吗?
      “叶宵。”
      她还在那里。
      不,这都是真的!
      叶宵咧开了嘴,笑得浑身发抖。那是什么月亮?不是一面镜子吗!照着世间万物,哦,还有她……
      “我做错什么啦?”她对着镜中少女自言自语,“我做错什么啦?”
      我有罪吗?我果真有罪吧?那么,世人皆有罪孽,他们的神罚呢?
      都是假的吧,都是假的吧……都是为了让我受苦……姐姐也是……她从来没有安慰过我,没为我说过一句话……
      镜中繁花掩映生辉,深蓝色在荡漾。这才是真正超凡脱俗的美啊……看了一眼就已移不开眼。
      不要再这样了,不想再经受了……如果人生真是场炼狱,我死,我死还不行吗?
      哈,神?
      哪里有什么神?
      我才是唯一受苦的真神!
      浑身的疼痛她却甘之如饴。她是真正无瑕之人,才能感受如此纯粹的痛苦。要解脱了,要解脱了!
      终于,结束了她的天罚!
      少女化作片片飞烟,镜子凭空碎裂,十三块残体,发出夺目的耀光,又寂灭不见。
      林笙注视着少女和镜子消失的地方。
      “该走了。”
      她朝着某个方向去。

      C城火车站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熄屏的列车时刻表,和不见一列车的站台——慌乱的人群早已挤破检票口,冲到上面摩肩接踵。
      但一切似乎都是无用之功,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所有车次都不约而同地因故晚点?车站的工作人员焦头烂额,怎么该进站的列车全都像蒸发了似的无影无踪?
      “警察,警察怎么说?”他匆匆地赶上来人。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说要联系外地的警察,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C城之外的电话根本打不通!我用自己的手机试过!”
      “什么!”人群爆发出惊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我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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