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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天之殇 ...

  •   “你真的要离开吗?”

      安娜对这问题嫣然一笑:“我可不是来发动政变的。”

      “好吧。”林笙看向重归宁静的王宫,建筑物依旧是气派且沉静的,曾经的冲突和鲜血将封存在故纸堆中。

      现在她成了全国的英雄——似乎走了爱伦贝娜的路。讨论设定的严谨性是无关紧要的,正如安娜所说,玛丽苏本质为了满足自己,不会在乎只能平添束缚的逻辑的。

      借着这份名誉的余威,她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要在全国选召继承人。不必局限于贵族,她专门强调,去贫民区看看,或许有更了解这里的人呢。

      他们还是无法完全摆脱偏见,不过出于尊敬照做了。最终三人脱颖而出,只等待她做最后的定夺。林笙抬起头,属于公主的纪念碑仍然未能竣工,盖着一层让人遐想的青缦。

      “我的考验很简单。”林笙看着三个眼神各异的年轻人,“一共三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谁回答得最好,谁就做新的国王。”

      三个孩子伸长了脖子等待着。

      “第一个,贵族与平民的差距是永久的吗?”

      “是,因为贵族的后代还是贵族,平民的后代还是平民。”

      “不是,平民通过努力也可以变成贵族。”

      “不是,只要公平对待,贵族和平民就没有差别。”

      林笙赞赏地看了第三个孩子一眼,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上一任国王的问题出在哪?”

      “他骄傲自满!他除掉前任国王后就把自己当成了英雄,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他心眼小,嫉妒自己的妹妹,王国里厉害的人都被气走了。”

      “他自私自利,公民饿得捡垃圾吃,他却还要修筑豪华的宫殿。”

      “这个问题,你们答的都很好。”林笙点点头,“最后一个,如何确保你们的统治不落入同样的循环?”

      这次三个孩子没有争先恐后回答。他们在思考。

      还是第一个孩子率先给出了答案:“我会管好自己,坚决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我会找一个充满智慧的人监督我,提醒我不要变成一个暴君。”第二个孩子紧接着说。

      林笙看向第三个孩子,那是名衣衫褴褛的少女:“你呢?”

      “我……我的想法有些荒诞……”

      “想法或许有不足,但说出想法本身并没有错。”

      少女深呼吸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我想让民众都变得善良、勇敢,像爱伦贝娜公主——和您一样,这样,如果我变坏了,就会有人为了正义将我推翻;我因为害怕被推翻,就会每天都很小心……”

      另外两个孩子眼带戏谑,窃窃私语。

      “觉得异想天开吗?这个问题她答得最好——照我的评判标准。”林笙拉回他们的注意力,“当然,前两种方案也有可行之处,但综合来看,最后一位的答案更加普遍适用。我送给你们人类的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三个孩子认真地听着。

      “这句话在人类历史由来已久,但是,总会有统治者忘了它的劝诫,落入灭亡的终局。我就要离开了,作为一个外来人,我没有立场要求你们怎样做,但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我希望你们记住它。”她拉起那个女孩的手,再次看向她干涩的金发,“你叫什么名字?”

      “艾塔。”女孩怯生生地说,“和我的母亲同名。”

      安娜注视着那幅油画。

      画中少女金发如绢,宝石与珍珠点缀深绿色绸缎的长裙,衬得那张脸越发熠熠生辉。她的面容如晨曦一般温和,双目璀璨又脉脉含情,只对着观众微笑。

      安娜将手掌轻轻贴上:“我想,我能够明白为什么大家喜欢太阳了。”

      女孩依然对着她笑。她感到那笑容温暖又摄人心魄,仿佛有种魔力叫她也学着笑起来。

      “爱伦贝娜,爱伦贝娜,我真的像你吗,正如他们说的那样?哦,我忘了,你现在是太阳了,太阳不会回应月亮的问句的。”

      她像个真正含羞的少女,娇俏地微微偏头。

      “究竟是哪一位,把月亮附会成太阳的陪衬?”

      她双颊透着绯红,似被什么东西迷醉,问句不像疑问,倒像吟咏,又像叹息。

      “玛丽苏存在恶吗?——哦,你在说什么!不,我不想呼唤纯善,我只是好奇——由自私和贪婪打磨出来的善良,真是善良吗?”

      少女旁若无人地自问自答:“对造物者来说,不是!造物者说善是无私,玛丽苏却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这是本能呀!每一个玛丽苏都这样!人性恶的产物怎么能生发出善?”

      她抬起笑得迷乱的眼看向那画:“你呢,爱伦?”

      林笙为柏筱佑的墓前放上一束百合花。

      “虽然不知道你和我是不是真的偶遇,但……对不起。”

      她对着逝者深鞠三躬,之后,走向等着她的另一个人。

      “你真要陪我旅行么?”

      “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林笙说,“告别之前,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一会吧。”

      她们登上了那山——利瓦卢山,据说是费德里唯一一座死火山。林笙抿抿嘴,表示这座山的命名风格比起这个国家像是另一个大洲的。

      “我的主观感受——对于人类来说。”林笙严谨地补充。

      安娜推开山顶上小屋的门。屋内没有人,扑面而来的是陈年的灰尘。她看着被晃悠悠的蛛网封住的壁炉,得出结论:“隐者已经不在这里了。”

      林笙问:“如果他在,你会问他些什么问题呢?”

      安娜轻笑着驻足:“谁说我是去请教他的了?”

      “抱歉,我忘记你是玛丽苏了。”林笙最后打量一眼腐朽的房梁,“玛丽苏没有常理可言,我记住了——我也没什么可问的。”

      “咦,人类不是最崇拜高尚的隐士吗?”

      “是这样的,但我不想向他学习。”

      再陪我去个地方吧,安娜拉着林笙的手,十分不像她地撒娇——有些刻板印象,照安娜说的,她是玛丽苏,玛丽苏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况且,只说安娜本身,她做出各种各样的行动也不算稀奇。

      去朝圣?林笙失笑,对玛丽·苏的信仰果然是刻在每个玛丽苏基因里的本能,除了她这种自我认同为人类的。

      玛丽·苏的殿堂在更上面的一层。上去的路并不好走——无法定义远或近,也无所谓宽阔或崎岖,当林笙真正站在那光华万丈的神殿前,她的上一个记忆是朝天仰望的自己。

      她忘记了是怎么上来的。

      整个第二层回荡着教堂诗班一样的气氛,尽管从听觉上,这里寂静一片。她感受到了一种美,来源于极致的欲望,却在神殿盛开隔世与纯洁。

      玛丽·苏就在她的面前。

      那是座象牙般洁白的神龛,白衣裙的少女就端坐在中央,垂目微笑。林笙感到一股透进心灵的宁静安详,她仿佛看到神龛内的少女活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我的孩子,你终于来了。

      一切都寂灭了,只余下神龛内高洁的灵魂。好孩子,把心灵交给我吧,让我们一起构建美,达到真正的永恒。

      这不对。

      孩子,你该做好觉悟,为了永生永存的完美。这是我们玛丽苏——

      不对,我是人类。

      好孩子,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抗拒。你只需要享受,体会那一刻飘飘欲仙的解脱——

      “不对,我要思考——我需要痛苦!”

      神龛两侧的蜡烛灼烧着她的手掌。只有定义上的玛丽苏回到了现实,同行的、彻头彻尾的玛丽苏将蜡烛取下。

      “玛丽小姐,可真美啊。”安娜将蜡烛凑近端详,“知道吗,每个玛丽苏都是由人类创造的,包括您,我的先祖大人。”

      她抬手呵护着蜡烛的火苗:“人类给了我们一切,但最关键的,只有灵魂,灵魂才是您永生不灭的存在。在玛丽·苏诞生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消亡,她的灵魂永存。人类也有灵魂啊,谁是创造你们灵魂的’造物者’呢?”

      林笙才发觉自己成了问话的对象。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回答什么,但安娜并未理睬她,扬起轻丽的脸,手腕倾倒,让火焰向下流淌。

      “试试看吧。”

      现实与虚构的分界,牺牲与享祭的交接。

      她的死亡是她的新生。她生来知道自己该享有一切,美丽浩瀚的宇宙啊,万物因她而鲜活。意识在庄严的神殿,亦存于四散的镜片,在口耳相传中舞蹈,在顶礼膜拜中升华。

      直到烈焰从她的神龛中燃起,她方有了静谧之外的第二种思绪。是叛逆的孩子啊,让她不得不透过了那个界线,看见了献给她享用的羔羊。孩子,你在高塔上等待了多久?

      你无须再痛苦了,只要接受,让我用你灵魂的飨宴。

      胆小无知的羔羊啊,我来享用你们的祭品了。

      我许给你们氤氲的想象,你们去那环境中幸福吧;我赐给你们旖旎的故事,你们离着清醒再远些吧;我带给你们不朽的传说,你们就不要为蝼蚁的生命挣扎挽留了吧!

      来吧,孩子,你属于我——

      凭什么!凭什么给你!

      我什么都没有啊,没有钱,也没有爱,只留下一条不值钱的命,用无用的好运吊着。你要把我唯一的性命也拿走吗?

      凭什么,凭什么!我没有做任何事。我不带有你们文绉绉的“原罪”,又怎生要受到这样的折磨?黑白都要颠倒,日夜已经不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的命不好?不,它在护着我!它让我活了下来,否则我命早该绝!

      护我周全的命运啊,回应我唯一的祈求吧!你当是真正的万物运行之理,代替强弱尊卑成为唯一的规则;你要让许诺者应验,让剥夺者偿还,让众生时时惊惧不知何日到来的宣判!

      让我撕裂神之灵魂的命运啊,你当有个唯一的使者!我叫你——

      因果!

      祭品仍想大快朵颐,神明反倒落荒而逃。

      包揽万物的神明,不介意白蚁的蛀蚀吧?

      林笙耳畔传来遥远的呼救声,有人,不,是玛丽苏,在奔走哭喊:“天塌了!天塌了!”

      安娜站在火光中央,两颗玲珑的宝石明艳夺目,像真正绚丽的旭日朝阳。

      “我可是玛丽苏啊。”她被烈火簇拥着从容,“玛丽苏不喜欢玛丽·苏,有什么问题吗?”

      然后,她滞立不动,一张明艳的脸支离破碎。

      “叶宵同学,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吗?”

      对面的女生痴痴地坐着。她仿佛根本没听见,眼神木然地放空,落在遥遥彼方的虚无之地。

      专业的心理老师并不会退却于眼前这点困难。

      “这样吧,你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感受吗?你上一次有同样的感受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应该听到了一些字,但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一些发音拼起来?好多东西在飘啊……是让我看吧?看……看……就在我的眼前吧,怎么感觉太远了,好像要飞走了呢?

      “不要抗拒,大家都想帮你,你要配合我,这样我们才能进行下去。”

      女生依旧是那副茫然失焦的神情。

      “我们聊聊你的家庭吧。你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姐姐,对吗?”

      谁在说……姐姐?

      她玻璃似的眼珠突然动了一下。

      “关于他们,你有什么特别深刻的记忆吗?”

      姐姐……太阳……太阳……

      “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

      少女的歌声越过面色凝重的老师,逸出了心理咨询室,环绕在嬉笑的少男少女身旁。

      “我就说她有神经病吧!”

      他们哄笑着,打闹着。少女的歌声依然响彻。

      “啊我的太阳,那就是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天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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