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游戏》梁小羽

1、不患寡而患不均

　　雨打芭蕉，秋雨微凉。
　　这雨从日出便开始下，后来乌云逐渐遮天蔽日，越下越大，这天接近完全黑的时候，饥寒交迫、浑身湿透的旅人们终于抵达目的地，这一片沼泽外森林深处唯一的栖息地，客栈秋雨小筑。
　　这里可以叫酒店、也可以叫民宿、也可以以任何你能想到的名称来称呼它，似乎什么名字都合适，又似乎都不合适。简单来说，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学，各个房间是原来的教室简单改造而成，每个房间内除了一张床、一个简单的又简陋还被刻上早字的单人课座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电、没有灯、没有水，只有一楼的招待处有个路灯昏暗的光还能证明，这地方还有现在文明的产物-电的存在。
　　对于习惯了边界网络的人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大部分旅客在进屋后，发现没有电的时候便冲到楼下投诉，客栈的经理为了平息众怒，一面解释，一面给各个房间发蜡烛。
　　一楼陆陆续续有人上上下下，喧闹、抱怨声不断，直到俩位满脸皱纹、穿着蓝色名族花纹的婆婆面无表情地端着一大盆汤面布置饭菜。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再怎么抱怨，也都是无济于事，再加上那汤里不知道放了什么，香地很，旅客们纷纷被吸引过来，一楼一共四座，不一会儿便都如饲养场里被驯服的小羊一般全部坐满。
　　所有人等了许久，等阿婆逐一盛完，另外两个包着蓝色头巾的阿妹一桌放下两碟青菜还有一盘肉，便是今日全部的晚餐了。
　　“这面清汤寡水，我们这么多人才俩盘菜，还不够塞牙缝的，你们这店也太黑了吧。”
　　“暴风雨要来了，每次来暴风雨至少得断联半个月，店里余粮不多，大家将就一下”
　　客栈经理姓黄，是一位国字脸高盘发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说话不卑不亢，虽是商量语气，却更像是通知。
　　“暴风雨？我们是来旅游的，有这情况怎么不早说，你故意的吧！”
　　“先生，我们只负责服务，至于如何安排行程，准备住在哪里，您自行安排~”黄经理突然调转了语气，眼神冷地像冰，不怒自威的样子，让喋喋不休的客人自动闭了嘴。
　　“算了吧，下这么大雨，今晚先将就，明天再说”
　　既然抱怨无用，又有人递上台阶下，散落的旅客整齐地围坐在吃饭的圆桌上。饭已上桌，也没有别的选择。对于饥寒交迫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你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更暖心。
　　偌大的餐厅，只有几十个人吃面的吸溜声与咀嚼声。
　　梁成是被朋友抓来的组团充数的，他不喜热闹，平日工作也不用与人打交道，一群朋友在一起，他总是习惯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关注着别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推理每个人当天都发生过什么，这是他最乐在其中的观察游戏。
　　虽说只有三个菜，但平心而论，菜量还挺大的，特别是看起来像酱牛肉的东西，每一块至少有三厘米厚，但放眼看过去，应该只有八块。
　　每桌十二人，但只分配八块肉。这必然会导致，有人吃不到。
　　那便是看谁手快了。
　　梁成一米八六的大高个，自然脚长手长，刚起势，右胳膊肘便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不过是耽搁了最多，再抬眼时，面前两大盘菜已被一抢而空！
　　坐在他右边之人的盘子里赫然放着一大块肉。
　　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
　　哦，更准确地是个带着大概六岁儿子的漂亮女人。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当她抬眼看向他的时候，梁成陷入了慌乱。
　　大概是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女人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将肉的五分之一放入男孩的碗里，男孩饿极根本不挑食，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女人眼睛里透着一丝无奈，将剩余的一分为二，自己留一块，另一块用小刀戳起，放入梁成的碗中。
　　梁成本来想拒绝，但社恐地他还未开口便被人家霸气的眼神所征服，道声谢后，将背挺直，非常神圣地一口一口吃掉了那一小块‘肉’。
　　梁成用眼睛余光看她，女人本来熟练地从袖口拿出一块手帕，准备将肉包起来，可蓝衣婆婆的出现，让她收了手。她很快整理好慌乱，自然地拿起筷子，反复深呼吸几次，闭着眼睛将肉塞进了嘴里，随便嚼了几下后囫囵吞了进去。看她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吃什么毒药。
　　也不知这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饭菜有什么特殊的魅力，无论之前多傲娇之人，一旦端起碗筷，便全都全神贯注、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吃完喝汤，汤喝完舔碗，实在没得吃便砸吧着嘴，眼神迷离地坐在原地，如同未满月的宝宝一般弱智地一边留着口水一边张大嘴满足地笑着……
　　后来的事情，包括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情，他都不记不清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反复闪动的画面--那个女人在递给他蜡烛的时候，用口型对他说，‘不要用！’

　　梁成再次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抬头看向窗外，虽已天亮，但依旧灰蒙蒙的，窗外绿植都坚韧地对抗着狂风暴雨的摧残，发出阵阵呼啸。
　　床头课桌上的蜡烛还是新的，脑海中又回闪起女人无声对他说过的话，脑子便瞬间清醒了不少。一跃而起从床上弹起来，梁成抓紧洗漱后又特意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先是去隔壁朋友的房间敲门，这破旧小学的设备都很差，隔音基本等于没有，梁成每敲一下，那小木门便摇摇欲坠，发出巨大声响，里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
　　看着残破不堪的门，梁成将手指插进缝隙，反手一抬，那门就开了。推门而入，他那个重达一百八十斤，一年都不会洗一次被子，房间永远散发着浓烈脚臭味与汗臭味的邋遢朋友的床上的被子居然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边。这个时间这样的画面，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昨晚没有睡在这里。
　　看着朋友随意仍在窗边还未打开的行李箱，梁成坐在他的床上陷入了沉思。窗外的雨声风声交织在一起，仿佛魔鬼在咆哮，一闪而过的紫色的闪电看得人触目惊心……
　　秋雨小筑并不大，一共三层，一排十一个房间，二楼和三楼是客房，一楼全是吃饭和活动室，楼下靠着楼梯的左边是餐厅加前台，右边是厨房，格局非常简单。更何况，外面全是泥泞路，如此大的暴雨，就算有车也寸步难行，所以朋友一定还在客栈内。梁成轻手轻脚地走出朋友房间，屏住呼吸先在二楼、三楼反复踩点后，得出了一个让人绝望的结论--二十二个房间外，也就是小学教师原来放班级号的地方，全都挂上了有客的标志蓝牌。
　　不知道为何，梁成一想到要去一楼的食堂就有些发怵，可他就住在二楼靠近楼梯的地方，不到二十个台阶的距离，再慢也总会到达。
　　昨天的女人围着围裙，正在摆碗筷，见梁成探头，笑着过来招呼他，“做饭的王婆婆生病了，起不来，早饭得自己坐，快过来帮忙”
　　看着女人瘦弱的身体一个人端着一大盆稀饭，梁成赶紧伸手上前帮她抬。眼看圆桌上还没有摆碗筷，梁成自告奋勇，“我去拿碗筷！”
　　在这里很少见到主动要干活的男生，在一边擦桌子的阿妹对梁成颇有好感，“碗都在厨房右手边的餐具房，你最好用篮子装好一起提过来”
　　“好的”
　　面对阿妹甜美动人的笑容，很少与女子打交道的梁成有些不知所措，抿着嘴认真地点了点头后便出去了。
　　以正中间的楼梯为界，左边六个房间，右边五个，厨房右边的四个屋子全是储物室，左边除了开放的这个餐厅，其他的全关着门。
　　等梁成磨磨蹭蹭地搬着一大篮子碗筷出现的时候，满当当的三桌人全齐刷刷地对他行注目礼，稀饭、鸡蛋、油条和小菜已上座，只差碗筷。
　　发完碗筷的时候，梁成依然和昨晚一样，坐在面对大门的位置，右手依然是带着六岁儿子的漂亮女人，可他的左手这边已经换成了别人。
　　三个大圆桌依旧满满当当，即使只是最简单的稀饭，也能散发着诱人的米香，让人食指大动，再没有任何抱怨声，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安静进食。只有梁成背脊发凉，反反复复观察了餐桌上每一个人的脸，期待有一张是朋友的。
　　好像没有人发现，这张餐桌变小了。
　　昨天是十二人一桌，今天是十人一桌。虽然依旧坐满，却平白无故少了六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