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云散》奉树

33、支教3——小爱

　　降雨的到来，使连续多天高温闷热的小鸭村气候一度舒爽不少，午后雨水未停，下午安排在室外的绘画临时改为了室内，孩子们仍然表现出高涨的热情。
　　没有课程安排的秋团又一次跑到方惜常的课堂上旁听。
　　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雨天的回忆。
　　这是本次课的绘画内容。
　　按照惯例，方惜常在正式开画前会先以提问的方式与学生们进行互动并且答疑解惑。

　　“首先，大家觉得，回忆会有时间限制吗？”身着白T的方惜常双手撑在讲台上问。
　　这并不是一个多深奥的问题，孩子们一致回答他说“不会”。
　　“那有哪位同学愿意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理解回忆的吗？”
　　“回是回想，忆是记忆，回忆就是回想起来的记忆。”班长举手站起来，字词清晰地说，
　　“回忆可以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也可以是近期发生的。”
　　又一个女孩子语气欢快道：“我觉得回忆是很开心的。”
　　“也有回忆是很难过，每次想起我妈妈打我屁股我就肉痛。”一个男生补充道。
　　在欢声笑语中，方惜常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这几个词语——过去、久远、近期、开心、难过。
　　方惜常放下粉笔时问：“下一个问题，雨天是怎么样的呢？”
　　答案很丰富，有人说下暴雨时天很黑，偶尔伴随着轰隆隆的响雷，有人说雨天的时候家里的那口水缸会满溢……
　　走到学生中间，方惜常带着微笑问：“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教室外有什么？”
　　众人开始左顾右盼，将好奇的目光放在屋外的世界。
　　“雨滴扑在窗户上流下来像张网一样。”
　　“一片巨大无比的乌云，形状像极了饺子，就要游过来了。”
　　“还有走廊上站着的小秋老师。”
　　方惜常顺势含笑看向神情腼腆的秋团，回到讲台上手握装粉笔的纸盒，依次在另一块洁净的黑板画下孩子们刚刚所描述的事物，包括来不及反应的秋团。
　　水迹连成的白色大网、饺子形状的乌云、脑袋毛茸茸面露羞涩的Q版秋团。

　　“随着我们一天天的长大，许多回忆都不可避免地变得模糊，我们往往留住的只有印象最深的部分，但是我们不妨试着用感觉把回忆填满，这是一种很棒的尝试。”
　　示例结束后便是自由绘画时间，方惜常不时在教室四处走动，刚开始总有孩子会拿着画纸迫不及待跑过来让他看自己画的怎么样，方惜常会把人牵回座位上坐着，又提了点声音对班里的学生说：“大家画好了就举起手，老师看到后会走到你身边。”
　　秋团在窗外驻足，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只是孩子在对话过程中愈发明朗的笑意与明亮的眼睛提示他，方惜常很招小朋友喜欢。

　　课堂将近尾声时，方惜常收到的画慢慢多起来，围在讲台的孩子问他问题的也多，一些孩子等在外面进不去，于是方惜常抬头与教室后方的秋团对视，“大家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要问老师的话可以把画交给小秋老师，交了之后就可以放学了。”
　　突然领任务的秋团朝孩子们招手，“老师在这里。”
　　直到教室仅剩两人时，秋团将椅子还回教室角落朝讲台走去。
　　“我帮你点数量。”这个秋团很在行，他还没有出错过。
　　方惜常将叠放整齐的画纸递给秋团，一边说：“我还没又旁听过你的课呢，我明天去好不好？”
　　秋团手中一顿，抬头瞪了他一眼，语气有点凶巴巴的，“不可以。”
　　“可我还没有见过你上课的样子。”
　　方惜常微微转头，就能看见秋团的耳朵尖是粉红的。
　　数量核实无误后秋团用夹子固定好画纸放进方惜常的背包，在走出教室时一脸严肃说：“你看着我会紧张。”
　　“紧张？”
　　“嗯嗯，我现在还没彻底克服旁听模拟。”
　　“那有点可惜。”
　　“不可惜。”秋团自信道，“我总有一天会克服的。”
　　方惜常摇头，他对秋团的能力持有乐观态度，“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团撩起眼皮看他，“那你为什么想看我上课？只是因为没见过？”
　　“我是想等你下课，然后一起吃饭。”方惜常继续道，“又或许说是接你下班。”
　　秋团快速牵了下对方的手又放开，“那你来吧，不过到时候我可是没有时间理你的。”

　　两人走到教学楼一楼时，正巧看到一个戴着草帽裹着塑料雨衣从校门口外走进来的身影，仔细一瞧是李主任，他的步伐很急，顾不上溅起的雨水把挽起的裤腿打湿，直直朝值班室的方向迈去。
　　方惜常把背包交给秋团，交代他先吃饭不必等自己，又朝他的背影唤了声李主任。
　　“不必来了，就前边一点路。”
　　十余部的距离，李主任布满雨水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好似此时此景不希望有谁撞见。
　　“我先撑您到屋里。”

　　秋团站在原地看到两人走向值班室，不出一会又看见李主任把门关上了。

　　李主任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怀中抱有一只被雨水浇湿的小白猫，正冷得瑟瑟发抖，团成一团缩在他臂弯。他来不及多说什么，从最底下的柜子里随意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把猫咪放于其中，摘下雨具准备给它擦干毛发。
　　“我来吧。你先换身干衣服。”说着方惜常将猫咪托在手中。
　　“方老师吃饭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方惜常摇头，又说：“慧姐瞧见了会担心你的。”
　　李主任没再说话，神情仍是很低落，走出去前又看了眼方惜常的背影。

　　“咚咚”两声敲门后有人进来了，方惜常以为是李主任，就问：“主任，猫咪吃过东西没有？感觉很虚弱。”
　　“猫咪？”
　　进来的人是秋团，他走到办公桌边，发现了方惜常怀中毛发湿漉漉，瞳孔半眯的猫咪。
　　“...它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方惜常摇了下头，“我检查过了，只有前爪处有几处擦伤，别担心。”
　　“我去找付老师借个吹风筒来，这样会快点。”
　　付老师是他们同行中的一位长发女老师，一次偶然的路过秋团看到她正吹头发。

　　吹了十多分钟暖风后，猫咪的状态明显好转，偶尔会发出几声细碎的喵喵声，像是在奋力瓦解众人的担忧，但从声音来听，还是很虚弱，众人还无法放下心来。
　　方惜常取来自己的衣服将猫咪抱在臂弯处。
　　李主任脸上挂着的忧愁久久未散，眼眶红润，说话声都有些颤：“这是我们老同事老赵家的猫，我赶到的时候它就趴在门口那里，毛发湿得厉害，估计是被雨水打了好一会了……”
　　秋团困惑道：“他们一家出门去了？不小心把它所在屋外了？”
　　李主任边摇头边叹气，“搬走咯，他的两个儿子都搬走了。老赵前些月走了，两个混球把家里什么值钱的都搬，甚至连个排插都在你争我抢，唯独就没捎上那只猫，不是无意为之，而是根本不想带走。”他的拇指轻轻抚摸着猫咪头顶，接着说：“这猫什么都懂，我爱人也想过把它带回家养，可它不愿意，每每都会跑回去，我们试过把它拴起来养着先，它就绝世抗议起来咯，没办法啊，得给它自由。”
　　秋团的目光望向一言不发的方惜常，随后注视着他怀中那只干瘦的猫咪，忍不住出声愤骂：“真不是东西！”想起好日子以前也无依无靠地流浪过，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方惜常问：“老赵老师养了它多久了呢？”
　　“没记错的话，有五年了。”
　　主人的突然离世，猫咪断水断粮过于严重，身体枯瘦，秋团才会第一眼觉得这是只幼猫。
　　“天气预报显示降雨还会持续个两三天，可能大明天才放晴，就先把它放笼子里养着，行吗？”秋团向二人征求意见。
　　李主任沉默不语，很是担心猫咪又会出现绝食的情况，不知如何是好。
　　方惜常又给猫咪检查了遍，再次确认没有重大伤口，一脸正经地看着李主任，像是坐下承诺般开口：“就先这样吧，我会试着让它开心一些的。”
　　“不麻烦你啊，方老师。”
　　“您放心，我不会影响教学的，而且我的课程相对其他老师要轻松许多。”方惜常说。
　　秋团很用力点了下头，“这个任务交给他最合适了。他家的猫咪就被他养得很好。”
　　出于对方惜常的决心的认可，李主任松了口，决定猫咪暂时放在学校食堂旁边的柴房内照顾。
　　猫咪被放进笼子的时候明显挣扎了下，连着发出几声哑哑的叫喊，但并未对方惜常露出利爪，李主任脸上难得展露一丝惊喜，笑说：“这也是有缘，这猫啊认人，亲你，我当初抓它时可它凶得厉害哦。”
　　方惜常料想到了这种情况，一手托住它的身体，一手按住它的脊背提前做了安抚。

　　一连几天的雨水，空气中水汽重，猫咪所在的笼子每天都会更换一些破布烂衣，有时候方惜常拿着衣物赶到时，慧姐已经在给小猫添水换食了，水会多多少少抿一些，但是食物是真的没多少多少。
　　李主任抱回一只猫咪的消息很快在师生中传开了，有不少师生下课都会来看几眼猫咪的情况，无论人多还是人少，猫咪就静静窝在笼子角落，任凭他人叫唤它的名字都没有反应。有时候旁人问起方惜常猫咪的情况，方惜常总会在最后加上一句——这是只很顽强的猫咪。
　　在方惜常的内心，它不仅顽强还很倔强，是令人心酸的那种倔强。

　　这天旁晚，秋团牵着一个五年级一班的女孩来看猫咪，女孩名叫胡玥希，他的手中捏着一只颜色暗沉的小毛球，说是要给猫咪。小毛球放在猫咪面前几厘米的地方，许久未动的猫咪微微探身凑近了点去嗅，又用前爪把它扒拉在自己身边，之后也没再怎么动了。
　　或许它是喜欢这个毛球的。

　　秋团和方惜常结伴回到宿舍时，周朝和江晓铭正在因为新课内容的教学顺序而争论不休，看到两人进来时又默契地看向他们，异口同声问：“小爱今天吃饭了吗？”
　　小爱是老赵老师生前给猫咪取的名字。
　　方惜常冲他们点头微笑，“有比昨天多吃一点。”
　　秋团径直走到书桌边上，一边打开饭盒一边对方惜常说：“过来吃饭了。”
　　这些天都是秋团给他打包晚餐的，尽管方惜常拒绝过，但秋团坚信方惜常一去看猫咪就能错过饭点，所以他带来支教的饭盒派上用场了。

　　方惜常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饭，转头发现发现秋团在整理着昨天课上孩子们的画，似乎正着其中一张画游神。
　　“怎么了吗？”方惜常放下筷子时问。
　　“我记得今晚送小猫皮球的孩子叫胡玥希，在她的画上也画了一只小猫，和老赵老师的猫咪是一个品种，都是狸花。”秋团看着手中的画，心生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感。
　　画中没有太阳，只有高高挂起的三片大乌云，大树是光秃秃的，画中的孩子没有笑脸，怀里的猫咪也没有睁眼，难道她也养过小猫，只是小猫过世了？
　　秋团把自己感受说给方惜常听，方惜常内心也有相似的猜想。

　　第二天，他们从女孩班主任处得到答案，猜想得到了证实。
　　女孩的家人其实很是反对女孩养猫，但孩子的爸爸在醉后答应过女孩，如果期末考双百分就满足女孩一个愿望，原以为女孩会提出一对蝴蝶发夹，一套新文具亦或是一本故事书这样的要求，结果都不是。孩子父母问为什么是一只猫，女孩如实说，他们常常不在家，一走就是好些个月，家中只有年迈的奶奶，她希望多一只小猫陪伴自己。
　　女孩至始至终需要的只是陪伴，类似的家庭情况在这个地方很寻常，年迈的老人照顾年幼的孩子，壮年外出打工，留守儿童比例甚至一度高达百分之八十。
　　秋团不知道李主任所说的“又在慢慢变好”包不包括这方面。

　　如方惜常所说，胡玥希果真在午休时间在柴房里和小爱待在一起，小爱很乖地趴在她怀里，乖巧地接受她的抚摸。
　　两人给猫咪拿来食物，发现胡玥希已经先一步把食物和水准备好了，食物是学生午餐中的大半块馒头，她的腿边和笼子边上都残留着点碎面渣。
　　两人跟着蹲在一边，方惜常对她说：“小猫很喜欢你。”女孩点头，抬头看他，笑着回复道：“它也很喜欢你。”
　　秋团无声笑了笑，方惜常倒是很意外，尾音上扬的“哦”了声，问：“可我和小猫才见过几次，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她把猫咪轻轻放在他手中，语气肯定道：“它喜欢，我就是知道，它昨晚在蹭了你的掌心好久，它是信任你的，我的扭扭也是这样的。”
　　方惜常感受着怀里的毛绒与温软，一低头就发现它长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瞳正看着自己，视线相对不足半分钟就又低下头。
　　“扭扭，是你养的猫咪，对吗？”语气温和，秋团看向女孩的眼神有怜惜有关爱。
　　点点头，女孩又说：“方老师你把它抱回家吧，它很乖，不吵不闹，还懂得自己上厕所的。”
　　方惜常尝试着给猫咪挠挠下巴，意识到它并没有拒绝自己，问：“你愿不愿意让它陪伴你呢？”
　　女孩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两根乌亮的辫子一甩一甩地，语气愧疚的开口：“不行，我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它，要是把留在这里它还是会跑出去的，到时候就会有坏蛋把它抓走吃了……”声音在渐渐变小，双眼浮着水色，语气又多了悲伤：“它像我的扭扭一样，离开家就回不来了。”
　　秋团忽地心一揪，比起自然病逝，被抓走吃掉的结局更叫人难以释怀，他说：“那并不是你的过失，你只是给了猫咪想要的自由，是手脚不干净的人打了坏主意。”
　　“我本该阻止这个事情的发生的……”
　　“那时候的你还很小，养大一猫咪就已经很努力了。”秋团说。
　　方惜常摸摸她的头，也出声安抚她：“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有能力保护像扭扭一样可爱的朋友了。”

　　在支教活动结束前的三天，天气再次放晴，课程上得内容差不多了孩子们的户外活动也变得多彩起来，一个宁静的午后，方惜常和其他几个老师带着孩子们制作风筝，风筝样式极多彩，有燕子风筝、蜻蜓风筝、蝴蝶风筝，而秋团得到了那张修修改改数次的蜻蜓风筝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