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云散》奉树

21、李雪序

　　二月底，方惜常带着盘子正式拎包入住教职工宿舍，教学任务还不算重，因着春季期是小学期的关系，课程安排集中在工作日，周末基本空闲。
　　相较于方惜常的朝九晚五的生活，秋团显然忙碌许多，这个学期他辞去了一份家教工作，然后在校图书馆找到了一份管理员的勤工，周一到周五只要挑三个半天来上班即可，而花店的工作安排在了周末与节假日。
　　至于辞掉时薪比校勤工高出许多的家教，是因为秋泽不止一次劝他，要多休息，秋团深思熟虑良久，听取了方惜常的意见——如果实在想要勤工可以选择在校图书馆，一来环境安静，闲暇可以温书，二来，省去家教的奔波，多些时间休息。
　　秋团半个小时前才询问过方惜常今天下午是否有空，这会就在自己学校图书馆内遇上了他。
　　秋团值班的地方惜常在三楼的现代文学书厅，他把一摞半米高的书按编号归还原地，往值班处走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自己斜上方的方惜常。
　　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香槟色的窗帘规整的陇在墙根处，照入室内的光线正好，他的手中正捧着一本书来看，他似乎还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落入了秋团的视野内。
　　恪守管理员职责的秋团思想斗争了几秒，决定先回到岗位上，等没有人过来办理电子借阅卡的时候，他捞起手机一看，原来在一个小时之前方惜常就发过消息和他说——等你下班。
　　是他忙得有些昏了头，没仔细看消息。

　　如果不是在自己值班的图书厅看到了他，秋团可能不会想到方惜常说的等，会距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可以视线交流那种。
　　可能，这是一种关系亲近的表现，秋团想，这是好事。
　　距离结束工作的小半小时内，两人只有一次眼神交流，方惜常在看见秋团的瞬间没有一丝讶异的神情，只是单纯地笑了笑，表情似是在说——你终于看见我了。
　　期间有两个女孩子和方惜常细语过什么，谈话可能不到两分钟，方惜常就温雅地朝她们摆了摆手。内容秋团也不是多好奇，要是方惜常想说，那他也是愿意听听看的。
　　去往校园驿站馆的路上，方惜常对秋团说：“那两个女孩子问我是不是隔壁的老师。”
　　秋团：“嗯？”
　　“她们来听过我的课，以为我今天是来这里做教学交流。”
　　“嗯。”
　　“我说我来等人，所以在这里坐着。”
　　“那她们还说了什么吗？”秋团没有质疑的意思，只是他看到方惜常做了摆手动作——一个拒绝的动作。
　　“其中一个女孩子向我问联系方式，我拒绝了。”
　　秋团迟疑一下，“......因为教师的身份？”
　　方惜常轻笑一下，问：“你仅是这样认为吗？”
　　如果不是因为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方惜常真有牵住秋团的想法，问他，是不是自己的心意表达还不够明显呢？
　　“不是。”秋团沉默了几秒，又道：“抱歉。”
　　“不用抱歉。”方惜常搂了下他的肩膀又放开，“我们接下来是去取什么？”
　　秋团翻出取件信息给方惜常看，“一箱甜瓜，一箱山竹。甜瓜我想拿去给施扬姐，然后那箱山竹就留给你。”
　　“既然寄来了学校，那山竹你就留着自己吃就行，心意我已经领了。”
　　方惜常珍惜和秋团相处的时光，除了秋团的回应，他没想过从中获取些什么物质奖励。
　　“这个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春节的时候我和爷爷在家就已经吃了很多了，现在家里还有甜瓜，所以你就当是帮我分担下。”
　　方惜常静默间，秋团又说：“我把你喊过来就是要送给你吃的。”
　　不再容许拒绝，酸酸甜甜的山竹将由方惜常接手。

　　果是当季好果，是秋泽老家亲戚新鲜摘下赶忙寄过来的，运输保管得很妥当，两箱都没有出现腐烂的情况。两人从驿站取出了两箱水果，一人抱着一箱，轻点的那箱由秋团抱着，放进车的后备箱后便驱车前往施扬家。
　　车子刚停在施扬所在的小区车库时，方惜常很不凑巧地接到了语音会议的通知，秋团让他在车里稍等片刻，自己抱着甜瓜走向电梯口。
　　门铃摁响后不久，房门便打开了，一位年约四十多，穿着某家保洁公司制服的女性出现了，她微微一笑，两颗酒窝就更明显了。
　　“你就是小秋先生吧，施小姐和我说过你会来。我姓李，是来施小姐家做清洁的阿姨。”
　　秋团怔怔站在原地，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拧紧眉头，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牌——李雪序。
　　世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一样的面容一样名字，她就是方惜常的妈妈。

　　女子连着喊了两声小秋先生，都没回应，她笑着解释道：“先生没有走错，这里确实是施小姐的家。”
　　秋团听见自己喉咙间发出一声“您好”。
　　“快进来坐，东西我来拿就好。”
　　“没关系，我来就好。”
　　秋团跟着女子进屋，将箱子放在桌上，“放这行吗？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您放着就行，不影响啊。”李阿姨说着递给他一杯温水。
　　这时桌面上的手机亮了，秋团随手递给她，无意间看到了锁屏，正是那张秋日落羽杉，这一刻，她什么也不必说，秋团就知道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已经有了最好的答案——源于亲情的思念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他开始为方惜常感到幸运，又在替他感到痛惜。

　　施扬估算时间差不多，打来了语音电话：“雪序姨，小团快到了，你帮我给他开个门啊。”
　　“小扬啊，小秋先生在屋里坐着了。”
　　两人的对话不长，秋团还没想好要不要把方惜常叫上来时李雪序就把电话挂断了，她从厨房端出来一盘奶香的饼干，招呼秋团过来尝尝看。
　　施扬和他提过，来家中打扫卫生的阿姨时不时会给她带些亲手烤的手工饼干。
　　“秋先生，来尝尝看。”
　　秋团的笑容有些腼腆，在他确认这就是方惜常妈妈后便对之产生了奇妙的亲切感，他说：“阿姨你叫我小团就好。”
　　李雪序笑着点下头，思索几秒后问：“小团，团是团圆的团，对吗？”
　　“没错。”

　　饼干酥酥脆脆，奶香很浓郁，秋团吃到第三块的时候停住了，抬手抹去了嘴边的淡黄色的碎屑，开口说：“阿姨，你的手艺很好，我可以带几块给我朋友尝尝吗？他正在楼下等我。”
　　这样的味道，方惜常若是没有机会品尝，会很可惜。
　　“当然好，我去给你装些去。”
　　李雪序对于自己饼干受人喜欢多少有些意外，这毕竟是很寻常的配方做出的很普通的味道。

　　秋团怀里捧着一小包温热的饼干，慢吞吞地走向依靠车旁的人，方惜常闻声抬头，朝他勾唇一笑，或许是觉得秋团走得太慢了，他快步走过去，这才看清了秋团眉间积蓄的忧愁。方惜常停在他面前半米处，视线有几秒落在饼干上。
　　秋团先开口说话了：“也就几步路了，你用不着走过来。”

　　方惜常不会知道，秋团从施扬家出来的这段路上做了多久的思想挣扎。
　　地下车库的冷调灯光使秋团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他低垂的眉眼隐隐约约藏有失落，方惜常把手贴在他的一侧脸颊，极轻抚摸着，“看你走得慢，我来接你。”
　　秋团自知心不在焉，和他闹了个小别扭，“你可别催我。”
　　方惜常把人的手握住，“如果你想走慢点，那我们就走慢点。”
　　方惜常这么一说，秋团就更难受了，他丁点都不想对各方面对自己无条件迁就无条件信任的人隐瞒自己见了谁，尤其是于他而言那么重要的人。但现实是，有太多事情需要顾虑，最关键的一点——他们愿不愿意与对方见面，还是希望保持着互不打扰的状态各自生活？

　　两人牵着手回到了车内，秋团的视线不受控制般在方惜常和饼干之间驻足停留。方惜常俯身为秋□□好安全带，宽大的手掌抚摸秋团的后脑勺，说：“怎么了？”
　　意思是，秋团看起来心情有些低落，他想知道。
　　“可能，那箱甜瓜挺重的吧，现在累了。”秋团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他知道这样子很难骗过方惜常，对方没有搭话，秋团开始闭眼假寐。
　　半分钟后，方惜常道：“睡一会吧。”
　　“等下。”秋团睁开眼看向他，“饼干的味道很诱人。”
　　方惜常安静地与他对视。
　　“我吃过了……这是给你带的。”说着，他把饼干放在了方惜常手中，“一定要吃完。”
　　“好。”
　　在方惜常平静地注视下，秋团低头摸出自己的手机，开了锁，却又不知道要干什么的乱点软件，倏地又熄屏。
　　“睡会吧。”方惜常说，“睡醒就能到有爱家了。”
　　他把那句“刚刚见了谁”往心里压，毕竟自己与秋团分别了那么多年，期间定然有许多自己未曾知晓的事情，他相信，会有秋团想好怎么说的时刻。兴许不用多久，那个时候也许山竹还有吃完，长衣长裤仍是日常。

小方会和妈妈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