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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裂痕 ...

  •   1
      父母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裂痕的,我不清楚。
      一开始,我无法理解两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地方合不来,直到十四岁时,读到张佳嘉书中的一句话:人的心里长出裂缝的时候,静悄悄,没有人知道,直到最后“砰”的一声碎了,才有人发现。所以说,当一件事或人出现裂痕的时候,也不会立马就有人知道。如同内伤和外伤之分,有的表面上鲜血淋漓,实际却并没有伤及要害;有的表面上完好无损,但内部已千疮百孔,直到真正病发,才发现刀刀致命。
      父母间的裂痕第一次显露出来时,我七岁。
      那时他们因何而吵,我已记不清了。
      但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天静到窒息的房间,那冷到极致的风。
      初秋的夜,雾浓露重,有种凄清的冷。皓月当空,透过窗户照进来,银光铺洒开来,却没照到我身上。我披着绒睡衣,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卧室里没有开灯,客厅里的光透过门缝射进来,如探照灯一般,笔直地射进来,我把身子缩入黑暗。
      我感到害怕。
      我感到迷惑。
      我当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吵。
      我只知道——爸爸妈妈很生气。
      客厅里明明很吵,可我却觉得很静。妈妈的语速很快很急,不断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了吗?我想……
      卧室里的灯突然亮了。
      门开了。
      光线毫无保留的落到我身上。
      妈妈将我抱起来,坐在床沿。她看上去很平静,但我仍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那天的很多事,我早就遗忘。它们被遗留在某个角落,只有最尖锐的一部分,没有被蒙上灰尘。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家的裂痕。也许之前就有,但细小到被我忽视。光滑的镜面上有不为人所知的细小磨痕,终于在一天,它磕到了一角,一条细细的缝无声地爬上光洁的表面,
      家里面很静。并不是没有人说话,但连第六感并不灵敏的我,也感觉到这轻薄如纱的生气下是如北极千年寒冰般的冷。
      就在这样一片寂静中,凄清的夜里,很小很小的一个声音——
      砰……
      2
      低气压久久不散。父母已多久没有说过话了一天?一个星期?
      不知过了多久,在父母又一次争吵过后,妈妈突然把我带到书房,蹲下身,双手扶着我的肩,眼睛直直盯着我,看了好久。她的眼中是化不开的墨色,我看不清,也读不懂,只能垂首,静静站在原地。
      我不太会关心人,小时候不会,长大了也不太会。有些安慰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便只能沉默,自己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说:
      “妈妈,你别难过……”
      良久,妈妈终于开口,声音很平缓,像一口幽深无波的井:
      “如果爸爸妈妈要分开来了,你要跟谁?”
      我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开口:
      “跟妈妈。”
      那是我第一次做选择,也可以说是抉择,这不像仅仅是在香草和巧克力两种口味中选吃哪一种冰淇淋,也不像给我的小仓鼠起名字。当时的我太小,不快的阴云仅仅在身边延续了几个小时,但现在将它从记忆的深海中打捞起来时,才发现这是多么沉重。
      三个字如千斤重,在那时却如一句平平常常的话,脱口而出。
      但我从未后悔……
      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从溧阳到了常州。
      父亲不肯协议离婚,他要房子,也要我的抚养权。
      法庭审判,之前我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走进这样一个地方,严肃,寂静。这里是人民法院。天花板很高,墙是米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大厅的四个角落都放了绿植,叶片油亮亮的,散发着寒意,地面的资砖被擦得很亮,低下头,能看见我自己的影子——一个穿着白色泡泡袖连衣裙的小女孩,梳了一个麻花辨,低着头,对着地面笑。有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传来,很清晰,从远到近,再到远,“哒,哒,哒”,有节奏地响着。
      我抬头,把笑脸收回去。我知道,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不应该笑。
      母亲把我带到一个房间,一个摆了一排排椅子和红木桌子的房间。
      我终于又看到了父亲。终于又见到了。一连几个夜晚,他都很晚回来,那时,我应早就睡着了。
      我坐在外婆旁边的椅子上,外婆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有些凉。我的脚够不着地,在空中晃着。我努力挺直背,余光看到窗外树上最后一片树叶,在秋风中摇摇欲垂……
      身穿黑袍板着国字脸的法官叫到了我的名字,我走上前去。
      “小朋友,你想跟谁?”
      “跟妈妈……”
      我能感受到父母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声音小得像蚊子……
      跟妈妈……
      法官让我回去了。
      后面发生的事我不懂,那些法律流程烦琐而复杂,足足花了一个上午。
      走出法院的时候,在灿烂的阳光下,我看到那最后一片树叶已不见了……
      对于父母离婚,我不支持,也不反对。
      我也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但我不想要一个冰冷的家。
      如果分开可以让父母停止争吵冷战,那就分开来吧……
      最后一片树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摇摇晃晃地落下,在金色的阳光里,落入树下的一堆金黄。
      它终于又和兄弟姐妹们在一起了……
      它回家了啊……
      3
      第一次上庭后,没有判离婚。
      我知道,这意味着妈妈还至少要再委屈半年。
      父亲在她怀我的时候出轨,母亲为了我,忍了,忍了七年。
      她在要求离婚时不要房子,不要车子,只要我。
      我一定,也只想跟母亲一起生活。她需要我,因为在常州,父亲有爷爷奶奶,有表兄妹,有车有房,但母亲老家在溧阳,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在漂阳,而在常州,妈妈没有任何亲人,除了我。
      第二次,我没有去法院,因为要上学,我甚至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开的庭,母亲尽量不让这件事影响到我的学习生活,但这几乎不可能,我努力表现得和先前一样——开朗,快乐,每天带着笑脸。
      从那时起,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婚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离我很远,又似乎很近,但在当时,我无法回答,只能存放在脑海深处的一角。
      现在,我十四岁了,年龄翻了一倍,对于这个问题,我终于有了一点答案,虽然可能只是片面的。在古代封建社会,婚姻是一种来缚,是对女子的枷锁,父母之命不可违,古代红盖头下的女子,有时甚至不知自己要嫁的是谁,只知从此之后,她们将成为一位男人的附属品,如同函数一般被捆绑,幸则水驱船高,不幸则被抛弃虐待,而在当今社会,婚姻已成人们自由,男女地位平等,但何有一定的旧观念被保留,至今我仍无法理解,那些哪为了老公孩子放弃自己生活工作,心甘情愿洗手做羹汤的家庭主妇究竟为了什么?这值得吗?
      有些东西,我还不懂。
      母亲经常和我说一句说话:“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把自己的生活希望建立在别人身上,这不值得。”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若不是有足够的能力,母亲根本不能保证我今后的学习生活,更不能在不要房子,车子的情况下要到我的抚养权,幸好,她做到了,从离婚至今,母亲买了房,并买了车,乃至现在买了第二套房,她一直尽全力让我过得很好。
      女人首先是个人,我现在反而宁愿她懒一点,粗心一点,少做一些,这样最就不会太累……
      母亲是如何一趟又一趟地搬家的,我还是不知道,但我是和最后一批“货物”一起搬过去的,一去,就没再回来。
      走的时候是上午,阳光很好。我在落地窗边的香蕉摇椅上,看着妈妈最后一次收拾东西,我问她:
      “妈妈,这个摇椅带不带走?”
      她看了看我,说:
      “车上放不下,就不搬了。”
      我的心中便蓦得的涌上了一阵失落。再想起一去还不知回不回来,我还想问:
      “去了还回不回来?”
      想了想,又将话咽回去。
      “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我在心里自己回答自己,心中便不由得升腾起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悲壮。现在回想起来却有几丝可笑。
      我从摇椅上跳下来,跑去房间,找到了一个小熊玩偶,写了一张纸条:让它陪着你。五个字歪歪扭扭,被塞进小熊衣服口袋里。我把它放到父亲床上,想了一下,又放到沙发上,怕父亲看不到……
      应该能看见的吧......
      走的时候,我最后确定了小熊的位置,它安静地靠在沙发上,棕色的眼睛反射了太阳光,亮晶晶的,黄褐色的卷毛沐浴在秋阳光中,仿佛上了一层薄薄的蜜蜡,而那张白张纸,在口袋中,微微卷着,白的透亮,如一只小憩的白蝴蝶……
      门在我面前关上,光线被隔绝……
      新家靠着铁路,视野开阔,在楼上能看到铁路,能听到火车高铁驶过的声音,一趟又一趟,从窗前经过。
      晚上,高铁的声音一直传到梦里。
      那天的梦里,两个表姐和我一起玩香蕉摇椅,我们开着香蕉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伯伯叔叔在客厅打麻将;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饭菜的香味飘飘荡荡,隐约间,我又听到了火车的轰鸣……
      但一切都只是在梦里……
      4
      时间推着人不断向前,我逐渐熟悉了现在的生活,
      但有一件事,我永远也忘不了,海浪会一遍又一遍侵蚀海边的礁石,会将它们磨得光滑,但它永远也无法带走一只想留在礁石边的小螃蟹。
      那一年冬天,我感冒发烧,母亲请了假,一个人带我去医院。抽完血等结果的时候,母亲抱着我坐在长椅上,我一手拉着她的衣领,一边向四周张望,猛然间,一对父女闯入了我的视线之中,小姑娘趴在父亲肩头,那位父亲目光柔和,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突然的。
      “我想爸爸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
      “你爸爸要上班,妈妈陪着你。”
      母亲拉着我的手。
      回家的路上,母亲给父亲打了电话,我蜷缩在后座上,看着窗外,父亲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要上班,没空,抚养权在你哪儿,孩子生病了你照顾……”
      电话挂断的声音传来。
      汽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晃了晃。
      窗外的雨下得有点儿大。
      母亲向我看过来,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进去。
      我把脸转过去。
      我哭了……
      5
      病好之后,我和父亲之间便铸起了一道又高又厚的墙。
      我只是每周周末去他那儿吃个晚饭,就回来了。
      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但在我这儿却不成立。父爱对于我来说,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
      但幸好,母亲给了我足够的爱。
      和母亲离婚两年后,父亲又结了婚,和一个胖胖的阿姨。
      母亲还是一个人,带着我……
      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又有了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三年级,而父亲搬去了那个阿姨家中。
      那个女孩,叫我的父亲,“爸爸……”
      她会在父亲身边撒娇嬉笑,亲近地叫他“爸爸”。我有时遇上,只能沉默地站在一边,转过身去。
      是的,父亲的确是她的爸爸,法律意义上的。
      我和父亲之前的距离,仿佛又远了一点儿。
      一座小岛在地壳运动的能量下脱离了那个大洲。这一大片土地不在乎一个小岛的远去,不在乎几颗石子的消失,而小岛,只能自己面对大海茫茫,也只有它自己知道……
      裂痕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砰……
      也许是又有了一个女儿,父亲似乎更频繁地记起了我。
      他开始给我买手机,衣服,水果等东西,开始关心起我的学习生活,父女间的冰雪开始渐渐消融,阔别许久,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父爱。
      现在,我又开始和父亲玩笑嬉闹。他脸皮很厚,曾在节日前夕向我索要礼物,也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我买的有些小玩意儿是送他的。我清楚地记得我和他之间的一段玩笑:
      “爸爸,你还学新概念英语吗?’
      “学啊,刚开始第二册第一课。”
      “真巧,我也刚开始学第二册。”
      一个月后——
      “老爸,我新概念学到第八课了,你呢?”
      “学了半课了……”
      半年后——
      “老爸,我新概念英语学到第四单元了,你第一课学完了吗?”
      “没有,才学了四分之三课。”
      反正那是他永远也学不完的第一课
      ……
      之后我没有再问过,。
      但那裂痕,却在这过程中一点一点被贴上了,那道伤疤在慢慢
      愈合,最后变成一条又细又小的缝,证明了它曾存在过……
      那是成长的痕迹……
      6
      无论如何,我从来没有恨过父亲,母亲也没有。
      母亲说过,“恨一个人需要感情,最好忘了他。”
      但我知道,我不可能将父亲遗忘,因为他始终是我的父亲,我的身上始终流淌着他的血脉,我和他之间始终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现在我已不会再如小学时那般,在同学询问起父母时塘塞逃避,而是笑着一耸肩:
      “我父母离异了。”
      时光会抚平心中的裂痕。
      我的父亲,不知道那第一课你学完了吗?
      我在长大,我们一起慢慢学。
      爸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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