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写信》随律

1、序章

　　甬城的夏天，弥漫的是海边城市独有的一份潮湿，与之伴随的是午后突如其来的暴雨和雨后时而悬挂在天际跨了大半个城市的七色虹桥。

　　“岁岁，你们组的阿米巴的汇报ppt做完了没啊？”
　　“没呢，还在赶呢！”沈确坐在打开了十几个网页，五六个word文档电脑屏幕前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阿铿，你们呢？你们组做的怎么样了？”。
　　“害，也还在赶呢！每次到月初事情就多到要死！”
　　“就是啊，我每次这个图还没做完，你们另一边就又要作图了！哪做得完啊，慢慢做呗！说起来我刚刷了下朋友圈，好家伙，全是隔壁区下完雨之后的彩虹。各个角度都有，还有人拍到了双层的！我赶紧对着许了个愿。”松鼠没有抬头，一边在数位板上写写画画，一边插话道。
　　“你这是又许了啥？说起来我也刷到了，确实拍的不错，是哪边来着？我看我在江干和鄞川的朋友都拍了。哎，又是我们这没有。”阿铿接道。

　　窗外雨声如注，办公室里的话头由此及彼，慢慢转移到了女同事前天晚上刚做的美甲身上。

　　沈确拿起手机，最顶上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早上许父问她晚上大概几点下班。
　　然后就是前不久不知道该叫什么称呼的亲戚七拐八拐介绍的相亲对象发来的
　　“你们那边在下雨吧，需不需要我来接你”。
　　她想了想，然后敲了敲手机键盘，“大概6点半能到家了吧。”
　　“不用了，我今天自己有开车。”
　　“哦好的，那到家说一声。”对方的信息回得很快，好像卸下了什么大包袱。
　　沈确点开朋友圈，果然是和同事们刚刚提到的一样，翻下来十条，八条是彩虹。她手指动得很快，看到拍的好的就点个赞，也不留言。大概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刷到了早上刷到过的地方。
　　她退出去，暗了手机屏幕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点开了微信，从头像点开了某个人的朋友圈。
　　还是和以往一样，干干净净的，除了背景的黑猫，其他什么都没有发。
　　这次她退出去之后，屏幕便一直暗到了下班。

　　“岁岁，那我们就先走了啊！你做完早点走啊。”“好的，拜拜~”
　　沈确现在的工作，是在一家刚成立不久的小公司做运营。众所周知，在跨境电商里面，运营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边拍摄差人，领导发起话来就是“欸，那个谁谁，这个就你和沈确负责吧。”那边设计忙不过来，说起来就是，“欸，这个简单的改改大小什么的，就运营自己改一下吧，下个photoshop。”
　　做起汇报起来，这个数据要看，那个数据要看，影响广告跑的不好的因素这么多，领导听起来只问一句这个月的业绩为什么不达标。听同事们说公司的老板是XX上市公司的老板的小女儿。公司是老板想向爸妈们证明自己实力才开的。
　　沈确才不关心这些小道消息是不是真的，她反而更希望是真的。老板是迫不及待创业跃跃欲试证明自己的富二代，还有比这这更令打工人喜闻乐见的事情吗？这种情况下，一是为沈确这样的人士们，哦不说更高大上一点，为社会创造了更多的就业岗位。二是公司资金有保障，不用担心现金流，毕竟富一代们总会有看不下去出手的时候，

　　但吸引沈确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这些。她这次遇到的同事们既没有整日勾心斗角仿佛上个班就像出演职场宫心计的片王，也没有天天996，007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的职场卷。大家基本上到点就没了人影，“哧溜”一冒烟地各回各家。以上种种让沈确不得不承认这份工作算是她毕业以来遇上的屈指可数的好工作。

　　沈确关上门，拿起伞出去的时候，她抬手看了看表，算上公车车程，刚好6点半能到家。

　　“你和你王姨介绍的那个男孩子谈的怎么样了？”许父在桌上忍不住问道。
　　“就那样呗，反正他发信息我都回了。”沈确头也没抬，伸手一边去夹了一筷子的油焖笋，一边说道。
　　“都回了是什么意思？那男孩子人怎么样啊? 你王姨说那男孩子人也挺高的175呢，人家家里也两套房，爸爸妈妈都.....？”
　　沈确把笋放到了碗里，抬眼盯着许父，没等许父说完，说道“这你们也才介绍了两三天，反正他发的消息我都回了。其他的你也别问那么多了行不行？我已经在接触了。”
　　许父不说话了。

　　沈确和父亲不熟。早年在沈确小学的时候，正是父母因为感情问题不合闹分居的时间。沈确跟着妈妈长大。但后来妈妈不幸因病离世，沈确再度和父亲聚首的时候，沈确已经大学毕业了。父亲对沈确而言是见不到的人影，是每年如约而至的学杂费，是崭新的充当升学考礼物的手机，是酗酒的人影，是模糊的爸爸。白驹过隙，哪怕沈确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父亲喝醉了酒和她抢电视看的时候，眨眼间印象里人高马大的父亲就变成了眼前这个黑发间依稀可见白发的中年人。

　　沈确同样抗拒过“相亲”，但后来她发现，你和家长讲再多道理，你的语气再好，他们总是听不进你说的任何话，也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他们一直把你当作小孩子的原因。在父权社会里，小孩子，女人总是应该听话的。于是沈确就学会了“好的，那你介绍给我吧，但是我不想见面，你可以先让他和我微信聊，我觉得聊得好自然会约见面的。”软性抗拒。

　　等沈确吃完饭，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9点了。成年人的独处时间总是在对比中显得尤为珍贵。哪怕像沈确这样正常五点半就可以准时下班，到家不用自己洗菜烧饭，不用自己洗碗倒垃圾，到真的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做点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也要3，4个小时后。更不用提那些9点才出灯火通明的大厦，真正意义上在践行着马爸哲言，为互联网建设添砖加瓦的年轻人们了。

　　网上有段时间常说“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沈确刚开始对这件事和别人一样嗤之以鼻，所以当她后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也开始写日记，而且还写了这么久的时候，也不得不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沈确在床上躺着刷了会手机，然后再次坐到了电脑前。

　　***
　　“亲爱的陈律，
　　展信佳。还是和原来那样，先和你打声招呼。虽然我知道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
　　我今天过得也很不错。没有哪里好，也没有哪里特别不好。

　　今天下午的时候，办公室里提起你们那边的彩虹了。不知道你回来之后是不是和我一样在家附近上班，是的话，我想你肯定也看到了。我翻了你的微信，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发任何朋友圈。但是确实很好看，如果换我许愿的话，希望彩虹保佑我今年莫名其妙就有钱。嘿嘿！

　　不知道是我爸的朋友还是哪个亲戚前两天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叫王尧。我没见过他，听我爸说也是我们这边人。今天下了很大的雨，他问我要不要来接我。我骗他说我今天开车来了，没让他来接。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但是总觉得男生真的想来的时候，语气应该是类似“今天下雨了，我来接你吧”而不是“我需不需要来接你”。你说对吗?

　　我有的时候会想，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坚持了很久。用网上的流行词来说，我的状态更像是“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喜欢你这件事居然不知不觉也过了这么久了。我有时候都在怀疑，我现在到底喜欢的是“喜欢你”这个情绪，这件事本身，还是喜欢你这个人。但明明我都没有和你在一起过。算了，这样一想更头疼，不想了。

　　哦对了，我跟我爸的关系今天还是老样子，和我今天的状态一样，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差。但是日子总是一天天在过的，希望明天会更好一点。
　　不知道你怎么样，希望你越来越好！你会越来越好的！”
　　2020年2月4日。

　　沈确和陈律的认识不得不追溯到十几年前。
　　那时候书里写“没有人永远十七岁，但永远有人十七岁”。

　　十七岁的沈确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二十七岁的沈确却只能一遍一遍回想她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