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中短篇】》朱执

4、插曲

　　贫民窟。
　　杨绅依靠着木杖向前走着，推开了门。

　　贫民窟是没有路灯的，杨绅喜欢这样的环境，因为这样，所有人都同在黑暗中，众生平等，他也不再是个瞎子。

　　随着记忆的印子，杨绅探索着走向二单元23栋，那个约定的地方。
　　这段路他走的很艰难，像是失去了什么的帮助，不适应自己一个人行走。

　　在路上，有很多嘈杂的声音，这些嘈杂的声音在杨绅耳中无限的放大。
　　或许是因为当人失去了某种感官，其余的感官就会被加强。

　　老人咳嗽的声音，父母的训斥声，小孩低声的啜泣声，垃圾被翻动的声音，老鼠淅淅沥沥的声音，还有醉汉高声的吹嘘声。
　　杨绅不想理会这一切，很没意思，他对这个地方并没有丝毫的归属感。
　　他继续向前走。

　　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杨绅皱了皱眉，撇开了那手，继续走自己的路。

　　却听那人迷惘的声音响起，“哟，姓杨的？怎么瞎了？”他凑到了杨绅脸庞，仔细看了看，紧接着脸颊憋红，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还真是瞎了啊。”

　　“跟你那个娘一样，别说，长得还挺好，瞎了，活不下去吧，是不是跟着哪个男人呢，胯/下/承/欢?”挑衅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在杨绅的逆鳞上刮来又划去。

　　杨绅的眉头越皱越紧，昭示着疾风暴雨的将要到来。
　　但最后，却放了轻松，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像是嘲笑自己。
　　他真的，有资格去管母亲的事吗？
　　而这种话，对于他有意义吗？

　　但杨绅还是往身前一捞，用尽全力抓住了那人的领子，冰冷的声音响起，
　　“这位，你是谁，又想干些什么？”

　　那人还是一副疯癫的样子，醉醺醺的，“我是谁？你爹！我呸！”

　　在那人的剧烈挣扎下，杨绅的手明显的有些颤抖。他感受着自己手的颤抖，有些自嘲。
　　还真是退步了不止一点啊…

　　但杨绅继续面色不改，但接着左手大臂带动小臂就往那人的下颚打去。

　　然后那人魔怔般的笑声传来，“龟儿子，有种你打死我！真是贱货！和你妈一样！”

　　杨绅愣了一刻，但立马反应了过来，他的心头涌上了难以抑制的疯狂，心脏疯狂的跳动，那层他自以为还算冷静的表皮完全撕碎。
　　那人说……他妈是贱货？
　　他将人扑倒在了地上，往那人的鼻梁骨上打，不顾自身的痛苦和疾病。

　　那人的鼻血缓缓流出，沾染了杨绅一手。
　　那人继续反抗，想要直接咬住杨绅的脖子，杨绅就狠狠地用膝盖骨顶住那人的肚子。

　　战事越来越激烈，杨绅这么愤怒只有三次，第一次是一个小孩问他有没有妈，第二次是小雅死了，第三次就是遇到这个傻，逼。

　　拳拳到肉，这场隐于黑暗中的粗俗的打架，久久没有落幕。
　　杨绅在打，身下那人在挣扎。

　　杨绅看不到的是，那人已经泪流满面了，一边笑，一边哭，眼睛里含着怨毒，对自己，也对杨绅。
　　我们，都该死…

　　他是知道杨绅对母亲的“清誉”的重视，但人都死了，重视有屁用。
　　他就是故意这么说，故意惹他愤怒。
　　他想死，死在杨绅手上…

　　在二人打的难舍难分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哭腔，“大哥哥，不要打他，我…我告诉你他是谁，是…叔叔，叫…叫杨渊。”

　　有一双手来拉他，是一双极小的手，但布满了茧子，是贫民窟的孩子才有的手。
　　杨绅已经愣住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杨渊…他的父亲。

　　“你他妈为什么还没死…”杨绅的声音充满疲惫。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害得他妈疯了的人早就被拉上了刑场，血已经溅的满地都是。

　　杨渊冷笑道：“我倒是想知道你他妈为什么还没死，呸，老子怎么就生了一个能把自己亲妈逼死的孽种。”

　　父子相遇，但并不温馨。
　　他们相互仇恨，相互诅咒，因为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
　　没人能放下，因为这仿佛是他们活着最后的依仗了，以仇恨为依仗，活着。

　　杨绅抓住了那根木杖，站起了身，天上唯一一颗没被浓雾遮挡启明星映射在他眼中的光消失了个彻底，他说：“我会死的，你又什么时候去赎罪……”
　　他有些悲哀的低下了头，发丝随着晚上寒凉的风舞动，“你早该死了，我不想去了解你是怎么逃离这种必死的局面，但如果你想逃，我会拉你下地狱的。”

　　杨渊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鼻子，坐在地上不断的喘着粗气，没给出任何的回应。
　　而傍边那个小女孩儿则拉着他的衣袖，极为害怕的样子。
　　杨渊拍开了小姑娘的手，挂着一副说不上痛苦，也说不上愤怒的表情。

　　杨绅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刚准备迈开脚步，又转身道：“对了，“他”是谁？”

　　杨渊回他：“关你屁事。”

　　杨绅思考了一会儿，
　　是啊，关他什么事呢？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或许是同理心使然吧。
　　所以他给了杨渊一个楞模两可的答案：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下一个“杨绅”的出现。”

　　杨渊沉默半晌，看了一眼身旁的孩子，小女孩儿早已眼泪汪汪，但又憋着泪水，作出了一副不符合年龄的坚强模样。
　　他想到，“的确，没必要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不论怎么说，这个孩子没有做错，也没有必要让杨家的“诅咒”继续延传下去的必要，等所有人都赎了罪，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或许杨绅，可以让这孩子有一个好的未来和归宿。”

　　他再次看了一眼小姑娘，再没有醉意，他对杨绅说道：“她叫杨清，是我弟弟的孩子…”他短暂停顿了一下，“如果可以，在我死后，帮她找个好人家。”

　　只有在这种时刻，杨家父子才短暂的略去了仇恨，毕竟活人总是比死人更重要一些，不是吗？
　　或是说，杨家父子从来都不是什么坏人，但从人类社会价值观而言，他们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坏人，这很矛盾，但又不是特别矛盾……

　　此时的杨清听了这一番话，有些着急了，“叔叔，阿清不会跟别人走的，叔叔，你也不会死的……”
　　得知自己亲近的人会离开，未来会发生变故，这对一个小孩子过于突然了。

　　但这种悲剧在这个贫民窟一直在不断上演，世界上从来不缺可怜人。
　　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夜晚还是会再次来临，只是有人等不到黎明罢了……

　　杨绅转过身去，没再去管杨渊和杨清怎么样，他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突发的事只能算是一段插曲。

　　杨绅继续向前走，在蒙着白雾的黑暗中，寂静和吵闹同在，他不免陷入了思考中，这是人的本能。
　　他约的人叫作许东阳，曾经跟他是同事，算是关系最好的那一批。
　　可惜他干了一些事，一些“损害”了财团利益的事，他被驱逐理所当然，这是轻狂的代价。
　　就是还连累了一些同事。

　　许东阳这个人有点傲，但同时很重视义气，很年轻，也很有正义感，不算迂腐…
　　他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和兄弟，还算能聊的来。

　　但他这次约他，并不是想回忆往事。
　　他要告诉许东阳他所做的一些错事。
　　他应该受到惩罚，但他并不想将这一切跟别人托盘而出，可能是因为骨子里所存的一点傲气，他不想像嫌犯那样被审视。

　　其实如果他不主动诉说，没人能找到他。
　　但他也没什么活下去的欲望。
　　梦想被财团打破，亲人无一不恨他，在社会关系上他只是个嫌犯，人生没什么价值，连唯一的情感所得寄托的地方，都失去了。
　　他一无所有，杨绅想到这里时格外的悲伤。

　　不如将生命结束在在梦开始的地方，让一切都有一个了结。
　　或许死亡才是归宿。

　　就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些打击到老朋友，让他伤心。
　　杨绅觉得，活这一世，他从没有对不起谁。
　　作为孩子，他将以死亡赎罪；作为一个人，他努力过了；对于小雅，他杀了那些坏人；对于工作，他不惜自己的未来也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唯一对不起的，或许只有他的这位老朋友了。
　　他没有履行到作为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因为他自小心门就被封闭，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他会让老朋友伤心…
　　他还要麻烦老朋友办事…

　　但没办法，先欠着，这些账下辈子再还吧。

　　杨绅勾起了一个笑容，仿佛他仍旧意气风发。
　　他缓慢的行动，到达目的地时，他看到了一束明亮的光，光下有个人影，身姿挺拔极了。
　　是他，许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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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杨渊想要死在杨绅手上，是因为他想获得跟孟年一样的死法，去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