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中短篇】》朱执

3、童年

　　东城区贫民窟，出租屋中。

　　电视没有被关闭，一直开着在，播放着各种新闻和推测。
　　杨绅靠在木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已经坐了一下午了。

　　因为盲人看不到具体的细节，他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隐约透过出租屋简陋的窗户看到世界缓缓变得黑暗。
　　这是一个格外黑暗的晚上，月亮被层层云雾遮住，星星只有唯一的一颗启明星挂在天上，显得格外寂寥。

　　杨绅吐出了一口浊气，紧接着开始了剧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去，连带着涎水以及丝丝的血迹。
　　整个出租屋配上这么诡异的咳嗽，很怪异。
　　只有电视发出的播报声显得有那么一点生气，而剩下的，很难评判。

　　杨绅慢慢将身体挪到了木桌旁边，摸索着，想要去拿到那根破烂的木杖。
　　但木杖却“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杨绅蹲下了身，用双手确认周边没有桌子的桌角，以免碰到，会很疼。
　　最终他摸到了那根木杖，他撑着木杖，借助木杖的支撑力站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的艰难。
　　那根木杖，既是拐棍，也是用来导盲的物件。

　　杨绅自嘲般勾起了嘴角，这个笑容并不歇斯底里，但莫名的悲凉。
　　他在自我嘲笑，也嘲笑世界的荒谬和可悲。

　　他拿着那根木杖，试探性的向地上触碰，绕开了桌子凳子。
　　但室内过于狭小，木杖不可避免的碰到了挡在地上的铁碗，很破烂的一个碗，发出了“叮”的声响。

　　这声响像钟在哀鸣，短暂但足够嘹亮。
　　杨绅愣住了，像是整个人成为了没上发条的机器，卡顿住了。
　　那双充满白雾的眼睛肉眼可见的扭曲了起来。

　　杨绅像是再没有力量，整个身躯就只由那么一根木头支撑着。
　　他走的很踉跄且缓慢，摸索着，到了那个简陋的，只由几块破布组成的“床”边上。
　　他将双臂打开，细细的寻找着什么。

　　杨绅的手碰到了某样厚重的东西，是一个箱子。
　　他打开了悬于上方的锁，箱子开了，里面有一部老旧的不像话的手机，是那种很原始的老年机。

　　依照记忆，杨绅按下了按钮，在按键上按下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数字，这是一串电话号码。
　　但打出这串电话号码不是为了打电话，是想要向某个特定的人发出消息。

　　他格外扭曲的打出了一串字符，
　　“我是杨绅，午夜，东城区，贫民窟，二单元23栋，咖啡店，见一面。”

　　发出信息后，杨绅沉默半晌，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他相信，那个人会来。

　　*

　　警察局。

　　许东阳还没有离开那个阳台，点了一根又一根烟，看着灰暗的贫民窟以及烟火璀璨的富人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塞在他裤兜里的手机发出了微弱的震动。

　　许东阳有些不耐烦，向后甩了甩头发，捞出了手机。
　　但上面的文字让他开始颤抖。
　　“先生您的特别关注向你发来了消息。”

　　他只特别关注了一个人的号码，杨绅。

　　许东阳将烟捻灭，双手颤抖着，但格外虔诚的点开了那条信息。
　　阅览完毕后，他将头向后仰，眯住了眼，以免有泪水的滑出。
　　杨绅…杨绅，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披上衣服，转身离开了阳台，他要去找他。

　　*

　　警察局，监控室内。

　　孟华站在其中，还有其他的几个警员。
　　看着许东阳的离去，孟华用手细细磨搓了一下屏幕。
　　果真，有问题吗？

　　孟华揉着眉心，转身吩咐道：“刘盼，带着一队跟上他，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剩下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刘盼明显的愣了一下，似是不理解为什么要监控自己的队友，他张开了嘴，“孟队，许哥他……”

　　孟华听后，瞟了他一眼，声音很肃穆，
　　“不关你的事，也不要去多问，听从命令，是军人和警察的基本素养。”

　　刘盼沉默片刻，没再反驳，带着一队离开了警局，去追随许东阳的身影。

　　监控室内只剩下了孟华一个，他靠着椅背，有些痛苦的抓着头，喃喃自语道：“老伙计，真的是你吗？”

　　其实孟华这么猜测，有迹可循。
　　他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他的一个老朋友，处理尸体的手法很像，而且明显没有丝毫的掩饰。

　　杨绅啊杨绅，我永远也猜不透你在想些什么…
　　老友，还是要反目成仇了吗？

　　难道这真的就是，命定的诅咒。

　　他和杨绅很早就认识了，比许东阳早多了，他的父亲是杨绅母亲的哥哥，杨绅还应该叫他父亲一声舅舅，叫他一声表哥。

　　他的父亲常说，他的妹妹叫孟年，他叫孟华，刚好就是孟家有不败的年华，多好。
　　所以他对孟年一家的事记得都格外的清晰。

　　杨绅的父亲死的很早，是被枪毙的，因为意外杀了人。
　　之后他的姑姑，也就是孟年，杨绅的妈，疯了。

　　孟年怨恨所有人和物。她的老公，她的生活，甚至她那涉世不深的孩子。
　　她坚信，杨家身上背负着诅咒，杨家人天生就是坏种，是要杀人的。
　　她用尽了一切的手段去杀死自己的孩子，喂砒霜，用针扎，将他推下楼。

　　幸亏孟年手上没有刀，要不然杨绅不知道死了几万次了。
　　直到有一天，孟年自杀了，用一根白麻布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幼年的杨绅拨打了120，可惜没有救回来。

　　于是杨绅无父无母，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
　　在医院，那是孟华第一次见到杨绅，那时的杨绅，只有七岁，一米三几的个子，站在一扇硕大的病房门前。
　　他身上破旧的衣物显得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他的表情格外的阴郁，孤独，以及茫然无措，但唯独没有恨意。
　　他不恨她，即使她那么对他。

　　那不是一个小孩子应该有的复杂的神态。

　　杨绅首先被警局接了过去，警察们检查了他的伤口，触目惊心。
　　而他连句疼都不喊。
　　他只是茫然的问警察，“她，还好吗？”

　　而承担了他的希望的母亲，已经被装到了一个浅薄的骨灰盒中。

　　警察去搜查了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面有一本孟年的日记，也是她留下的唯一遗物。
　　上面写着，
　　“我爱我的孩子，但他的确不应该留存于世上。

　　我的宝贝，妈妈爱你。
　　所以和妈妈一起离开吧。”

　　警察将这本日记交给了他的父亲，那时这位中年人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着：“何苦为难孩子，也为难自己……”。

　　他的父亲孟凡选择了领养杨绅，也算是赎下自己妹妹的罪过。

　　孟凡在杨绅十三岁那一年将孟年的日记本交还。
　　他只记得杨绅那无穷无尽的沉默，像个黑洞。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杨绅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颗疯狂的种子早在幼年时就被深深孟年深深地种在了杨绅心中。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被用来治愈童年。

　　他自小就很怕杨绅，杨绅压根不像个孩子，反而像条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咬人一口的毒舌。

　　孟凡曾经有送杨绅去学校。

　　但有一个孩子无意见问了一句，“你妈呢？”
　　他觉得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幅场景。

　　杨绅的眼睛变得猩红可怖，抡起凳子，就朝那个孩子砸了过去。
　　那孩子比杨绅高大多了，但却被杨绅摁在地上打…
　　一拳，又一拳。

　　杨绅不说话，但言语未透露得是无尽的疯狂。
　　那个孩子，最后被送去了医院，说是轻微脑震荡。

　　这件事闹的极为沸沸扬扬。
　　杨绅变得更加孤独，那双眼睛也越发阴郁。
　　最后，退学。

　　这件事情之后，他去偷听了他的父亲杨孟凡和杨绅的对话。

　　“那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什么诅咒，你只要做好自己，去外面走走，阳光永远都是那么明媚的，美好的，你这是在自我折磨！”

　　而他听到杨绅的声音格外的固执且偏执，“但她恨我，连我的生母都恨我，我就像个怪物，永远到不了阳光底下的怪物。”

　　“但即使…这么一个…这么恨我的人，我都留不住。我不恨她啊……她为什么，不回来……”这话杨绅说的渐渐没有了力气，灵魂仿佛被抽离，然后承受折磨。

　　或许杨绅觉得，这比被孟年用针挑开每一根手指的指甲更痛…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隐约的啜泣声，像是幼兽的悲鸣。
　　这是第一次，他了解到杨绅作为一个正常人，普通人，作为一个孩子的一面。

　　孟凡则对杨绅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孟凡作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心理医生，也算是让杨绅得到了些许的改变。

　　但他清楚，杨绅压在心底的那么一股疯狂和偏执，去不掉，只是压的更深了些。
　　如果没有孟凡的引导，或许真的会走上一条不归之途。

　　他畏惧杨绅，但也为他感到悲哀。

　　一个智商极高，优异非常的人，性格遭到了扭曲，人格遭到了毁坏。
　　可惜，可叹。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痛苦的人各有各的痛苦，悲哀的人各有各的悲哀。

　　孟华的思绪回归了现实，现实还是一个不怎么大但灯光明亮的监控室，屏幕上显示着人生百态，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人的喧闹。

　　杨绅，你到底要干什么…
　　分明已经知道再踏一步就是深渊，还是要义无反顾的这么做的吗？

　　孟华又想起了杨绅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其实我觉得世界都挺没意思的，生活也挺没意思的，人们像模像样的活着，但又身不由己的和死亡相伴。对于这么没趣的人生，死了就好了，希望能有人给我的死亡送行吧……”
　　那时的杨绅还年幼，坐在窗台边上望着月亮，月光撒在他的身上，阴影投在了地上，仿佛死神真的就默默地待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等待着他跌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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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痛上加痛，伤上加伤
下一章，主角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