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三十一 ...

  •   “不用跟她讲道理,”梁月见一身灰色西服,小口饮茶,话语十分温和,“空口无凭,哪来的证据?”

      “荒唐到可笑,直接追我追到京都,刚顺利订婚,脸都不要了。我给过她很多机会,然而毫无用处。”
      “她若是问认不认识新传媒或者物联网公司的CEO梁月见,那知道的人或许可能多一点,然而她竟然揪着我梁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放。”
      “大小姐的身份对她来说可真重要,下意识就认为所有总裁的女儿都是千金大小姐。”

      “笑死,谁有精力天天关注酱油老总叫什么。况且,我在乾兴就是一小职员——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那种。”

      玉器行的VIC接待厅里,宁哲和何瑜一起站着,余书珩在一旁坐着,还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助理,约摸是梁月见信任的,门外还有人等着服侍。

      毛毡上整整齐齐码放着翡翠石料。

      梁星觅脸红得要滴血,刚被何瑜捏着鼻子喂过一堆药,紧急处理完胃酸,又被他姐姐拐来这里听她一阵高谈阔论。

      “我不想和你的一档子事情扯上关系,”他脸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语气重得很,用耳一听就知道此人心烦意乱,“你也不用解释。”
      现在人急需冷静,举着放大镜研究翡翠。

      半晌,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
      “看我做什么?看当事人!”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移到梁月见身上。

      只有一道隐约的视线,注视他良久。
      他一回头,只有一把红扇遮住半张脸,凤眸幽幽地看了看他,才幽幽转向梁月见。

      梁星觅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哑,但什么都没说。

      梁月见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歪着头问他:“相中哪一个了?”

      “外面那个和田玉绞丝镯子,”梁星觅怒气冲冲,“我刚要买,沈玲珑就把我推开,然后就有人说这个镯子已经被预定了。谁预定的?”

      “我预定的。”她调笑着看向弟弟,“我猜你应该会想买,索性提前把整个琉璃厂的镇店之宝都打招呼预定了。”

      “……行,你是亿万富翁CEO,我是穷光蛋。”

      “对不起啊,”她垂下鸦羽般的眼睫,“我其实是来找你的,没想到带来一个麻烦货。”

      “叔叔不用太紧张,”她看向宁哲,“店里都是自己人,闹不出去。别告诉我爸妈,他俩正浓情蜜意看演唱会呢。”

      “你的景泰蓝呢?”
      “一家一家地逛,先给你们买完才到我。”

      “谁给你戴的小墨镜,怪漂亮的?”
      “要你管!”

      “怎么还有小红花,我也想要。”
      “不给!”

      梁月见直接笑了,拉着身边的小助理问了几句,便微笑着起身对众人宣布:“好啦,事情解决了,惊扰各位了。”

      说罢还彬彬有礼朝众人九十度鞠躬,开门轻声喊玉器行人员:“给你们添麻烦了,把东西收起来吧。那个和田玉绞丝镯子,这位小同志拿下了。”

      回身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活泼不少,我都不知道该感谢谁了。”

      “懵懂纯净得让人羡慕,”她轻轻捏了捏梁星觅面无表情的脸蛋,“没钱又闷闷不乐的小公子,今天我带你去买景泰蓝。”

      梁星觅抱臂:“我不和你一起。”

      梁月见轻轻一笑,风姿绰约,飘逸的长发丝直接从梁星觅脸上扫过。她踱步坐回沙发,如同女王一般优雅地继续饮着花茶,笑容满面地看侍者收拾东西。

      “今天这里人多,我懒得跟你犟。”她说,“没钱还没理的小娃娃,买东西也不问价。得亏我在这里,给你收拾残局。”

      “……”梁星觅一向最看不惯他姐姐这种冷嘲热讽的唬人,直接走到余书珩小桌对面坐下,转头看向何瑜:“宁叔叔,买了多少?”

      余书珩盯着他的侧颜,若有所思,默默吞了一口茶。

      何瑜面对脸盲症患者无可奈何,推了一把身旁和他一般高的宁哲。

      宁哲:“…………”

      “那必然不能告诉你,你只管大胆去买。”梁月见语气里带着俏皮,“千金难买你高兴。宁叔叔回头找我报销就成。”

      他一时哑口无言,姐姐随口几句话,伶牙俐齿,就能带来完完全全的血脉压制。

      虽然梁星觅并不屑于和她计较,但总能憋屈到歇斯底里,若不是还在外面,他势必要闹一场让梁月见下不来台。
      看她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只在外面才有的亲和力,梁星觅的脸色愈发阴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开始写满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他不说话,只瞪着那个成天介不是“这事”就是“那事”的总裁姐姐。

      敌不动,我不动。
      他俩不动,别人更是不敢动。

      余书珩和何瑜看热闹不嫌事大,屏气静心,津津有味地观看姐弟俩眼神打架。

      宁哲对此见怪不怪,先去找助理询问好梁月见的出行计划,再举起手机打了一通电话,最后走上前哄那个莫名其妙闹别扭的小少爷。

      梁星觅私底下已经从“没逛尽兴全是她的错”控诉到“三岁时她抢我遥控器”,再从《孙子兵法》上升到“桃花和紫丁香画在一起也不违和”。

      “多多?”

      宁哲把他吓了一跳,还好紧急闭嘴,没把抨击梁月见的话语当众说出来,随手夺了桌上茶杯猛灌一口。

      梁月见突然一怔,直愣愣看着他。

      梁星觅直皱眉头……这什么眼神?
      直接脱口而出:“你大可以去收购苏伊士运河,有本事管我、怎么没本事去拯救楼兰古国!”

      梁月见温文尔雅地刀了他一眼:“青海长云暗雪山,给你打下玉门关。送君千里赴轮台,不破楼兰终不还。”

      “六月份我就二十了!”
      “呦,我还以为六月份你就十二了。”

      “…………”
      他脸通红,将茶一口而尽,杯子倒扣,转问宁哲有何事。

      “咳……是这样的,人家打电话过来,你再不去就要打烊了。”

      梁星觅懵了,四下里摸手机,屏幕还没打开,就看到余书珩红扇一指,墙上钟表已正正指到五点二十。

      他又把墨镜戴上了,唇角挽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日常打趣一样,说:“再不去就要六点了。”

      梁星觅坚定地撇嘴点头起身,几下踌躇,拉着人走到门口,还是回头抛出两个字:“姐,走。”

      “嗐!”梁月见把浅紫大衣一披,颇为无赖的语气,“这小兔崽子无法无天,眼里竟还能容下我。”

      他真差点要像兔子一样蹦起来、恶狠狠地让她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要不是余书珩牵着他衣角,听闻此话后还轻揽着他肩膀,他都不能好好走路。

      “走走走走走!”梁星觅飞速远离他姐姐。

      “好好好好好!”
      余书珩亦步亦趋,两手搭在他肩上,像开小火车一样跟着他。
      “风蚀的雅丹大漠孤烟,历史繁盛又神秘,有机会我也想去走一走罗布泊。”

      “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梁星觅接话,“罗布泊不是传说:大地不曾负我,须弥山和群山亦不曾负我——”

      “负我者乃忘恩之小人,我渴望追求文学、音乐以及天地间一切知识。”

      梁星觅又惊又喜,梨涡也再次荡起来,回身问他:“你知道?”

      余书珩点头默认,轻轻将人转过去:“认真点看路,我找不到店家呀。”

      “哦!就在那了。”
      他激动地指着前面小小店面。

      两个人一块跑进去了。

      梁月见跟在后面直挑眉,转向左边:“叔叔,他俩约好一起来的?”
      宁哲:“对。”

      她转向右边:“何医生,你说他俩……一块睡觉?”
      宁哲:“哈?”
      何瑜:“是。”

      宁哲:“……我总算知道你大学语文为什么会挂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没有没有,一块躺外面、不是,躺椅子上、也不是,就——”

      “一人一张椅子吧?”
      还得是文科生出手,迅速将对话掰回正轨。

      两人一起:“没错!”

      “那没事。”梁月见无语笑着,“倒是梁星觅独有的待客之道,除了老欺负他的姐姐。不进去了,他喜欢的东西自己买。”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脸不可思议:“谁主动约的?”

      宁哲回忆道:“应该是多多提出来的,周一,听语气特别开心。”

      梁月见杏眼圆睁,扯着他的袖子,话难得坑坑巴巴:“叔,你注意到没?那、那那桌上只有一盏茶。”

      ……

      “不好不好,又得卖画了!”

      梁星觅抱着小金库换来的景泰蓝茶盘,激动不已,一直碎碎念:“虽然珐琅厂有老字号,但我还是一眼相中琉璃厂这个。”

      “眼光真好。”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他开心得像个孩子,眼巴巴地看余书珩淘到一个青花梵文莲瓣笔洗,心中直呼他可真有钱,还暗戳戳嫌弃自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忒不是人。

      “我是不常写字,也不会摆放,”两人一块往外走,“给家去师父又要骂我。”
      “倒想以物易物,用笔洗换你一幅画,可行不?”

      梁星觅支棱着耳朵,直接两个字:“成交。”
      “你去挑吧,齐老的虾、徐老的马、吴老的鱼都有,八大山人的真迹也有一幅,”他开始数点,“师、西溪山人的我也有,只不过先生不给落印……”

      “打住,你说卖画,总不是卖这些吧?”

      “当然不是,”他头摇成拨浪鼓,同时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卖画,“我的一些不入流的作品。”

      “那梁老师听好,我说的是‘换、你’,”他加重了“你”字,“我想换你,懂不懂?”

      “我的、我……”梁星觅低着头,唇齿间一直在打磨话语,“我不是大家,没名气。”

      他转到前面来,轻轻将人下巴抬起,梁星觅被迫与他对视。

      措不及防对上这双湿漉漉的凤眸,又闪又亮,蕴藏着破碎的星子,梁星觅开始头皮发麻。
      偏偏这人还如小狗乞怜一般,说的话又轻又软但不腻,还带着点被辜负的委屈:
      “我喜欢……赏我一幅吧,一个字都可以。”

      “好……”

      梁星觅整个人都恍惚了,感觉自己像古代救风尘的良人,任由美人贴近、抱上、搂腰,轻而易举地在耳边喷洒热气,嗓子低哑,还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你真好……”

      “哥……你别撒娇。”戏曲生太可怕了,平日里耳根子哪有这么软,他连忙拍着人肩膀,心脏跳得厉害,慌乱颔首,干巴巴地说,“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这话术奇怪得莫名其妙,他好像有点危险……但不多,人还是很真诚的,明明这么可怜……不答应他仿佛要遭老罪,比丢了一个亿还令人悲伤。

      两个人身高也就差了七厘米,自己就好像随时被秒成渣渣,可是气势上不能输,他故作镇定:“你再撒娇,我就不给你画了。”

      余书珩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洋洋得意地刮了一下人泛红的鼻梁,道:“大清早亡了,我也没有撒娇。兄弟之间讲义气,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这么一说,他便不抗拒、不觉得难以呼吸了,确实好兄弟之间都是这样搂搂抱抱的,他以前就见过一对——每次见到都是黏在一起打闹。

      “你想画什么?”
      “花卉吧,”余书珩思索片刻,“其他看你。”

      “可以可以可以。”
      梁星觅眉开眼笑,顾不得耳尖绯红,发上小红花不住点头,杏眼微弯,梨涡很深。

      然而一回头,就看到五米外姐姐抱着手臂瞪他,顿时无端心虚。

      梁月见正在讲电话,女助理已经被打发走了,宁哲和何瑜等在一旁。她飞速用英语交谈,噼里啪啦得还不忘朝他翻白眼。
      梁星觅心情舒畅,不想再和她争吵,索性坐在路边小石阶上乖乖等人。

      还没过春分,天仍是短。方六点多,就华灯初上,小店闭门,人影散乱。

      夕阳西下,余霞成绮。
      人在余晖的照耀下投成黑色剪影,火烧云铺满墙头,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红墙石狮琉璃瓦,墙面斑驳陆离,每一帧都是故事。

      他举起手机捕捉光的踪迹,又在偷偷拍照。

      余书珩早就偷瞄到他的小动作,一动不动,等他拍尽兴。
      两人恬静得如一幅油画,在春日的京都,在遍地宝物的琉璃厂。

      他还不忘给姐姐拍照,发到家庭群。梁月见虽然耷拉着脸,但总能毫不吝啬赏给他个“艺术家”的名号。
      林清泉说他不加滤镜都能把人拍得这么好看,要赶紧回国拉儿子当摄影师。

      懒懒散散的,周末真好,就应该天天周末。

      “等我呀?”梁月见语气里带着疲倦,弯着腰敲他的脑袋。

      “明明是你找我,说吧,什么事?你带的一大帮人呢?”

      “都遣回去了,拍碍着您眼。先诚心诚意和你说声对不起,”她长叹一声,“初七我不应该说走就走留你一个人去参加宴席。”

      “嗯,姐姐知道就好!”

      见他笑得如花似玉,梁月见一时噎住,嫌弃说了声:“跟小学生一样,不知道你咋长的。”

      “……有事说事,没事我就回家了。”

      “找你躲个清静。”她语气里带着烦躁和无奈。

      他一下警惕起来,从小石阶上站起,一脸凝重:“咋啦?姐,有人欺负你?”

      “没人敢。”明艳眉眼间颇有些无精打采,“烦。”

      梁星觅微怔半晌,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拉着姐姐的大衣帽子:“回家回家,到我那里。你遇到瓶颈了?”
      “对。很棘手,想找你咨询。”

      梁星觅直接摇头否认五连:“我不懂,我不会,我不知道,专业不对口,您别来问我——”

      “哎哎哎!”此话一出,梁月见直接上手揪他耳朵,“前儿是林妹妹,今儿又做宝姑娘,一问三不知,别搁这儿瞎装!”

      “嗷嗷嗷!”梁星觅甩不掉她,直接跳脚,奋力望向后面三人求助。

      只有余书珩看过来,但是不知为何蹙着眉,眼神里可怜兮兮,人被夹在中间,胳膊还被两人拽住,两耳源源不断地接收来自管家与医生的滔滔不绝。

      眼看求助无望,梁星觅只能放弃,向姐姐俯首称臣:“我顶多算理论家,比不上您这伟大的实干家。好姐姐,您要是想听我纸上谈兵,就赶快放开我吧。”

      梁月见噗嗤一笑,松开手,道:“你一个人能把红楼凑齐,能耐大了!”

      “我要坐公交。”他揉着另一只耳朵,好让红色对称。

      “……神经。”
      梁月见踹他一脚,几欲吐血,“两个小时还要换乘!不是地铁就是公交,我寻思整我呢,一个周不见就把我心情糟蹋得七上八下、五零六落的!还以为您带我坐过山车呢,您就不能别挑晚高峰!”

      “……我没钱了。”

      “梁星觅!你你你!”她点着弟弟脑袋,“家里没给你钱吗?亏待你了?回头我就拨给您几个零,成不成?”

      “……不成。”

      “得嘞!自己不要还委屈得很,您想上天啊二百五!”她不再与“二百五”多费口舌,回头向众人宣布,“诸位,少爷说坐公交,你们有事就先回!”

      宁哲自是不放心:“阿丰你呢?”

      “我和他一起!”

      何瑜:“……6。把车钥匙给我,我要滚了。”戳了戳余书珩,“傻孩子,你呢?要不哥送你?”

      “傻孩子”傻傻的:“我也想坐公交。”

      何瑜:“……老宁你找个保镖开车吧,妈的整得我也想坐公交了!都是被你们传染的!”

      宁哲开始打人:“口出恶言!别逼我扇你!”

      五个人费力挤上一趟公交车,梁月见缩在最后面角落,梁星觅不想和他坐,便拉着余书珩一起坐前面,宁哲和何瑜离得远,喋喋不休一直在打辩论赛。

      “你姐姐睡着了。”余书珩提醒他。

      “姐!”梁星觅轻轻唤了声,从座位上伸出手,捣了捣她的肩膀。

      “小兔崽子别喊了,”梁月见哈欠连天,“今儿上午刚开了五个小时的会。”

      梁星觅愧疚地收回手,一动不动地盯着,以防她磕着窗户。

      复兴门那站,上来一个手臂搭着厚围巾的高大男子,直接坐在梁月见身边空位。

      梁星觅对这个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男子格外谨慎充满敌意,过了一站路,只见他开始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围巾盖在他姐姐身上。

      “喂,你干——”
      还没问出口,就被余书珩拉住:“万一他们认识呢?”

      “怎么可能?”梁星觅直挑眉,“她不可能有男朋友!”
      “那可是你姐姐,就这么祝单身哇?”

      两个人开始压低声音交谈,不断八卦。

      “那个男的长得好丑!还毛手毛脚的!”
      “长得好丑”的男子心里直突突,“毛手毛脚”地将围巾掖好。

      “他俩关系绝对不简单!”梁星觅心提到嗓子眼,“都不用看,他绝对会对我姐姐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的男子冷汗直冒,开始佯装玩手机。

      “确实确实,还是您瞧得准。”余书珩附和道。

      “他戴的表……百达翡丽?有钱、无爱、还高调,孔雀开屏呢!”
      “孔雀开屏”的男子如坐针毡,默默拉下衣袖试图遮住手腕。

      余书珩打了个哈欠:“九叔老人家,也困了。”

      “西直门、动物园……”梁星觅认真数站牌,“还有七站路到人大,只能眯一小会儿,还要换乘呢。”

      “好。”他笑嘻嘻地贴过来。

      虽说一直喊他“小九叔”、“哥”什么的,梁星觅总感觉像带小孩,特别新奇。他是族里老幺,从没带过弟弟妹妹,这个哥哥长得最好看,小时候还抱过他,当真稀罕极了。

      “拜托你件事,一会儿我要和她对峙,你若方便,能不能在旁边,给我壮胆?”

      “好,”他喉间轻笑,“给你壮胆。”

      两颗头颅愈挨愈近,头发丝蒙络摇缀,最终成功一起睡着。后排的男子虽然无语,但顿感放松,遂轻手轻脚地为梁月见整理大卷长发。

      六站路后,宁哲来把两人喊醒,梁星觅一回头,男子已经不见了,连带着围巾也没了。

      “会不会照顾人啊,刚睡醒的时候特别冷,很容易感冒。”他极力抨击,“偷偷摸摸地不敢把东西留下,一点骨气都没有!”

      这下轮到余书珩了,他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事情更多,心虚且“没骨气”地将手揣进兜里攥紧。

      梁星觅火冒三丈地将姐姐喊醒,气得梁月见不明所以,只能和他干瞪眼。

      换乘,赶末班车,到家已经八点多,梁月见已经被折腾到头晕眼花。

      好在宁哲着人备菜收拾房间,他们一回去就吃上了。

      “我今天最后的精力要浪费在你身上了,”饭后,宁哲和何瑜走了,梁月见趴在沙发上摸猫撸狗,“别抓别抓,姑姑的头发,哎呦!”

      “那个男的是谁?”梁星觅满脸不屑,开始质问。

      “你倒是能描述一下,”她挽着头发,“也说不出来长什么样子!”

      “两个鼻子一只眼,一点特色都没有,难不成还让我偷拍啊?”梁星觅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黑皮筋丢给她,“明明是长发,身为男朋友出去手腕上连最基本的皮筋都没有,怎么把人照顾好!”

      “你还带皮筋呀?”

      “难道没发现吗?每次和你们出门,我和爸爸每人都带俩,你和妈妈随找随有!”

      梁月见长长地“哦”了一声,转向在一旁坐在地毯上用草绳子编猫爬架的人:“书珩,你评评理,这人脸盲,就随便把外人说成我男朋友。”

      “以前倒是听说学姐有位背影特帅的男朋友,”余书珩手上灵巧,动作一直没停,“难道就是这位?穿着西服,三七碎发,杏眼,戴百达翡丽。”

      梁星觅煮茶,小声嘀咕:“我才没有那么丑。”

      “我大概知道了,不是男朋友,”她说,“确实在追我。”

      “追你?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没眼光的!怎么办怎么办!他要真追上,我又少一项经济来源!”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是,”余书珩隔空朝他挥手,“你的经济来源还有我呀!”
      梁星觅一听他说话就高兴,果然是一个战队的。遂拎了小茶壶,毕恭毕敬地对梁月见说:“姐姐,请吧。”

      梁月见深吸一口气,跟在他俩身后上楼。那俩人……

      梁月见:“实话告诉你,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对象了,不过那时候你还没出生。”
      她清晰地看到弟弟脚下踉跄,开始扒拉栏杆。

      “这些年,男男女女,甩了有七八十个,记不清了。”
      弟弟拳头紧攥,在手心里掐小月牙。

      “我谈恋爱你怎么可能知道?带回家过,你都躲进屋里嫌烦。”
      他一把扯住余书珩衣角,郑重询问:“我能和你一块练功吗?虽然略懂皮毛,但终究不够深。”

      “哈!骗你的,”梁月见轻撩头发,“那个男的是第一百零八个,怎么?只许你大观园,不允我上梁山?”

      “那、那你还找我,”他气急败坏,“找我装你男朋友!”

      余书珩嘴巴张得圆圆的,直呼“哇哦”。

      “爸妈让我这个海王,带带你这个寡王。”她向余书珩示意,“学弟你也看到了,完全带不动。”

      “没关系老弟,”余书珩拍了拍他肩,“咱们一路硕博。”

      梁星觅反问:“你也……?对,直博?”

      凤眸含笑:“是。对谈恋爱不敢兴趣。”

      梁星觅直呼“同道中人”,甚至起了兴致:“哥,敢不敢打赌?”

      “你说。”

      “谁先脱单谁是狗!”

      “好呀。”

      他趴在木栏杆上,还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期待地看向余书珩,双唇开合,说:“我梁星觅绝不当狗——”

      “轰隆——”

      倏然天空里一道闷雷划过,霹雳闪电紧跟其后,在黑夜中撕开裂口,高大的落地浅色纱窗帘被刺出亮色,毛笔黑字无比清晰,书着桃花源兰亭序。
      那光亮如魔物一般,似要闯进来,咬得人头皮发麻。

      梁星觅脸上顿时惨白,琥珀瞳孔瞬间涣散,急切想抓住什么。
      好在手被突然抓紧、迅速变暖升温,眼神缓慢聚焦,才发现一双凤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很坚毅的眼神,很有安全感。
      只有两秒钟,但像走过半生。

      他试着张了张口,疑惑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发出声音,轻声问道:“怎、怎么了?惊蛰天就是这样,春雷不畏天地。”

      梁月见悬着的心放下,故作镇定:“没什么……刚刚肯定有个渣男在举着手发誓。”

      “……哇!”他惊呼一声,“这么好玩!我也要试试!”

      “走吧走吧,别试了别真被雷劈了。”她抬脚上楼,牵过弟弟又举起的右手,“书珩,你围棋社的,要不来看我和他下棋?识识他的路数,有趣得很。”

      “姐,你的眼线用什么笔画的?”
      “回头给你送来一捆。”

      “找我下棋干什么?”
      “遇到瓶颈了……好好想想,”梁月见耐心说话,一字一句地阐述,“我是来找你寻清净的。”

      他果真开始认真回忆,想了半天,来了一句:“你竟然骂我是渣男!”

      “……”梁月见拉开书房门,“收拾得怪漂亮,去找棋枰吧。”

      他从书架上拿下一盘永子,拉开山水屏风,在矮榻小方桌上摆好,跪坐在白子一侧,谦和地摆出“请”的手势,温润如玉道:“姐姐,请吧。”

      转头发现余书珩站在门口发怔,便喊人:“小九叔,快进来。”

      余书珩收起眉间微不可察的蹙眉,指着一侧古琴:“我……可以弹吗?”

      梁星觅惊喜万分:“余不语,边抚琴边观棋,请。”

      ……

      “你赢了。”梁月见长叹一声,“我输了。”

      深邃悠扬的琴音铮然而止,余音绕梁。

      “姐姐,”梁星觅指着星位一子,“错着了。”

      “有眉目了。”她垂眸道,“明天我要组织副总裁以上开会,想不想垂帘听政?”

      “我哪敢。”他起身从书架顶部抽出一个盒子,慢悠悠地打瞌睡,“没兴趣,也不懂。”

      “这啥呀?”
      “送你的小红花,”他别着头,“在公交车上看到那个卖发卡的奶奶,给你买了一朵。”

      “好好好,”她浅浅微笑,“明天我要戴一天。”

      他姐姐笑得温柔,反倒让梁星觅如芒在背,打了个寒颤,道:“你……笑得也太渗人了。”

      “行了,”她顿时摆出臭脸,“赶紧洗洗睡吧。”

      “姐,那个人是谁啊?”梁星觅一脸迷茫,凑近她耳边轻轻问,“琴艺高超哇,长得丰神俊朗。为什么在这里?”

      梁月见很有耐心,看向低眉敛目不发一言的余书珩,随口回答道:“一个远方亲戚,借住在家里。你刚才还喊人家叔叔呢。”

      “叔?”他震惊道,“看着很年轻,我怎么可能?”

      “他四十,你多大?”

      梁星觅不假思索:“我十七,也对也对。”

      “爸妈、叔叔都不在家,别让我薅着你去睡觉,”她目露凶光,“高二了,关键时期。”

      “行行行,我就一‘键人’,”他嘀嘀咕咕地走出书房,“哪哪时刻都关键,单在你那里。”

      梁月见松下一口气,方掏出满屏未接来电的手机,刚要回拨,就见他推门蹦跶回来。

      屋里两人皆是疑惑不已,他跑到姐姐身边,塞了一包薯片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初二才回西川上学的。”

      “迷迷瞪瞪的,这都哪跟哪?”梁月见笑容可掬,“乱七八糟的,别让我按着你睡觉!”

      他这才灰溜溜地走了。

      “盯着他,别让他再进来。”
      她瞬间变脸,一脸严肃地向余书珩下达命令。

      余书珩沉默地倚靠在门框上,盯着梁星觅进卧室的背影,听着梁月见举起手机讲电话,眼神吩咐楼梯角落里的玄猫。

      玄猫带着白狗,小心翼翼踱进卧室门。

      “喂,姥爷……哎,放心好了……没啥子事,你们早点休息……”
      “哎,爸爸?……我和书珩都在,不用担心……这有什么,妈,我不忙……”
      “叔叔,太晚了,人多反而不行……不住隔壁了,我看着他……”
      “何医生,”她看着棋枰上残局,“……将近三年。”
      “是比较突发,但不严重……”
      “……今晚不会下雨。”
      “……”

      最后,她挂掉电话,才转向余书珩。

      “他没出来。”余书珩汇报情况,“黑子和闪闪会继续盯梢。”

      “你看到了,我弟弟就是这种情况,”梁月见掏出盒子里的小红花,细细观赏,“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她十分冷静,让余书珩在原本梁星觅的位置坐下,道:“看他的手段。”

      棋盘上黑白对弈,乍一看,黑子来势汹汹,整体上呈压倒性优势,白子无比温和,像是被牵着鼻子走,毫无抵抗力。

      “在这儿,”他说,“只要学姐落子,您就满盘皆输。”

      “很具有欺骗性吧。”梁月见,“这就是梁星觅的能力,但绝不是他的水平。你想和他对弈吗?”

      余书珩很笃定:“我不敢。”

      “那和我来一局如何?”
      “请,学姐。”

      梁月见用白子,余书珩着黑子,两人边下边谈。

      “我这个弟弟啊,很可爱,老爱和我斗嘴,人还双标。从小就像个瓷娃娃一样,不碰就碎。”梁月见带着笑意,“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对着空墙发呆,一动不动、不哭不闹,可以自己沉浸一下午。”

      “你猜怎么着?”她眼睛出现奇异的光辉,“我常常在他眼里看到东西,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而是——”

      “过去。很远的过去。”余书珩说,“他曾经有过去,不过现在消失了。学姐,您不是凡人,我愿意同你讲。”

      “罢了罢了,我就是累了,在这里玩玩。”她挥挥手,“但总是闲不住,故而羡慕他的桃花源,无欲无求又真真切切。

      “他很收敛,因为实在太优秀。除了近视和脸盲——没办法,天生的——他会将自己的记忆分类摆放,像记忆宫殿,但又不一样。
      “就像这些棋子,每一枚在他眼中,都是一件确切的事物——有黑的,有白的。”

      余书珩迟疑片刻,方落下一子,接话声音越来越小:“他本是洁白无瑕,如果没出意外,他……”

      “他的白子被染黑,转头成了敌人,如果不放弃,就会攻击他。
      “弃子很突兀,他不想自乱阵脚,便藏得很隐蔽。可是阴影太深,环境一旦让人产生恐惧,战场顿成一盘散沙。

      “就像这样,”梁月见解释道,“记得下午买过小红花,但以为自己才十七。很奇怪,像是选择性失忆与缄默、还有PTSD的杂糅,单纯混乱。”

      “家里严令禁止在梁星觅面前提到任何相关医学类名词——他是个正常孩子,可以很多动,可以很少语,给他足够的空间自洽。他很会自我疏导,选择用时间治愈自己,成了空落落一张白纸。”

      “咦?”她突然抬头看向余书珩,皱眉道,“以前没和你下过,围棋社的从不会举棋不定,为何你如此拘谨?”

      “我……”

      “不,”她转头看向屋里,“自打你进这间书房,就很拘谨,不仅是因为我弟弟,还因为这个地方。”

      余书珩心里刀割一般,一片一片变破碎,他很安静,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房间里的设计布置——
      山水屏风,紫檀书架,数不尽的古籍珍宝,随意摆放的书法画作,四处飘逸的白色轻纱,从窗上垂下的藤编草帘。

      “对不起,看来我的话让你难过了。”

      “该难过一下了,”他的脸上朦胧着忧伤,“感谢学姐把我喊过来,现在也不敢继续和您下了。”

      他顿了顿,道:“我从来都是黑子。”

      “你的棋里有某人的影子,尽管你极力掩饰。”梁月见观察着他的每一步,“我弟弟特有的,他总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余书珩,你不是黑子——你救过他。”

      “不……我成了他的弃子。”

      他眼睛湿润,但没有淌下清泪,人变得固执别扭,语气稍稍带些哽咽,转移话题:“学姐,你在西川上学……最后一天见过我,但我没有勇气和你相认。”

      “啊,我知道,但是主观臆断,一直以为你不记得。”梁月见回忆道,“……当你们年纪小,不懂事。回来想一想,我也是气急,态度比较恶劣,你们应该是有难言之隐。”

      “梁星觅已经把片段记忆抹去了,可我没忘。”

      “我小名叫阿丰——爸妈起的,美好,草木茂盛。却因为容貌出众脾气差,总被人暗地里骂疯婆子。”

      “疯婆子自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容不下别人欺负我,也容不下别人欺负我弟弟。”

      “都是往事随风,”她笑了笑,像清风一样,“那两个月,我叫林丰。”

      余书珩低头,从手机里翻出一张久远的照片,三个男孩一起看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

      梁月见点头,微笑道:“对对,就是他俩,叫……”

      “高个叫杨岚,混血叫柳意。”他指认道,如小孩子认错,“林丰学姐,时隔十年,迟来一声抱歉……”

      顿了顿,翻出一张充满稚嫩笔迹的图片,道:“然后试图辩解,他们并没有欺负林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