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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四面车窗全部被摇下,梁星觅一把扯下口罩,恨不得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大口呼吸着车外新鲜空气。

      他两手扒拉着窗沿,修长白皙的手指用力地摁着,骨节都在泛白发青。黑色帽子兜在他的脑袋上,耷拉着遮住金丝眼镜的边框。

      缓了好一会儿,梁星觅才低喘着问:“姐……这谁?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没想到,姐姐竟然还有……这种朋友?”

      “梁星觅别学她说话!”梁月见显然气的够呛,“怎么可能,你姐能是混这种圈子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她吐槽,话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虽然背后不语他人非,但你——我亲弟弟,我就直说对她的评价——崇洋媚外的轻贱骨头、跪久了膝盖骨都软了!”

      梁星觅继续大口呼吸,忍受着胃里传来的隐隐不适感,对姐姐用力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同,并直呼:“还得是您,用词犀利准确!”

      “沈家是前些年西川的一个暴发户,在西川平原区搞开发,非法占用民用耕地,闹得某些区县苦不堪言。前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买下市中心最贵的一块地皮——就刚刚那块地方,大肆营销,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内里有一半烂尾豆腐渣工程。”

      “暴发户,肚子里面没什么墨水。只知道跟风搞房地产,完全认不清行情,到头来估计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走下坡路。”

      “这个沈玲珑呢,不学无术的独生拜金女,真是佩服她心甘情愿当棋子。还和大厦将倾的傅家搞联姻,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玛丽苏小说女主!”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胃里的不适感没能被压下去,反而愈渐膨胀,梁星觅的脸色有些发青了,他揉着肚子,但语气照常。

      车里的香水味散得差不多了,梁月见把窗户关上,给弟弟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同时,她的语气也平复许多。

      “今天我有点兴致,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我初二不是回西川吗?当时突然收到邀请,还挺感慨激动的。没想到老同学没见几个,反而被这女人污了眼睛。”

      “一上来就拉着我喊‘姐姐’,让人调查一下,”她无语一阵,“比我还大两三岁……真不知道怎么叫出口的。”

      “她目的?”梁星觅又给自己顺气,缓和多了。

      “我们总部在京都,但老家却是西川。这些年爸妈也给家乡建设投资过约摸上百个亿——这不就盯上咱们了?想要拉拢我给他们两家投资呗。”

      “爸妈倒是好说话,可惜他们偏偏最先招惹的是我!”梁月见目露凶光,“上赶着给我送把柄是吧?搞商战,开始了就甭想结束。”

      她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唠家常。

      “权当硕士毕业又添一项实习,我奉陪到底。”

      梁星觅窝进冲锋衣里,淡淡的白茶香萦绕,脑海里面也逐渐迷糊。很舒服,他慢条斯理地闭上眼睛。

      从听到什么“棋子”“联姻”词汇的时候,他就轻轻打起哈欠了。

      耳畔传来“上百个亿”“商战”“实习”等轻飘飘的语气时,瞳孔也只睁大一瞬,内心毫无波澜地接受了爸妈的豪迈,一边平静地坚定想法:“没有人可以配得上自己姐姐”,一边慵懒地说:
      “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打搅我大学生的普通生活。”

      梁月见长叹一声,道:“年夜饭之后的家庭会议上,你自己提出来——先给你预个警,成年后的世界你已经见到了。因此,我们会格外关注、认真聆听、尊重支持你的选择和想法,无论是富贵、平凡还是自由生长,只要你有能力、愿意尝试。”

      梁月见也是十九岁才开始参加家庭会议。

      梁星觅已经猜到她当年的选择和想法了。

      他和姐姐不一样,只想埋头写字、画画,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不问世事。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不愧是师承西溪山人,和师父像极了。

      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华灯初上。眼镜倒影出霓虹灯的模样,色彩斑斓,他闭上眼睛默默道:
      “以后找座山、或者划片海,没人打搅就行。”

      “行行行,你要修仙。”梁月见对弟弟无可奈何,“无欲无求的‘仙人’,青年大学习做了吗?”

      梁星觅一下子就醒了,手忙脚乱地翻开手机,反复确认“选定的课程已结束学习”,才怨气冲天地朝姐姐置气:
      “我说怎么听着不对劲儿,这学期的青年大学习早就结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后有什么事情,别找我假扮你男朋友!”

      京大和华清离得近,每隔一个月,梁星觅就裹得严严实实的、偷渡到京大给姐姐送东西。

      久而久之,京大的论坛里就疯狂讨论,梁学姐有位背影极其好看的“神秘男友”。

      为什么只有背影极其好看?

      因为这位“神秘男友”被抓拍到的只有高挑帅气、长腿细腰的骑自行车的背影。

      当然,梁星觅并不知道这些传闻到底是怎么个流传法,他也不在意,只是迫于姐姐的威压每月完成固定任务。

      而且,每陪姐姐在京大骑一圈自行车,当月的生活费就充裕一点;骑两圈,再充裕一点;然后由于他充沛的运动力,将姐姐累得够呛,梁月见便换成电动车、跟在他后面、看他在上千亩的京大校园里骑自行车。

      五圈封顶,他就能收到高达一千元的转账,兴高采烈地去淘纸笔——一批质地绵韧光洁如玉的宣纸和几支出自老匠人之手的非遗善琏湖笔。

      同时也会在下个月一口答应她,并将徽墨和端砚也买回来。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梁月见只能无奈向父母汇报:他们的儿子对男男女女都不敢兴趣。

      无论是青春活泼的男大、还是阳光明媚的女大,他都能对路上的人做到目不斜视,目的只有一个字——钱。

      只要骑车,就能有钱。

      只要有钱,就能乐此不疲地收集笔墨纸砚。
      梁星觅很满意,也很受用,但是嘴硬。

      他抱起手臂,脸颊鼓鼓的,和姐姐划清界限:“你要有想法,就自己去谈;不谈就告诉别人,别来折腾我。”

      “好啦好啦!”梁月见拉下后视镜,端详着梁星觅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你是不知道那些花花公主、纨绔子弟,长得参差不齐的,非要来套近乎。只能找你应急、顺便洗洗眼睛——怎么脸色有点不对?”

      “熏的,没事。去看你自己来洗眼睛,”他嫌弃道,“你长得最美,我是全家最丑的。”

      “认知清晰。”梁月见用力点头,突然疑惑道,“你这种人……竟然还认识余书珩?”

      梁星觅:“对。看样子,你也和他挺熟的?”

      “他刚大一的时候,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我就看中他了——”

      梁星觅一字一顿:“你——看、中、他、了?”

      “没错,成熟稳重会说话、很懂人情世故,模样又标致,校内的几位领导也都很器重他,戏剧学院的导师甚至都想将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我卸任学生会主席之后,就是他接任的。”
      “虽然暂时没有这个想法,但未来我如果想开创娱乐公司的话,一定会试着邀请他。”

      “原来只是前后辈关系。”梁星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松一口气,迅速摆正态度,又敏锐地抓住某个字眼,发出疑惑:“成、熟、稳、重?”

      “对啊,行事风格上。跟你这种又傻又呆的在一块,我也很好奇,他竟然不嫌弃你——你们竟然能聊到一起去?”

      梁星觅反驳:“……他,他——”

      “嗯?跟优秀杰出青年在一块,你终于有点自惭形秽了?”他老姐十分欣慰,“梁星觅,你多交些朋友行不行?别让大家操心你的人际交往能力行不行?”

      梁星觅支支吾吾:“我……我,我给他微信,他不要?”

      “看吧——”她用激将法提升自己弟弟的自信力,“人家都不想和你玩!但是人家能够接受送你回家,就代表着你已经成功迈出了一大步!恭喜你啊,老弟!”

      他噌的一下坐直,辩解道:“没有!”

      梁月见突然想到什么,沮丧道:“没有什么呀?恭喜什么呀?你个重度脸盲,下次见到他都不一定喊出名字来。”

      他结结巴巴:“我……记得。”

      “呦,我不信!”她长叹一声,“自己的脸现在可以记住了?”

      巧了,他还真记不住。

      梁星觅仔细回想最近一次见到自己的脸,还是在余书珩的眼睛里。

      在他最初学习人像的时候,其实一笔一画都是很困难的。他虽然认不清,但记忆力超群、会给每一种五官类型都安上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久而久之,每一个熟人在他那里也拥有一个形容词。

      不过他从来不屑于给自己分发一个形容词,外表只是外在的,他内在活得安逸、舒适,就很满足了。

      他只记得,在那双漆黑动人的凤眼中,五官十分破碎——只有一点一片地拼凑起来,才是面容完整的自己。

      青年撩动着他的刘海儿,像修剪花枝一样,笨拙地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双眼睛里时刻都盛着漫天繁星、载着一江春水——再多,他实在记不得了。

      手指微动,梁星觅也学着他的手法,给自己拨弄了两下前额头发。从前车的后视镜看过去,黑帽子下的头发蓬松、弯成好看的弧度。

      可是刘海儿,到底是和那人整理得一样、还是不一样呢?

      附近有夜市,眼下两旁人行道上来来往往、有很多约会的情侣。

      “刚才还小嘴叭叭叭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梁月见瞥了窗外一眼,问道:“我问你,刚才下车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啊……他在帮我搞头发。”梁星觅蛮不自在地又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摸了一把刘海儿。

      “你不知道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你们俩甚至有点……但一发现是余书珩,呃……还是算了,你也别祸害我校三好学生。”

      梁星觅燃起斗志:“我们华清的三好学生也不差!”

      “哦,对,华清的三好学生,我弟弟不就是吗?啧啧啧,不差不差。”

      他抱着双臂,冷哼一声:“不错。你刚刚说,有点什么?”

      梁月见轻咳,郑重道:“有点……暧昧。”

      “哦!暧昧……暧昧,”他脑子有点糊涂,还赞同地点了两下头,倏然睁大眼睛:
      “暧昧?!”

      “呀呀呀!要红灯了!”梁月见猛地一踩油门,直冲过人行横道。

      梁星觅毫无准备地向后仰去,冲锋衣帽子也从头上掉落,淡雅好闻的白茶香也随着在他鼻间消散。

      措不及防地,他嗅到了空气中残余的浓烈香水味。消失的不适感再度大批袭来,一刹那间,胃里翻江倒海。

      “姐姐姐!停……快停车!”梁星觅捂嘴大叫。
      “啊啊啊!你别吐我车上!”梁月见紧急停车。

      推开车门,他就像兔子一般蹿出去。眼瞅着他慌不择路,一头要扎进绿化带,梁月见急忙冲上来,将他扯到附近的垃圾桶。

      梁星觅摘下眼镜,无力地趴在绿色桶上,吞得昏天暗地,眼里都噙着泪。

      梁月见站在一旁,一边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骂道:“……那个沈玲珑,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弟弟搞成这样,我要她好看!”

      不到两分钟,梁家的保镖们就拎着医药箱跑过来。

      十分钟后,梁星觅坐在小马扎上,小口喝着盐水。

      梁月见又是心疼、又是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多多,慢点……姐一定会替你报仇!”

      梁星觅:“姐……衣服。”

      他意识混沌,不小心将余书珩的冲锋衣蹭到一处污秽。虽然小小一块,但看得梁星觅揪心,拿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

      “自己解决。不管是洗还是再买,别辜负人家借你衣服的好意。”

      “我洗,但年底了,我没钱……”

      “…………”

      眼前灰蓝色和许多个黑影闪动,梁星觅戴上眼镜,能视物后缓缓起身,对姐姐说:“我不想坐车,走地铁回去。”

      梁月见:“……神经。”

      坐过两辆车、吐过一通后,梁星觅终于搭上心心念念的地铁。

      晚高峰人很多,他戴上余书珩的帽子,全身都写着“生人勿近”,揣着兜、孤身一人钻进茫茫人海、众生芸芸之中。

      “跟着他。”
      梁月见点了两个保镖,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地铁口,才开车离开。

      ……

      五六十分钟后。

      黑色越野车又缓缓行驶回梧桐大道,停在方才的位置上。
      头顶上的小灯爆发出一片片流光溢彩,在傍晚的暮山紫中,为车流量极少的道路增添了几分年节的喜庆。

      男子只穿着一件高领黑毛衣,佩着格子围巾,沉静地趴在方向盘上。与方才不同的是,他这次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黑色铁扇,太过用力,骨节都发白了。

      副驾上,梁星觅的深灰色大衣被叠得整整齐齐,平放在座位上。

      余书珩抽泣着,几乎是贪婪地嗅着围巾上沾染的竹叶清香和一缕墨香。

      他仰起头,喉结颤动,肆无忌惮地憋着眼中泪水,同时克制住不把围巾打湿。

      最终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围巾摘下来,宝物般地捧着,放在一旁。

      越野车内响起拍打方向盘的声音,还有微不可察的呢喃细语:

      “……你为什么仍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这么傻,给个钩子就咬上来了……”

      “……如果这样,我该怎么办……”

      他极端地唾弃、厌恶自己,疯狂地将修长的手指插进头发,胡乱地将黑发搞得乱七八糟。

      向右看去,仿佛那个笑得露出虎牙的大男孩仍坐在那里,穿着他的黑色冲锋衣,戴着金丝眼镜,低头垂下弯眸,半是感激半是愧疚地解开雾霾蓝的格子围巾。

      余书珩不敢看他,在被温暖羊绒覆盖的脸颊下面,默默地泛出微红。

      他的手心都在颤抖,太拘泥了,完全没有自己占主导地位的放松与自在,但是他格外地享受梁星觅带给他的触感——他的温度通过衣服和围巾传过来,让他深陷其中。

      温柔的青年将他推入层层叠叠的蓝色雾霾之中,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沉浸在温柔乡里。余书珩攥紧拳头,特别想推开他。

      太压抑了。他在心里呐喊:

      “……我太危险了!”

      “……你别靠近我!”

      巨大的心跳声猛烈地撞击他的耳朵,脑海里的浆糊强势地拘束着他,以防任何出格的事情发生。

      好在他表情管理能力强大,静谧而柔和的琥珀色眼睛里,他没有一点失控,甚至是格外的阳光明媚。

      “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余书珩划开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临安一枝花”与“梁珩”的聊天界面,打字框里已经有很多感谢话语,只是他频繁删掉重组。

      一个陌生来电,他整理一下情绪,蹙着眉头按下绿色按钮。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一个少年清朗的嗓音传来,伴着海浪声,仿佛隔了几个世纪。

      余书珩错愕,凤眼圆睁。

      嗓音的主人很是神经大条,喋喋不休地说着看似颠三倒四的荒唐话语:
      “通了吗?喂……你好?通了没呀?这现代凡人的东西好难用!余九?余小九!余老九——”

      “切!和那个什么什么字典一样难用!”

      “难不成他投胎成了外邦人?哈喽哈喽?”

      余书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哈喽。”

      “这叫什么事?他果真成了外邦人,怎么说怎么说,快来个人教教我!”那头传来哗啦啦翻书的声音,“哈喽?豆油、记得……嗯,瑞曼博、米?——他名字用外邦话怎么念?”

      “呃——数哼,鱼?”

      “余书珩,”他淡淡回答,“中国人。”

      “中国人说什么外邦哈喽——!”那人怒气冲冲,开门见山,“余书珩,听说你现在是——”他想了想,“阴暗、狠毒、沉默而又冷血……对吧?”

      余书珩:“没有。”

      “哦,人设失败了……”那人惋惜道,“那么余书珩,你大仇得报了吗?”

      他沮丧到极点、口不择言:“没有,我又一次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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