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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冷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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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约见在咖啡厅时,秦笙起初还是一脸鄙夷。
但当陆悦之拿出那份秦家偷漏税实锤的证据时,秦笙吓得手里的咖啡都差点泼洒——
“你……你怎么查到的?!”
陆悦之傲慢一笑,娓娓道来——
“当时我帮你画海报,你走的那个打款方,既不是你的工作室也不是你家的公司,而是一个三方机构,但毕竟这一单金额不小,我就让他们给我开了发票,虽然磨磨唧唧拖了我一个月,但我才发现走的税率好像有点问题……
后来听我哥说起,你们秦家的工程总是在款项上有疏漏,之前他念在你的面子上,觉得有些是小打小闹,不想计较,但这次你们自己叫停项目,还说什么我哥给了你们一个打马虎眼的机会,那我觉得,这当然得严查喽!
所以我拜托了我们家律师,帮我去查一下这事,他起初是再三推辞,还说什么陆总都没让查……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让他松口瞒着我哥去查的。
秦笙,你说我哥活该,说我哥忘恩负义,那只是他不想把局面闹太僵,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你们好歹恋爱一场,而你们家又确实帮过他,所以他根本没让律师往这方面去查。
他跟你们合作这些年,你觉得他会不清楚你们家背后那些伎俩吗?况且,我都能轻易想到的手段,他怎么可能想不到?!”
所以陆遇只是在给她留一线……听及此,秦笙哆嗦着手里的汤匙,将杯子放回桌面。
说完这段话的陆悦之,心下畅然——这么些年跟着陆遇耳濡目染,让她懂了点“尔虞我诈”的暗语。
看秦笙慌了,她继续输出——
“跟我哥死磕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你们家又不是只靠陆家的项目过活,你这么做,只是因为你不甘心而已。”
秦笙自然是不甘心的,当年在美国她对陆遇就是有所图的。
陆遇总是独来独往,做起事来格外专注,那次两人在餐馆里偶遇,她对他颇有好感,尤其是查了他的背景后,秦笙当即决定要拿下他。
而她的父母在听说了后,更是对女儿的手段和头脑赞不绝口。
陆遇作为男朋友,行为上几乎无可指摘,在情事上也不例外——但仿佛也只有那些时刻,她才能感受到他难以控制的激情。
其他时间,他的任何照顾与关心总让她觉得生分,久而久之,秦笙觉得他们之间还是少了些刺激。
与徐放偷情或许就是为了这种刺激,但也正是因为与徐放偷情,她愈加确信了,她也不过就是陆遇的“退而求其次”而已。
而陆悦之,才是他的心头好。
但她不在乎,她本就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比起那种虚头八脑、让人上头的东西,握在手里的资源、财力和人,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陆遇的人在就够了,心在谁那都无所谓。
但她没想到,陆遇居然会真的为了陆悦之跟她分手,一夕之间,她曾那样有把握的一切都没了,多年来的经营眼看付之东流。
事到如今,知道了她偷情的陆遇,更是不可能再心怀愧疚地挽回这段感情了。
但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她作为女朋友也是无可指摘的。
凭什么他的隐忍深情,就比她的精于算计高贵?
所以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秦笙,让你父亲收手吧,这些东西我已经发给了我哥的助理,我们陆家会替你‘保守秘密’,不然的话,你们这些项目公司啥的,都等着收律师函关门大吉!”
而后她便起身离开了,真是大快人心一场。
今天陆遇会回陆宅吃饭,然后爸听了她之前一通劝,他们父子两人肯定能达成共识,而秦家的事眼看就要解决了,今晚她一定要好好在他面前邀个功,让他好好夸一夸她!
她雀跃的脚步走出咖啡厅,离开了喧闹的商业街,她看时间还早,要不要顺路拐去她自己的视觉工作室“视察”一番,晓七和卡姐肯定会很惊喜……
虽然自己的身体的悲剧似乎无可挽回了,但余下的每一天,她都希望能够开心过活,尤其是和陆遇一起。
但她不知道的是,无边的黑暗仍旧裹挟着她,还是将她提早拉入了深渊……
正如儿时的阴霾,毫无防备,也手足无措。
***
整整三天过去,陆遇终于接到了那通久违的电话。
而电话里的消息,也瞬间抽走了他的神经——
“陆遇先生,您妹妹……我们应该找到了,但可能需要您作为家属来确认一下。”
他声音微颤着问,“她在哪?”
“东城市殡仪馆。”
那一刻,手里的体检报告、陆悦之的病历本和诀别信,仿佛全都化作了尘埃,他想要握住,却又那般无力。
他强拉着秦笙一起去了殡仪馆。
警察、法医以及殡仪馆一干人员皆在,当他们拉开裹尸袋时,陆悦之那张比往日煞白无比的脸赫然显现。
陆遇觉得那一刻他的世界彻底黑了下来,他闭上眼睛,那张惨白的面容是黑暗视线里唯一的留白。
“在哪找到的?”
“秦氏建筑公司一块废弃的工厂里,死因是……支气管病发引起的窒息。”
听到这个,陆遇感觉大脑像是被刺入了一根针。
“她受人挟持,被发现时她手脚被捆绑着、口唇部被贴着胶带,工地的房子本来灰尘就大,空气又不流通,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她?!
他红着眼眶,恍惚回神望着秦笙,手指颤动着握上秦笙的脖子——
“你为什么要杀她?!你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来杀我?!”
身旁人赶紧将他们拉开,秦笙吓得又哭又吼:
“我没有杀她!我那天真的只是跟她见了一面就走了!我不知道是谁干的!跟我没关系!”
“悦悦生前最后联系的人就是你,工地也是你们家的,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答应了她的条件,不再找你麻烦……我没有必要杀她!”
警察打断着问询——
“那天你们见面的事还有第三人知道吗?或者你曾经有透露过类似信息吗?”
秦笙吓得语无伦次,愣是被安抚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回忆起近期的细节……
那天的阳光很刺眼,照在陆悦之已然惨白的脸上,仿佛她还活着。
夏末的天气闷热难耐得刺骨,就像那年他们在东北的江面上,化也化不开的冰块,寒冷得也刺骨。
听完秦笙无可救药的陈词辩白后,陆遇的眼泪似雨滴般淌落下来。
他知道是谁了,他只恨当时没有真的让他消失。
***
根据陆遇、秦笙提供的线索,警方终于锁定了那天将陆悦之绑架去工地的犯罪嫌疑人——徐放。
将其绳之以法之时,徐放正打算离开东城近郊的一个服务站。
他早已负债累累了,家里的亲戚从他姨母去世之后就开始勒索他,他们拿出了姨母生前为他出国置办的资产手续,把他这些年“欠”家里的债一一罗列,像是个无底洞。
出国那两年,姨母为他抵押了套房子,可他毕业这些年,不仅没有给补贴回来,还一直坑坑巴巴,姨母的子女说她白养了只废物……
他本想靠陆悦之一步登天,但没想到她让他失望了,想靠秦笙给他点施舍,却也因偷情被扒出而不了了之了,一下子没了指望,可债主找上了头……他又能如何呢?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了林玉如的丑事,陆悦之可是个私生女啊,陆家不看重她,不代表没人看中他,如果他能拿她作为人质,要挟她的生父,那岂不是也是种方法?
她的生父黄总虽然不认这女儿,但不会不认这背后的舆论对他的影响。
但自从分手后,他始终不知道陆悦之现在住哪,直到有次他跑去秦笙的工作室里,他装作走投无路的样子,求她“施舍”——
“笙笙,求你再帮帮我吧,不然的话,我真在东城呆不下去了,他们三天两头骚扰我……”
“徐放,刚开始我就跟你说得很清楚,我们两个的事只能是秘密,现在因为你,我跟陆遇彻底黄了,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别再来骚扰我了!”
“没有我你跟陆遇照样会黄,他喜欢陆悦之这事你不是门儿清吗?”
听到这个名字,秦笙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别跟我提她!那死丫头被他养在本该是我们的别墅里!当时我就说那房子远,现在看他压根就从没把我放在眼里!”
或许是真的激到了她,她隔天就去了那个别墅闹,而徐放这才踩点了具体的位置。
但他仍旧拖了很久,不敢直接从别墅下手,直到那天,陆悦之终于找到证据,要与秦笙对峙。
徐放一路尾随,听着她与秦笙谈判结束……又跟她走了很多个街区,发现她是想回工作室,他终于在一个死角逮到机会,将她掳走。
他将她扔在了秦家那个快要烂尾的废弃工厂房里,那里环境闭塞,少有人来,到了晚上连灯也没有,陆悦之的嘴被堵上,手脚被绑上,只能睁眼瞎,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他说:“我不杀你,我就想要钱,等你亲爸给了钱,我就放你回去。”
陆悦之气管本就不好,这下子她孤立无援,没有人来也没有缓冲药剂……只能默默承受这份痛苦煎熬。
她知道陆遇一定会心急如焚,但此刻却十分后悔,提前去陆宅将那些东西放了回去。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不告而别的?
哥,我没有离开你。
我还想好好陪着你,哪怕只有两年的时间。
可是,我好像坚持不了了。
这里的灰压得我要窒息了,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我没办法呼吸了。
哥,对不起,这次没让你找到我。
我怕黑,但这次,我可能要永远藏在这里了。
——
“我没想到她会死,我只是……我只是拿她当人质,谁知道她这么经不起折腾……”
审讯室里,昏暗的灯光下,徐放手腕上的镣铐仿佛在嘲笑他的蠢而不自知。
“我拿着她被绑架的照片去威胁黄总,但黄总一直没动静,后来…后来我想着不行拍她裸-照来勒索,但……等我昨天晚上去的时候,发现她人已经死了……但我没杀她!她是自己死的,我除了绑她,什么都没做!黄总也没搭理我,我甚至都不能算勒索!”
陆遇从单向玻璃里窥视着徐放这慌乱又狡猾的嘴脸,他再也听不下去这混蛋荒谬的陈词,直接摔门而入!
一把将他扣在地面上,使劲给了他两拳!
在场的所有人都未有反应,包括徐放本人,直到他的鼻孔渗出血液,他无比震惊地望着来人……
陆遇居高临下的身影,仿若地狱阎罗,咆哮声似乎能震碎这审讯室——
“你怎么敢?!你明知道她怕黑!你明知她气管不好你还把她绑在那种地方!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姓黄的根本就他妈不认识陆悦之!你怎么会想从他那勒索?!”
他从地上揪起徐放的衣领,恨不得连带着他本人一起撕扯成碎片,近乎癫狂的泪水止不住滴落——
“徐放你怎么这么蠢?!你为什么不来勒索我?你想要钱为什么不来找我要?!为了悦悦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个混蛋为什么要折磨她……”
警员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陆遇从徐放身边拖起来。
徐放仿佛已经被刚刚这一顿操作整傻了,眼神涣散,五官颤抖……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陆遇才是那个拿钱最快的途径。
但谁知道呢?人有时候犯蠢也是一瞬间的事。
当然,前提是这人本身不蠢。
这下子,人和钱他都没捞着,罪与罚,却悉数到手了。
陆遇不记得那天是自己怎么挣扎着,被人从那个蠢货身上拖开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笔录确认书上签的字,甚至忘了在殡仪馆里领到陆悦之骨灰时,具体是什么情形……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他觉得自己该醒了。
他希望陆悦之能把他叫醒——“哥,再不起床,你上班该迟到啦!”
可他怎么听不见呢?
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之后,秦家彻底不再给他找麻烦了,那个姓黄的人几次来见他却欲言又止,徐放也因勒索绑架、蓄意伤人致死,而彻底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日子好似平静了下来。
可这代价对他来说,未免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