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冯焉识

5、第五章

　　·5·
　　晚三下课的时候，教室里乱哄哄的。不少同学睡了两节晚自习一听到打了下课铃带着困意地站起身，然后约着同宿舍的人一起回宿。
　　五中学生大部分都是寄宿生，有一半以上都是市里学校没考上然后踩着线到了这个乡镇高中，而且由于高中学业有重，大部分渌口镇本地的学生也选择了寄宿。这就导致了每个班通宿生很少，基本也就七八个，三班人数还算多的，总共有十个人。
　　方拾夏收拾好了课本，把那些一股脑地放进了书包里，一边的唐媛仿佛还在睡梦中，那人刚才睡了两节晚自习，看到他收东西还有点疑惑。
　　“打铃了？”
　　方拾夏笑道，“打铃了。”
　　“晚二下课你背着书包干嘛？”唐媛面带不屑，拉扯着他要他坐下来。
　　方拾夏指着窗外背着书包的人流，“晚三都下课了。”
　　“艹！”
　　他乐得靠在一边的墙壁上。
　　“怎么不早点讲。”唐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吐槽。
　　“叫了，睡得太死了。”
　　看方拾夏干站着，唐媛侧了侧身，试图要那人先过去，“你先回去吧，别等我了。”
　　说完，方拾夏仍然靠墙站着，看着她收拾东西。
　　“你先回去，我等下坐车，你不是走路吗？”
　　听她这么一说，方拾夏被打动了。
　　“那我走啦？”他嘴里带着笑意。
　　唐媛收拾东西，没空管他，两手一挥，如同赶饭馆苍蝇似的，“赶紧滚滚滚。”
　　他侧身越过那人，嘴里装得有些委屈似的，“既然不讨媛姐的喜，那我还是走好了。”
　　唐媛已经被他恶心的没话说，只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怒目圆睁表情。
　　得到了恶心人的效果，他笑着跟唐媛说了声真心的再见然后转身出了教室门。
　　走到后门口时，后门正好没关，这个点后门正踊跃着源源不断的饱经一天学习洗礼而面带倦意的高中生们，他错过人流往缝隙瞅，看了最末位的座位，发现那个位置没有人影。
　　走出后门，方拾夏跟着人流慢慢地下楼。这个点，寄宿生要走这个楼梯回宿舍，通宿生要走这个楼梯回家，楼道间挤得不可开交。他勉勉强强下了楼，走到通宿生和寄宿生的真正分支流的地方，站在原地顿了顿。
　　这条道是晚自习分流的十字路口，前面直的是通往校门口的道，左手边是大操场，食堂和宿舍楼，后边是教学楼，而教学楼后面还有条直通的小道。
　　方拾夏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向前走了走，看到那边路的尽头是学校垃圾场，又看了一眼离他有两百米远站在那个方向高挑的影子，他的样貌已被黑夜彻底遮盖，但是挺拔的仪态倒是好认。
　　大晚上也不可能是倒垃圾吧，方拾夏开脱似的想，突然记起五中这个狗学校还把通宿生单车棚修在垃圾场边上了，心里瞬间又觉得合理不少。
　　他抬起头，这时候宋知秋对面又站着个女生。他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但是可以看到对方手里拿了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宋知秋桃花招得飞快。
　　他往那边凑了凑，两个人也没什么动作，在远处看就看得清两个黑乎乎的影子，大致可以分得清性别。那个女生黑影动了一下，迅速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宋知秋，那人的黑影仍然没有大动作，只是头好像稍微低了一下。沉默许久，宋知秋的黑影抬了一下手臂。
　　他睁大眼睛，眼看着那人从女生手里拿了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东西很薄，投下的影子也是单薄的。
　　方拾夏眯着眼，皱着眉毛，心想，那是什么？
　　思索着，那个女生突然朝他这边走来，他吓得迅速躲在了一边遮蔽的草丛边，以为是女生发现了他在偷窥，然而女生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似的，那人双手抱着的黑漆漆的七七八八的东西全部真相大白了。
　　女生地脸蛋红扑扑的，在路灯下的发丝也照得发光，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且方拾夏认得，是高二的舞蹈生，他有点印象，之前艺术节依稀见过这张漂亮的脸蛋。
　　到底是拿了什么？好好奇……
　　他没心情讨论女生到底有多漂亮，眼睛打量着愈走愈远的女生背影，嘴里反复念叨。
　　牛奶，巧克力，薯片，糖果……
　　“想什么呢，这么起劲？”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方拾夏吓得颤了一下，人差点摔在了旁边作为隐蔽作用的花坛。
　　回头看是唐媛，方拾夏喘了口气，“吓死我了你。”
　　“怎么还不回家？”
　　看他还在喘气，唐媛认定自己把他吓得不轻，一脸忧心忡忡地拍着他的背，“哎呀，你这体质怎么办啊？不知道还以为你有哮喘呢。说实话，你在这里站这么久，是不是想给你媛姐我一个惊喜，好了，不用回答我，我很感动。”
　　方拾夏弯着的脖子直起来，抬眼看着唐媛，“随你怎么想吧。”
　　唐媛不开开玩笑了，“说真的，你刚看什么呢？”
　　“嗯……”方拾夏缓了缓，努力在大脑里搜索一个词语，“我刚才在单车棚那条道看到了一只猫。”
　　“猫？”唐媛半信不疑，“猫不是爱干净嘛？那条垃圾场道也配有猫？”
　　“嗯，我也没想到。”
　　“真的假的？”
　　那人点点头，“嗯。”
　　“白的黑的？漂亮吗？”
　　“白的，挺好看。”方拾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讲真，你在这站这么久，不愿等你如花似玉的媛姐，就看猫呢？”
　　他肯定地回答：“嗯。”
　　唐媛一只手迅速揽在方拾夏的脖颈上，整个上臂压着他的脖子，凑在他头顶说，“骗我骗得蛮带劲是吧？”
　　方拾夏哈哈地笑起来，等着唐媛给他松开，也没较劲。
　　一边走，一直沉默的方拾夏突然对走在一边的唐媛说：“我想写一个新角色。”
　　对方点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想了想，说，“男二，表面沉默寡言，实则内心温柔似水，白月光人设。”
　　“高冷男神？”唐媛疑问地说。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要写绝对不写单纯的高冷男神，肯定要有点反差萌，虽然沉默寡言但其实是不善言辞，行为上又证明了这是个很温柔的人。”
　　唐媛狐疑地看着他，“你这是有具体的原型吧？”
　　方拾夏抬高了点嘴角，然后抿着，尽量不让自己露馅。
　　“你就直说，是不是宋知秋吧？”
　　方拾夏笑意愈深，但就是不开口。
　　唐媛觉得他的笑容可疑，也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走到门口，方拾夏首先越过她，想要逃跑，“要再见了，拜拜。媛姐，明天聊。”
　　唐媛向他招手，“都走到这了，我爸来接我，你不一起？”
　　方拾夏摆摆手，“不了，又不顺路，麻烦。”
　　唐媛觉得方拾夏想得多又墨迹，“没事。”
　　说完，方拾夏已经跑了几米，提前溜了，他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挥挥手，笑着说，“拜拜，明天见。”
　　“这孩子。”唐媛吐槽着，表情又带点莫名其妙地心疼。
　　然而被唐媛心疼的小孩已经走到了学校平日早上公交车的停放地点。这公家车也是奇，接了早上，下午四五点还有几趟，就是没考虑他们高中狗的晚自习。
　　晚上九点半的天足够黑，而方拾夏住在县城里，五中又故意为之似的落脚在离小县城十分钟车程的乡下，和别的高中不同，年久失修的柏油大道旁，坐落的是碧绿的田地，小型池塘以及乡下人建的二楼瓷砖房。
　　好在晚上不算燥热，方拾夏打着节奏走在柏油大道右边靠着别人房屋前坪的水泥地，耳边全是蛙鸣，蝉鸣，以及接送高中狗放学的车鸣。
　　他玩昧似的走，时而看一看，盯着脚下的水泥路，盯着四周红彤彤的车灯。
　　夜晚在他那是宁静的。
　　哦，宋知秋。
　　他像是故意等着这一刻似的眺望，方拾夏打定宋知秋骑单车一定看不见自己，于是表情也变得大大方方。
　　事实上，宋知秋也确实印证了他的想法，疾驰的风把平日那人搭拢在额前的头发往后一吹，像个大背头，他的整个眉眼便暴露无遗。
　　此时那双眼睛就是和平日认认真真写作业，看书一样，就连现在的骑单车，也是柔和的，而不因他带有目的性的做一件事情而变得锋利。
　　方拾夏再次感到神奇，他放满了脚步，目光却飞快角逐。
　　视线往下拉，五中夏季校服对这个高瘦的身板来说实在是大，骑着单车，呼哧呼哧，下摆就整个灌满了风，如同一个巨大的臃肿的木桶，方拾夏噗嗤一笑，感谢宋知秋没有看到他正嘲笑自己。
　　方拾夏的视线突然停在一个地方，单车急驰而过，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印证自己内心所想，那东西就已经离他远去。
　　他加快脚步，没了之前闲来无事似的散步步子，眼看那个单车影子就要被下一棵樟树的树影淹没。
　　一回到家，他和坐在客厅看婆媳大剧的爸妈打了个招呼便迅速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方拾夏顿在自己房间唯一有点价值，也是占了房间大小十分之一的书柜，手指在参差不齐的书脊上滑过。
　　翻出一本，他看着书封的半个角，蹙着眉头，又不声不息地放了回去。
　　叫什么名来着？方拾夏口里念叨着，视线一个一个滑。
　　突然他眼睛一亮，手迅速攀上了一个粉色的书脊，因为书放得太挤，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本书给抽出来。
　　“找你找的好辛苦。”方拾夏拍了拍书封如同年久失修落下的灰尘，顺着书柜坐在地上，会心一笑。
　　他刚翻开一页，门突然咔擦一声，方拾夏抬起头，就看见他妈罗素真女士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方拾夏在地上放松的腿不知是那股子条件反射的力气竟然默默地撑了起来。
　　然后又条件反射地回了句，“妈？”
　　方拾夏突然生了些烦闷，“妈，你进来为什么不敲门啊？吓死我了。”
　　“我看你有没有搞学习，又看书呢？”罗素真松开门把手，走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堆衣服，“地上不脏啊，还坐着看。喏，衣服，你回来都十点多了，正常人的作息时间该有八小时吧？赶紧去洗澡。”
　　他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接过衣服，置气似地面无表情走过去，声音故意讲的不大不小，刚好让人听见，“说晚，又不来接我。”
　　“你爸能来接你？我会开车？”
　　他无视了这声解释，一进洗手间便关上了门。
　　洗完澡，他气消了不少，罗素真叫他吹头发睡觉，方拾夏就拿着吹风机吹了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又变得叛逆，他关上了灯，在抽屉掏了个手电筒，又蹑手蹑脚跑去书柜找到了之前那本书。
　　然后故意上床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把一层薄薄的空调被罩在头上，打开了那本书。
　　晚上回家的时候，方拾夏看到宋知秋单车筐里那个形单只影，方方正正的东西。
　　那是一封情书。
　　也就是说……宋知秋其他什么东西都不收，只收情书。
　　由于方拾夏是个看书很杂的人，依稀记得书柜了有些收录信的书，翻了翻就找到这本《醒来觉得，甚是爱你》。